美国女人和中国女孩-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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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在工厂里有一阵子很是热衷写作。诗歌,散文和小说都写起来,写了就拿去给缪老师看。缪老师原来并不是我的老师,好像从来没有教过我们班的语文。缪老师是我妹妹的语文老师。不知怎么,我却跟缪老师成了莫逆之交。时常到他家里,一聊就是一晚上。有时我拿了文章去见他,他就仔细地给我品评。就跟他学了许多。他便鼓励我写。
那时也是心血来潮地到处投稿。投了一阵子没有成效,也就罢了。可就在家里留了一个笑把子。至今回家妹妹们还把这事拿来说笑。好像是大妹妹编排了我说是寄出去十封信,退回来十一封。为什么多一封呢?就说编辑翻了这种烂稿,为强调,就另寄了一封声明请不要再寄云云。然后姐儿几个就笑得前仰后合。诸如此类的笑把子,几乎每人都有一两个,大家偶尔能聚齐,或吃饭,或坐下来开心,就要叨唠一回,直笑到天翻地覆才罢休。大妹妹最聪明,文学水平也高。我家以前有一块石板,大家就在上面写字。妹妹小学四年级时,就在石板上写下了名言:人们就应该在咒骂声中破浪前进。这是从哪里抄来的,我可至今还没有找到出处。我就写打油诗,将她损得体无完肤。我俩长大时总是非常高水平地针锋相对。至今仍然如此。
其实最早写字还是受了中学时的好朋友张炳敬的影响。那时他就立志要当诗人,几乎每天都写,并总是要寄出去,也是总是要退回来。他的书桌里总有厚厚的退回来的稿件。他却真真地叫我佩服,坚持不懈,雷打不动。写了觉得好了,就给我看,并极力鼓动我也写。我也就写了一篇杂文,自家里觉着比鲁迅还鲁迅,就壮了胆子,按了他给我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寄了出去。当然也是退了回来。我也就没有再写。他还是继续写。我们语文老师看了感动,就告他多念书,多念一些古诗词,还把自己一本珍藏的《辞海》借给他。他老先生却开始背《辞海》。
那时在班上他给校里的活动写诗,都是鼓动了我来朗诵。我好像是朗诵还不错。一次在全校的什么活动上我心血来潮,念了题目后,便高声地读道:“作者张炳敬”,其实他的诗稿上并没有这等字迹,我一时兴起加了进去。回来他就谦虚地怨我不应该提他的名字,可是我看出了他谦虚微笑后面的得意。以后学校再有什么活动,别班的同学便开始东施效颦,念完题目,也故弄玄虚地:作者谁谁谁。
他这样地写,也并不是没有成效。他就在书桌里发现了女生写给他的情书。其实并没有什么情切切意绵绵的字句,只是一句暗示。他就是我们班上惟一一个在中学里收到情书的男生。
后来毕业了,他分到了铁路局,才开始在报纸上发表出诗歌来。还因之入了党。那时候在报纸上发表什么就是特等的政治战功。现在他是否还写,我就不知道了。
高考恢复了,我拼命地复习,也是到缪老师那里补语文,问问题。缪老师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待我报名时,他鼓动我报考中文系。我们好像为这一问题有过一晚上的讨论。我就说惟有科学是真理,唯有科学最纯正,唯有科学最让我倾心。文学有过多的乱事,过多的陷阱,过多的昧了良心。我的性格做不了文人,进监狱的速度就很快。缪老师没有反对。只说是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什么?我却不知。
大学录取后我去看他,告诉他结果。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你早晚也会写。
我早晚也会写,早晚也会写。
也许这就是压在我身上的魔符?也许这就是我的找寻?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见到科学的黑暗?也许这就是我最终的归宿?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我不写不行了。
第二辑 买椟还珠——生活琐记圣诞的回忆
轻轻的圣诞音乐在收音机里慢慢地播放,圣诞树上红红绿绿的小灯也在静静地发着光亮。蜡烛跳跃着,闪闪地有着活力。而天还是黑的,不知道昨晚下雪没有。气象预报有雪。大家也就都盼着这圣诞的雪。
还是喜欢过春节。
那时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买肉、买鸡鸭、买花生、买葵花籽,更要买糖、买枣、买红小豆、买芝麻。那鸡鸭鱼肉不用说,那枣是用来蒸枣馒头,红小豆煮成豆沙,然后用桂花酱来炒,就做成了豆沙馅。可以用来蒸豆沙馅馒头,也可以用来包元宵。我也爱吃芝麻糖馅的馒头。就是把那芝麻炒熟,然后用擀面杖擀碎了,同沙糖和在一起,就做成了芝麻糖馅,也是用来蒸馒头或包元宵。
而我们男孩子最感兴趣的是鞭炮。最眼巴巴看着的是那红红的鞭炮能得到多少响。那时家里穷,就有亲眷送来肉,偶尔就有人想起我来,就给我一百响一包的鞭炮。一般每年能有两三百响,也就非常地欢天喜地。有一年竟然得到了五百响,那一年也就过了最好的春节。
大年三十,晚上家里人包饺子,我们就炒了花生、葵花籽,吃将起来,便一会儿就出去放几个响炮。到邻居家里串门,来来往往地热闹非凡。
这鞭炮还要计划着放,三十晚上一定要放一百响,剩下的要零散地放到初三初四的样子。那一百响也不是挂了鞭劈里啪啦地就放了。绝对舍不得放鞭,都是将那鞭炮慢慢地拆了来,变作一个个小炮来放。这下里点了一根香,把那红红的香头放到炮信子上,看信子着了,便随手扔去,那炮就在空中炸开。三十晚上就会炸出一闪的光亮来。这全要看了你的技术,技术好的扔得高、响得远,好不风光。技术不好,出手就响了,就放了一个炸头炮。再不好的甚至把指头炸了,黑黑地麻麻地痛起来。这是晚上放炮的技巧,放天炮主要是看那高高的光闪,虽比不上灯花,可却有那瞬间的辉煌,而这是自家高超的技术,见高见远地啪地一响就响出亮光来,也就很得意。
白天却有更多的放法。最简单的是跳瓶盖,把一个啤酒瓶盖放到那小炮的上面,点燃后只听啪的一响,那瓶盖就跳起来。就跟邻居小孩比看谁炸得高。还可以放“钢炮”,拿一个罐头盒,把炮点着了就盖上罐头盒,就听见一声干脆的炸响,接了是罐头盒震荡的余音,很好听。再有就是往地沟里扔。那路边就有排雨水的地沟,就有一个铸铁的盖子,盖子上面有孔。点着了炮,等上半秒钟,在从孔中扔进地沟里,一声炸响, 就听见百种回声。这等待是最关键,如果急不可待地扔进去,落到了水里那炮就哑了。如果等得太久,离手就炸,也没有那无尽的回声。
起来作了一壶咖啡。隔窗望去,一片朦胧的洁白。那雪还是下了,薄薄的一层,千娇百媚,一层粉儿似地饰了大地。
小时候也是盼下雪。下了雪就可以满大街上滑雪。我总有准备好了的竹批子,又宽又平。踩上去一蹬就能滑一丈多远。下雪的春节可不多见。春节下雪,那就是最美最美的好事,同五百响鞭炮之好也差不了许多。
小时候也有犯坏的时候。门口的小孩子们就路上挖沟, 那雪被车压了,平平地又光又滑。他们就从路的这边用小煤铲一直挖到路的另一面。我在边上看了,就笑他们不懂。他们便围了来要问个究竟:我就如此这般地告他们要顺着路挖,挖出同车轮平行的沟沟来。他们就照着做了。然后我们就站在路边看过往的自行车。果不其然,那轮子一走进沟沟里,这车把就不听使唤,出不了沟就找不到平衡,也就一个个地倒下来。他们就大笑起来,就拍我的肩膀。我却不屑一顾地回家了。
现在的孩子们整天打游戏机。早上还没起床就有邻居的小孩子打电话来,问我的孩子们得了什么圣诞礼物。小女儿先起来,看了圣诞树下的礼物就放声大叫:“圣诞老人来了,圣诞老人昨晚来了。妈妈,妈妈,圣诞老人来了,我看见了礼物。”兴高采烈地也就把全家都叫了起来。
我便打开了摄像机,全家人在圣诞树前开始打开礼物。孩子们一件一件地打开来,每打一件就惊叫连天,女儿就把一切都归功于圣诞老人,就以为自己一年来真的是一个好孩子,她想要的礼物圣诞老人就都给了她,还有她没有想到的礼物,她也得到了。其实最宠坏了的就是她的小脾气。
他们每年得到的玩具比我一辈子所见到的玩具都多。
还是怀念春节,怀念那放炮的快活,怀念那熬夜的三十晚上,包饺子、吃饺子。打扑克赢妹妹们的钱。长大了也喝酒,就总也喝不过妹妹们。
就很怀念那已故的母亲,想起每年母亲过年的操劳,想起母亲每年那熬夜作出来的三鲜馅饺子,泪就不知不觉落下来……
第二辑 买椟还珠——生活琐记夕阳和雪
隔窗望去,西边一片层层次次的橘红,却看不见最使我动心的夕阳。
我就溜出了门,开了车子往湖边走。看着西边火样的波涛,半天上红得激情百转,我就加快了车速,知道这一种豪情的景色停留很短。
这湖就在房子后面不远,原本可以走过去,我却不喜寒冷,也就开了车子,这样可以到另一边,可以直接走到那夏天可以钓鱼的码头去。停了车子便快步向湖滩走去。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大到夏天可以开船,可以痛快地滑水,可是也就小到从这岸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岸上的人的动作,可以看到沿湖的房屋、房屋的窗子和窗里的灯光。
回头看夕阳已经大红大舞地落下去,一队大雁“人”字样飞过来,单调地呱呱叫着。却突然觉得诧异,那大雁不是要向南飞么?怎么他们却从南向北飞起来?
天渐渐黑下来,头顶上一牙细月迷迷糊糊地钩出来,就像女孩,要哭哭不出来地撅了嘴,叫人不知道是怜还是爱。湖上已经有了厚厚的冰,冰上就盖了一层圣诞节下来的娇娆的薄雪,远望去,一眼的静寂,一心情空白的脉脉坦然,一径伸展到那林子里隐隐的灯火人家,就觉得一种冷静的温馨。白天钓冰鱼的人们去了,冰上仍留了不大不小的孔洞,和洞周围不多不少的浅浅的足迹。
我就沿了湖边走,回头看自家里浅浅的足迹,在薄薄的雪上一歪一斜,就想自己这一生,除了给心爱的人留了碎心的伤痕,究竟留了哪些值得记忆的足迹呢?抬头望去,那大雁已经走远,却有三四只离了队伍,就破裂了那原本正楷的“人”字,呱呱地叫得响亮起来,就见远远地、朦胧地乱了阵脚,并不要多久,就又恢复了那大写的“人”字,那尖端也就向了西南,渐渐地看得清楚。原来这大雁也有飞错了方向的时候,却能如此从容地改变过来。
我的路走得正确么?
我仍然往前走,踩了那白纸一样的湖滩,却不知方向。风并不冷,只淡淡地拂了也不是很冷的面颊,叫我格外地清醒。
这世界真的有正确和不正确的路么?人生不可能回来重走,你怎么能够知道你选择的路是否正确呢?你并不能比较你遗弃的那一种选择是否更好。不是就只有按了已经选来的路一径走下去,回头就是留恋,而不能后悔么?你丢掉的爱,你想犯而没有犯的美丽的错误,你竭尽全力而得到的可怜的成绩,你拥有的一切自以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么?而这一种选择正看就是永远的正确,侧看也是永远的错误。而我就总是在这正确与错误间辗转地自怨。
我为什么不能像大雁那样有一个准准的方向,可以判断飞来的对与错,可以随时改变方向,朝着正确来飞呢?
我茫然,像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只有那一点弯月的清醒。
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懂。因为我学过爱因斯坦。其实爱因斯坦都没有看出来,我们只是三维加一点的动物。我们没有时间这四维空间里唯一的一维奥妙。在时间上我们只是一点,一个永远只有前进不能后退的瞬时一点。而我们不幸的是有了记忆,能够记住,却又不能完全记住过去。这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理论课题。
我不再想,只是看了远处的点点灯光,里面肯定有着比我还要糊涂的故事,糊涂其实就是幸福,糊涂也就忘掉了时间,也就没有比较,没有懊悔和对与错,也就只有瞬间的美好。
我往回走,不再想,也不再回忆,只任了那渐渐的黑色和渐渐冷下来的风把我的心情聚焦成一点,然后沿了时间向前慢慢悠悠地滑行。
第二辑 买椟还珠——生活琐记雪和诗
雪,像是天上被宠坏了的独生女,昨夜里一股脑儿地霸占了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