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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169光明王-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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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摩一脚踏住大网,手指一拽,使对手失去了平衡。就在天王向前绊倒时,他将弯刀反转,刀柄击中对手的下颚。

  两个银衣骑士对他怒目而视,随即垂下眼睛;他们带走了自己的主人,一阵不和谐的乐声尾随他们而去。

  “下一个!”阎摩道。

  群龙那魁梧的首领走上前来,他扔掉自己的武器,脱下罩衣,“我要与你角力,死神。”

  阎摩把弯刀放在一旁,脱下自己的上衣。

  在这一切发生之时,佛陀始终静坐在大树的树荫下,面带笑容,仿佛双方的争斗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群龙的首领用左手抓住阎摩的后颈,把他的头向前拉;阎摩也是一样的动作。随后,广目天扭转身体,右臂绕过阎摩的左肩和脖子后部,拖紧他的头,使劲将它拉向自己的髋部,同时侧过身,把对方往前拽。

  阎摩的手伸向广目天的后背。他用左手抓住天王的左肩,右手伸到他的膝盖后边,直起身来,使对手的两腿离开了地面。

  有一会儿工夫,他将天王像婴儿般抱在手中,随后又把对方举到与肩同高。他将天王摔到地上,猛扑上去,膝盖砸向对手的身体。阎摩站起身来时,他的对手没有动弹。

  从西方来的骑士们离开后,只剩下一身蓝装的增长天还立在佛陀身前。

  “你呢?”死神再次拿起武器。

  “人们拿起钢铁、皮革和石头制成的武器,就像孩子拿起玩具一般。我不会用它们来对抗你,死神。我也不会以自己身体的力量与你一较高下。”

  增长天王道,“我知道,这样做我毫无胜算,因为你在武器上的造诣无人能及。”

  “若你不愿战斗,”阎摩说,“那么爬上你那蓝色的牡马,离开这里。”

  增长天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蓝色盾牌抛向空中。盾牌如蓝宝石制成的法轮般在他们的头顶旋转,变得越来越大。

  接着它落下来,开始嵌进地里。整个过程中,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体积还不断膨胀。等它没入地面之后,那块土地上的小草又重新合拢了。

  “这是什么意思?”阎摩问。

  “我不会主动与人争斗,我所做的惟有保护而已。我的能力是被动的反击。我的力量是生命,正如你的力量是死亡。哦,死神,你能毁灭任何东西,但却无法毁灭一切。我所拥有的不是剑之力,而是盾之力。生命会反抗你,阎摩大人,并且守护你的猎物。”

  说完,蓝衣的天王转过身,跨上蓝色的骏马,率领众鸠盤荼往南去了。这一次,音乐没有随之消逝,而是逗留在空中,逡巡不去。

  阎摩手持弯刀,再次上前一步。“他们的努力已付诸东流,”他说,“你的死期到了。”

  弯刀破空而出。

  然而这一击并未命中。大树垂下一根枝条,挡在二人中间,同时击落了阎摩的弯刀。

  他伸手想拾起自己的武器,小草却将它遮掩起来,它们紧紧地合在一起,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

  他一面诅咒着一面拿出匕首,再次攻向对方。

  一根巨大的枝条弯下腰来,斜在他的目标身前,匕首深深插进它的纤维里。接着,树枝朝空中一甩,把武器带到了高不可及的地方。

  佛陀闭目冥想,头顶的光环在树影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阎摩上前一步,将手伸向佛陀,可小草缠住他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他挣扎了一会儿,想把它们连根拔起,小草却纹丝不动。终于,他停了下来,高高地举起双手,仰面朝向天空。死亡在他眼中跳跃。

  “听着,哦,守护世界的力,”他喊道,“从今日起,这里将承受阎摩的诅咒,直到永远!任何生物都将远离这片土地!这里将化作荒芜贫瘠的岩石与流沙之地!没有鸟的鸣叫、蛇的滑动,没有一株草能从这里伸向天空!我敌人的守护者,现在我发出这诅咒,末日就要降临到你们身上!”

  草开始枯萎,然而,在它们松开他之前,那株以树根聚拢世界,以枝叶为网、繁星为鱼的大树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从中间断裂开,它最高处的枝条撕裂了天空,树干在地上造出深谷,树叶如蓝绿色的雨点,在他周围纷纷落下。一大段树干向他倒下来,它的阴影如黑夜一般遮住了所有光芒。

  远处,他还能看见佛陀在静坐冥想,仿佛对周遭的混沌毫无察觉。

  随后只剩下一片黑暗,还有滚滚的雷声。

  阎摩猛一抬头,忽地睁开双眼。

  他背靠着蓝绿色的树干,坐在树林里,他的弯刀横放在膝盖上。

  周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在他身前,一排排的僧人还在打坐、冥想。微风依然凉爽而湿润,在它的吹拂下,火光仍旧忽明忽暗。

  阎摩站起身来,不知怎的,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他从僧人中间穿过,踏上一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小径。路面十分平整,显然经常使用。

  他看见一座紫色的凉亭,不过里边空无一人。

  他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直到树林渐渐变成了原野。这里土地湿润,一阵薄雾在他周围升腾起来。不过在三轮明月的照耀下,一切依然清晰可见。

  小径向下延伸,蓝色和紫色的树木变得低矮而纠结。路旁的一滩滩积水上漂浮着无数银色的鳞状残垢。沼泽的气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一簇簇灌木中,各种奇异的生物喘息着,声音此起彼伏。

  从他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他意识到那些僧人已经醒来,正在林中活动。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所有人的意识结合起来,造成一个幻象,让他以为他们的首领是不可战胜的。这吟唱或许是一个信号,一直传到——那儿!

  那是一大片空地,他就坐在正中的石头上,全身沐浴在月光中。

  阎摩拔出弯刀,朝他走去。

  在二人相距二十步时,对方转过头来。

  “你好,哦,死神。”他说。

  “你好,如来。”

  “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我们已经决定,佛陀必须死。”

  “可是,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来?”

  “难道你不是佛陀吗?”

  “人们称呼我佛陀、如来和觉者,还有许多其他的名字。不过,对于你的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不,我不是佛陀。你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今天,你杀死了佛陀。”

  “我必须承认,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也许我的记忆力真的大不如前了。”

  “真正的佛陀名叫善逝。”对方回答道,“在那之前,他的名字是罹得。”

  “罹得!”阎摩轻声笑了,“你是想告诉我,罹得不仅仅是一个被你说服而放弃自己任务的刽子手吗?”

  “很多人都是被说服而放弃自己任务的刽子手。”坐在石头上的人回答道,“罹得自愿舍弃了任务,成为道的追随者。就我所知,他是惟一一个真正觉悟的人。”

  “你所传播的这东西难道不是一个和平主义的宗教吗?”

  “是的。”

  阎摩仰起头,放声大笑道:“诸神啊!还好你没有选择一个军事主义的宗教!你最出众的信徒,已经大彻大悟什么的,今天午后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佛陀宽大的脸上闪过一丝倦意,“你真的认为他能击败你吗?”

  阎摩迟疑了一会儿,“不,”他说。

  “你认为他知道这点吗?”

  “也许。”

  “在今天会面之前,你们认识吗?你们难道没有在练武时见过面吗?”

  “见过,”阎摩道,“我们认识。”

  “那么他了解你的实力,也知道这次遭遇的结局如何。”

  阎摩沉默了。

  “他自愿选择了殉道之路,当时我并不知情。

  他果真指望击败你吗?我想不是的。”

  “那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一件事。”

  “他能以这样的方式证明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我了解他。我曾无数次聆听他说法,还有他精妙的隐喻,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件事情背后会没有他的目的。你已经杀死了真正的佛陀,死神。至于我,你很清楚我是谁。”

  “悉达多,”阎摩道,“我知道你是个骗子。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觉者。你的那些教义,大概任何一个原祖都还记得。你选择了这个宗教,让它复兴,把自己伪装成它的创始人。你决定将它广为传播,希望借此反对真正的神祗们用以统治世人的宗教。我钦佩你的努力,无论你的计划还是执行都很精明。但在我看来,你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竟妄想用一种和平主义的宗教去反抗对手的行动主义。我很好奇,有那许多更加合适的宗教供你挑选,你为什么要选择佛教?”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这样一股逆流会走向何方。”

  “不,萨姆,这不是原因。”阎摩回应道,“我感到这不过是某个更大的计划的一部分。多少年来——这期间你装作圣人,传播着自己并不相信的教义——你一直在进行其他计划。假如拥有大规模的军队,你可以在短期内发起抵抗;而若是孤身一人,要想博得成功的机会,就得让抵抗在时间中延续。你很清楚这一点,你已经撤下了这偷来的信仰的种子,现在正预备进入下一个阶段。你试着孤身一人站在天庭的对立面,把自己藏在不同的面具下,在时间的长河中以不同的方式反抗诸神。不过此时此地,一起都结束了,假佛陀。”

  “为什么,阎摩?”他问。

  “我们仔细地考虑过,”阎摩道,“我们不想把你变成一个殉道者,那样只会促使你所教导的东西加速发展。另一方面,如果没人阻止你,它同样会发展壮大。因此,我们决定由天庭派来的人亲手结束你的生命——好让世人知道究竟哪种宗教更为强大。这样一来,无论你殉道与否,佛教都将从此沦为一个二流宗教。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必须迎接真正的死亡。”

  “我问‘为什么’时指的不是这个,你所回答的并非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什么你,阎摩,亲自来做这件事?你,一个武器大师、科学巨擎,为什么竟甘愿为一群醉醺醺的肉体贩子充当奴仆?他们连为你磨刀、清洗试管都不配。你的精神本该是我们所有人中最自由的,为什么竟甘愿自贬身份,为那些不如你的人效劳?”

  “就凭这些话,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为什么?我不过是提了个问题,我敢打赌,很久以来,不少人都有相同的疑惑。当你称我假佛陀时,我并不生气。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但是,你是谁,死神?”

  阎摩把刀挂回腰带上,拿出早些时候在旅店买来的烟斗,填上烟草,点上火,吸起烟来。

  “显然,哪怕只为了解答各自心中的疑问,我们也应该再花些时间谈谈,”他说,“所以我倒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儿。”他在一块矮矮的岩石上坐下,“首先,一个人可以在某些方面优于自己的同伴而依然为他们服务,只要他们全都服务于一个大于任何个体的共同事业。我相信自己正服务于这样一个事业,否则我也不会前来。我猜,你对自己所做的事也有相同的感觉,否则你绝不会甘愿作个如此可悲的苦行僧——虽然我也注意到你并不像自己的追随者那么瘦骨嶙峋。几年前在摩诃砂,你本有机会成为神祗,可你嘲弄了梵天,洗劫了业报宫,还往城里所有的祈祷机里塞满毛虫……”

  佛陀轻声笑了。阎摩也微微一笑,随后继续说道:“除你之外,世界上再没剩下别的推进主义者。这个问题已经寿终正寝了——其实从一开始,它就不该成为问题。这些年来,你成功地逃脱了惩罚,对此我倒的确抱有些许敬意。我甚至想过,假如能让你意识到当前的形势毫无希望,或许我们仍能说服你加入天界诸神的行列。虽然今天我是为了杀死你而来,但倘若你现在能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承诺结束这场愚蠢的战斗,我将亲自为你担保。我会带你回到极乐尽善之城,你可以重新接受过去拒绝的一切。他们会尊重我的意见,因为他们需要我。”

  “不,”萨姆道,“我并不认为形势已经没有指望了。我早已打定主意要继续演出下去。”

  吟唱声从林中一路传来。有一轮月亮消失在树梢之后。

  阎摩抽了口烟。烟圈在他头顶盘旋,同越来越浓的雾气混合在一起。

  “我知道这儿只有我们俩,而你没有武器。”

  “这儿只有我俩。我的旅行装备藏在离这里稍远些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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