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大学 作者:吴苾雯-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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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知足。当年我走出那座国企的办公楼时,许多人为我惋惜,可是几年后,那些为我惋惜的人,见我出入高级写字楼,拿着比他们高几倍的工资,见了我都面露羡慕之情,说我走对了。比起他们,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一次次地反躬自问。
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之所以会义无反顾地走出国企,之所以拿着高薪、坐在了大班的位置仍不满足,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不时躁动着的渴望,我渴望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对于我来说,这种渴望不是成年以后才有的,它早在我14岁那年就已深深地埋进了心里。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凌晨,父亲拿着北京市八中的录取通知书,领着我坐上了开往市内的公共汽车。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北京近郊的顺义农村,不但没进过北京城,连县城也没去过。
我是在6岁那年跟母亲和姐姐从四川农村来北京的。那时,父亲的部队在顺义,母亲、姐姐和我就入了当地的农村户口。虽然顺义属北京市管辖,可是14岁之前,我从没进过城,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低矮的农舍、四季变化的田野、满地乱跑的鸡鸭,还有跟我一样穿着土不拉叽衣服、顶着一头乱发的乡下野小子。
车进城时,天已大亮。一辆洒水车唱着好听的音乐从我们身边开过,父亲拉着我的手向学校走去。
宽阔的街道上,各种小轿车穿流不息地开过,一座座造型别致的高楼耸入云端,穿戴时髦的男男女女从身边擦肩而过,生意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睁着激动兴奋的眼睛,看着在我面前徐徐展开的这个新的世界。这一切对我的冲击力太大了,它不但使我看到了一个从未看到过的世界,而且它还激发了我的“野心”,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将来,这个世界里应该有我,应该有一片属于我的空间。
可是,哪里才是属于我的一片天空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苦恼,也很迷茫,我想干一点事,却又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干什么。当时社会上,各种名目的公司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有的人什么都没有,租间房子,挂个牌子,摇身一变,便成了某某公司经理。有的人前一天还是个穷小子,第二天便腰间别着大哥大,到处散发印着某某公司经理头衔的名片。
我不愿为了一种虚荣做自欺欺人的事,更不愿为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幻觉浪费我的精力和心智,我要的是一片实实在在的天空,在那片天空里,我能随心所欲地飞翔,能随心所欲地描绘心中的图画。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有一片天空,只是我没有足够的财力去拥有它。这片天空就是开饭馆。很小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梦想,也许是小时候嘴馋贪吃,也许是当时家里太穷,很少有一顿好饭菜。总之,小的时候我就梦想开饭馆,不是将饭馆开在顺义,而是开到北京城里,不是一家,是许多家。
要想拥有这片天空,我只能从起点干起。那个干什么的老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面前。
有一天,我仍象往常一样站在窗前胡思乱想。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楼下那片自行车停车场上,我看见不断有人推着自行车过来,又不断有人推着自行车离去。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何不将那片场地租下来,自已干。
马上,我又为自己这个大胆而又荒唐的念头好笑,怎么也不能放着大班的位置不坐去看自行车呀。可是想法一旦冒出来了,想赶也赶不走。那段日子,我常站在窗前看着那片自行车场地发愣。
为什么不能呢?赛特生意兴隆,有物流就有人流,有人流就有财流。可是那片自行车停车场的财流又在哪里呢?光靠存放自行车肯定不行,存放一辆车当时才5分钱。我开始冥思苦想,想琢磨出个赚钱的门道。
有一天,我突发灵感,赛特周围分布着各国使馆,高级写字楼,高档宾馆,是外国人出入最多的地方,外国人到中国来看什么,不就是看民情民俗民风吗?而北京的民情民俗民风主要集中在胡同里,集中在胡同里的四合院。外地人一提起四合院,就会想起北京城,就如同看到窑洞就会想起陕北,看见蒙古包就会想到蒙古一样。北京是由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胡同构成的,一条条胡同又是由一座座灰墙黑瓦的四合院连起来形成的。
要去胡同里看风景,最好的交通工具是什么?不是四个轮子的汽车,而是两个轮子、脚一点地就能站住的自行车。
大街上浩浩荡荡的自行车车流本身就是中国的一景,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有中国这么庞大的自行车族。而且,外国游客若骑自行车逛北京城,汇入车流人流中时,会有一种融入其中的感觉,远比坐在出租车或公共汽车里隔着距离观望感觉要好得多。
我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激动不已。有人说,一个人的天赋会让他成为幻想家,一个人的知识积淀会让他成为哲学家。其实,目标往往产生于幻想,但是,只有知识和能力才能帮助人实现幻想的目标。
当我找到自行车停车场的主人,提出想租这片场地时,对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认识我,知道我是那家美国公司的大班,开始他以为我是开玩笑,哪有放着白领不做,要做一个遭人白眼的看自行车的。后来见我是认真的,才跟我签下了合同。
拿到了合同,第二天,我就向公司提出了辞职。听说我要辞职,同事们以为我是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要跳槽,后来知道我是去楼下看自行车,他们惊愕的表情不亚于听说一个人要跳楼,他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他们一定以为我脑子出毛病了。
水往低处流是为积水成渊
水往低处流是为积水成渊,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打到最底层。
第一天的经历让我终生难忘。
早上7点钟不到,我就斜背着一个黑色的包站在空旷的停车场,等着前来存车的顾客。
我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位年轻人。他锁上车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枚5分的硬币。我的表情一定很难堪,我的手有点哆嗦,那枚5分的硬币象炭火一样落在我的手心里。我将它匆匆地放进了黑包里。
不一会儿,在写字楼上班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他们有许多人是骑自行车来的,其中,就有我原来的同事。
那是一种特别令人难堪的场面:同事推着自行车过来了,我迎上去将他们的自行车摆放好,然后他们给我5分钱。不但我难堪,我的同事也觉得难堪,他们有的人甚至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我,匆匆地将5分钱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了。有的人虽然故意装着轻松跟我点头打招呼,却是一脸的尴尬。因为昨天我们还是同事,我们还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有的人甚至是我的部下。
那一天,是我的自尊心备感痛苦的一天,也是我的灵魂备受折磨的一天。当夕阳落尽,看同事们推着自行车渐渐消失在暮霭中,当夜色深重,我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我对自己说:“有了今天的经历,你还有什么干不了的呢?不是别人将你赶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是你自己选择的,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要对自己的选择有信心。”
超越了自尊和虚荣,我有一种获得了新生的感觉。
第二天,我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买了80辆崭新的自行车,有普通车,也有山地车,并在停车场挂上了“北京王师傅租赁自行车店”的横幅,广告词是——“自行车是你在北京最理想的交通工具”。
一些进赛特的外国人很好奇地走过来,他们看看自行车,看看我,很兴奋。我很快就与他们交谈起来,他们说骑自行车游北京城太棒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们说来北京就是想看看那些胡同和四合院,就是想看看北京人真实的生活。
我的“王师傅自行车租赁店”在北京城里是第一家。
当天我就租出去了20多辆车。一辆自行车一天的租金是20元,普通车和山地车的押金分别是400元和800元。花20块钱就能租辆自行车,想逛哪儿就逛哪儿,很受外国游客的欢迎。
王师傅自行车租赁店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很多外国人的耳里。一些外国游客到了北京就直奔我的店,租辆自行车就自己逛北京城去了。80辆自行车常常不到一个小时便租完了,后来的顾客租不到车很失望。
需求就是市场。半年后,我又在建国门和北京站开了两家自行车租赁连锁店,一共有600多辆自行车。每天,我背着一个包在这几家连锁店之间奔忙,没有办公桌,更没有办公室,身上背的包就是我的办公桌和办公室。
知道“王师傅自行车租赁连锁店”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有一天,我在美国的一位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在美国的CNN里看到了“王师傅自行车租赁连锁店”。我没想到已经有人将它介绍到美国去了。
当时,我甚至有一个很宏大的计划,在全市建一个自行车租赁网络,实行电脑化管理,无论是市民还是外国游客,只要持有一张自行车卡,在北京市的任何地方都能租到一辆满意的自行车。本地市民甚至不用自己买自行车,不但省去了保管、保养、维修的麻烦,而且很方便,想什么时候用车,马上就能在附近租到。
可是要建立这样庞大的网络,需要有雄厚的资金。我只得将这个计划暂时放下来,我想,等有钱了,等真正具备了干这件事的条件,也许我还会去实现这个梦想。
不能建立庞大的租赁网络,不能使更多的市民参加进来,而仅仅只盯着外国游客这个市场,自行车租赁连锁店的发展空间就不会太大。当我认识到这一点后,马上很坚决地关掉了连锁店,因为我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等待上。
那时,我的王师傅自行车租赁连锁店已经开了3年,生意正做得红红火火,突然宣布关门,很多人不理解。只有我自己知道,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甚至是进三步,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打出去更有力。
其实,在关掉连锁店之前,我已经想好了下一个目标。
距离赛特不远,有一条僻静的胡同,那里大都是年久失修的四合院,住的也大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虽然这里离赛特很近,虽然这里与那些使馆区、高级写字楼近在咫尺,可是那些物流、财流却在这里拐道而行,甚至连个旋涡也不打。
我在那条胡同里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琢磨着如何将不远处的财流引进来。我觉得开饭馆的时机已经成熟,一是我手里有了一笔积蓄,二是那一带已渐渐形成了商务区,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白领阶层。我的饭馆就是为他们开的,我要让他们在我的饭馆里,花少量的钱,享受五星级服务,找到回到家的温馨感觉。
要知道,开餐馆是我儿时的梦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让梦想成真。
我将自己又一次打到了底层,再一次从零开始起步。水往低处流是为积水成渊,所以,从零开始起步不是过去的简单重复,它是对自己的又一次挑战,又一次超越。就好比一架飞机,起飞,降落;起飞,降落;再起飞,再降落……,每一次起飞,都有明确的目的地。每一次降落只是为了给飞机加上油,让它再一次起飞。
我用6万元在胡同里租了一间半平房,一间做餐厅,半间做厨房。餐厅里摆了6张桌子。我给我的小饭馆取名叫“北京小王府”。“府”在北京是“家”的意思,所以,在旧北京城里,一些四合院的门口会写上“张府”、“李府”、“赵府”。我姓王,当然就是王府了,我是小王,我便在王府前面加上了一个“小”字。我想使每一位客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做客王府的感觉,使他们得到一种家一样的温馨,王府一样的感受。
我终于能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自编自导自演了,这是一种真正自由的感觉,一种不受束缚、随心所欲的感觉。我别出心裁地给餐桌铺上了深蓝色的桌布,而不是通常用的白色桌布,深蓝色的桌布在欧洲和北美是招待珍贵的客人时才使用的。餐桌上摆放着当天采摘的鲜花,而餐具则是古色古香的中国瓷具,古人说“美食不如美器”,这样的餐具让人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小王府的服务生全部是男生,这在北京城里是第一家。我为他们设计了一种竖领的白色制服,上面订着金色的铜纽扣。从客人走进小王府到与他们道别、目送他们离去,我一共制定了12条服务规则。我给厨师设计的是一种很别致的白色长围裙。我自己的服装则是有“行政总厨”标志的白色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