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2-水龙吟-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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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玄闭口不答,伸手在壁上书龛里轻轻按了几下,墙底忽然露出一处机关暗门,其中黑黝黝的毫无光亮,目测难知深浅。卫缺心中一凉:“完了、完了!原来爹在这里还藏着一部大书,居然要偌大的地窖才容得下,怕没有百千万字罢?”深自后悔没抢先一步讨得史记汉书来罚,落得要在地窖里抄抄写写度过余生的悲惨下场。
卫玄带着他跨入暗门,下得几级石阶,突然转入一间宽敞石室,四壁堆满文卷,内里空气甚为干燥,夹着丝丝凉风,显然有秘密的通风口。卫玄以火折点亮角落里的铜柄长明宫灯,室内顿时一片光明,只见地上遍铺青砖,接合处几乎无隙可寻,材料做工皆极为考究,其中书龛壁龙、横几扶座,乃至几上的砚台镇纸、瑞脑金兽,无一不是鎏金嵌碧,古意盎然。卫玄打开一个桐木密柜,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爹给你七天的时间,将此书抄写妥当。”卫玄指着门边的暗格:“此处是控制暗门开合的关键,你白日将门闭起,切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这个房间,连你娘、你姐姐都不行,知道么?”
卫缺讷讷点头,只觉这事委实太匪夷所思,一时间瞠目结舌,脑中空空如也。
卫玄轻抚着暗格上方的一处圆孔,那圆孔比制钱稍大,周围镶嵌着精巧古朴的铜饰,作虎嘴形状,被摩挲得晶亮无比,显是年代久远。“我每日派人将饭菜送到堂门口,你从这个窥孔看人走远了,再上去取用。”交代了些生活琐事,无非叮咛他紧守秘密、专心抄写云云。
卫玄临去前从桐木密柜取出一个黑布包袱,将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物事揣入怀中,动作十分迅捷利落。卫缺看得不很真切,依稀是具布满花纹的铜雕之类。
密门倏地关上。
卫缺仿佛置身梦中,对周遭一切毫无真实感。他心目中的父亲是光明磊落、受武林景仰的正道巨擘,完全无法与密室、暗门、窥孔等产生联想,卫缺因为自己接触到父亲不为人知的阴暗面而心生恐惧。为了抚平不安的情绪,他压抑着四处翻找查看的好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于手里那本薄薄的册子。
那是本锦织绣面的精装书册,硬底封面以泥金题着“方圆诀”三个篆字,并无落款,装订得十分考究。“方圆诀?没听说过。这书也不过才十几二十页,怎地要抄上七天?”卫缺自言自语着。随手翻看,发现内里纸质却是一般,斑驳黄旧,边缘还有几处蠹迹;微一凝神,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水龙吟》 第三部分第五回 方圆神诀(7)
须知武功秘籍与普通书籍大不相同,多半藏有夹页、夹层、套书、无形暗字、哑谜图画等机关,用来保护各家绝不外传的心法奥秘。卫家搜藏了上千部武功图录,穷尽十几代的心力努力钻研,正是此道的大行家。卫缺从小耳濡目染,拿到书一不看内容、二不管好坏,先研究书页装帧有无古怪再说。
这部《方圆诀》封面华丽,内页却十分陈旧,显然外皮经过修补,那硬底的锦织绣面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卫缺看得趣味盎然,本想一刀划开装线,拆开来一探究竟,碍于此书终须归还父亲,只得作罢。他随手翻开检阅,书中字句皆以钟繇体的雕版大字印成,印工粗劣,似是坊间手笔;行与行之间的距离颇宽,当中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夹杂着朱笔批注,令人眼花缭乱。
卫缺翻到的那页印着:“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这段文字是他自小便抄熟了的,乃出自《庄子》内篇的《大宗师》。卫缺心里直犯嘀咕:“明明就是《庄子》内文,怎地换了个名儿骗人?”顺着首句“杀生者不死”看去,只见旁边一行小字:“绝贪生之虚觊,谓之杀生。夫观四肢百骸之用,存乎一息,不为物境所迁,随变化而俱往,流转川行,任其自将,焉得尽时?是人自尽也。”其后教人如何导气自然、如何发力于无意之间,竟是门深奥的内家心法。
卫缺微微一怔,随即醒悟:“是了!定是某人在读《庄子》时灵感忽至,创制了这门武功,随手写在书页的飞白处。后人为保留真迹,于是将写了心法的这篇《大宗师》拆下,另行装订。爹让我抄写的《方圆诀》,自然是指这些写在行间的蝇头小字了。”只见每句印文旁都写满了小字,或引郭注,或引崔■、向秀之注,甚至有骈四骊六的汉赋体裁,注明是出自汉代淮南王刘安古注的。但无论是哪一家言,皆被阐发为导气运行、心死神活的法门,信手拈来,文字清丽晓畅。卫缺一路追读,越读越是骇异。
这页心法教人如何置身于变乱纷纭之中而五体不动,将四肢百骸、气脉运行化为一面明亮的镜子,藉此反照将、迎、成、毁的各种变化,一面送往一面迎来,一面坏灭却又一面生成,因之旧力不断、新力迭生……
雁书三复。这是“雁书三复”的心法!从未出现在卫家任何一本典籍、仅靠父亲卫玄口传的卫门绝技“雁书三复”,竟是来自这部神秘的《方圆诀》!
卫缺双眼迸出奇异的光芒,口中不自觉地默诵着那些比父亲所授更精微奥妙、更博大深邃的的细小字句,以颤抖的手指揭开了下一页。
卫玄在书房里端坐片刻,倏地一挥手,数尺外的灯焰“噗”一声骤然灭去,灯上的薄纱罩笼却连晃都没晃一下。
子时已过。
今晚的上巳宴热闹非凡,卫玄命厨房准备了丰盛的筵席,乡民无不尽兴,吃喝到入夜后才零星散去。庄里的仆役丫鬟忙碌了一天,俱都早早就寝,整个玄牝庄的灯火不到戌时便已全数熄灭,只剩下书房还透着些许微光。
现在,连书房都已笼罩在这片寂静深沉的黑暗之中。
卫玄换上了一袭黑衣。并非寻常窄袖紧身的夜行衣,而是通体漆黑的华贵绣袍,两肩披挂绸缎缀成的披膊(软式肩甲),紧连着宽大的护项披肩,头戴模仿兜鍪(头盔)形制制成的掩耳头巾,哪里还像个武林世家的家主?简直就是唐太宗麒麟阁里挂的边帅图像。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青铜面具,长吻炽目、飞鬃如电,制成怒贲的天马形象,造型线条利落如刀,极为传神,正是卫缺见他自密柜取出之物。马脸面具上布满了精致细密的表号兽纹,纹路间以金银鎏錾,涂饰以青蓝珐琅,额间嵌着个篆体的“天”字。卫玄叹了口气,戴上面具,一身黑衣在黑暗里几乎难以辨认,只见半空里浮着一张狰狞贲狂的金属马面,直如鬼魅一般。
马曰“绝尘”。属干卦,象天,为八门之首。
戴上这张面具,他便成了另一个人。玄牝庄、妻子儿女、武林声名……再也和他没有关系,他所背负的是更加沉重的宿命,同时也更丑陋不堪。卫玄永远记得当年父亲将面具交到他手里时,那种不忍不舍但又终于松了口气,安心死去的模样。如今他有三个儿子,却不知道要将这个可怕的命运交给谁——至少当他还是“卫玄”、仍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时,他不忍心作下决定。
但是戴上面具之后,这些都将与他毫无牵连。
梁间微微窸窣,传来一个晃晃悠悠、如阴魂索命般的喑哑声音:
“主人,时辰已到,请主人动身。”
卫玄冷冷起座,倏地穿出书房。整间屋子的门窗似乎动都没动一下,既无声响,也不见有人影跨越,仿佛他突然间化成了一道鬼影,就这么穿墙而过。
月下,展袖急行的黑影犹如一头巨大的怪鸟,无声无息地穿过高墙院落,片刻消失无踪。
《水龙吟》 第三部分第六回 风雷八将(1)
一叶扁舟轻巧掠过,激得水面上一片星光翻腾,雾花四溅。
夹岸的树影间忽地一阵摇曳,迸出几下寒鸦惊啼,夹着阵阵惶急的扑翼声响,回荡在空谷之中。小舟在乱石阵中穿行灵动,逆流连着冲过几处浅滩旋涡,水势越显湍急,远方隐隐传来风雷般的轰隆声。
船头之人黑袍猎猎,只露出一张狰狞的铜嵌马面,正是卫玄。
身后撑橹的黑衣人矮小佝偻,竟是个驼子,头脸俱都蒙在黑巾里,仅露出两道银灿灿的八字白眉与眯成细缝的双眼,毒蛇般的眼中精芒闪动,绵密的鱼尾纹畔拖着几点深暗的老人斑。驼背老人的额际缀着片小小的天马铜饰,放足狂奔的四只蹄子合拥着一个篆写的“天”字,与卫玄面具上的如出一辙。
这种人被称为“哨子”。
他们没有姓名,只有代号;除非任务需要,否则一生只能穿着黑衣、蒙着黑巾,所居所行都要尽量隐蔽在阴影之中,据说是为了要与影子融为一体。身为一名合格的“哨子”,必须接受极为严酷的训练,其内容早已超越武学的范畴,纯粹是种杀人与避免被杀的反射动作,当然还有其他包括忍受痛苦、用毒、易容、刺探等各种技能,更重要的是培养出“唯主人之命是从”的行为本能。
驼背老人便是“天门”众哨子的领袖。他从卫玄的祖父那辈起便是天门之主“绝尘君”的贴身护卫,一直守护着这张天马面具的主人,直到卫玄继承“绝尘君”的名号与权力,成为八门名义上的领导者。
长橹握在驼背老人枯瘦干瘪、直如鸟爪般的手掌里,仿佛突然附上了千钧神力,每次轻轻一扳,小舟便如飞箭般电射而出,速度更逾平地奔马,足见其功力精纯,比诸一些寻常门派帮会的首脑亦不遑多让,犹更胜之。
几声鸱枭般的尖锐啸声响起,在谷间远远近近、忽高忽低地回荡着。老人竖耳凝神,摇橹的动作却丝毫未停。
“主人,孩儿们回报:七门之主已在左近,随后便至。”声音断续飘渺,与幽魂无异。
卫玄昂首不语,隔着面具无法看见他的神情,月光下只见青铜面具上嵌着珐琅的兽纹闪闪发光。
“主人?”
“没事儿。咱们得先到一步,免教天门失了礼数。”
“是。”
小舟“轰”的一声冲出水面,撞起漫天晶莹的水花,稳稳落在一处波光粼粼的水潭边口。潭水的尽头,一线银练般的瀑布自山壁间飞落,发出擂鼓般的轰隆声响,迎面飘来丝丝雨雾,浸得人遍体生寒。天边弯月犹明,映得山巅水际一片银白,只见瀑布前方十余丈处,正当水潭中央的位置安放着八个雪白的巨大石柱,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妥当。
卫玄长啸一声,飞身跃上瀑布正前方的石柱。那石柱比其余七柱略高,方位属正南,完全符合八卦中干卦的征象,看样子应是主位。
数条小船从潭口鱼贯射入,每条船上都飞起一道黑影,当先一人凌空换步,仿佛踏着一条无形绳索而来,眨眼间越过数丈的距离,落在西南方位的石柱上。此人的面具尖喙飞冠,布满羽形雕纹,竟制成雄鸡的形象。黑夜里只见鸡喙锋锐、眼目斜飞,头顶上的怒冠三叉倒弯,呈月形镰刀状,顾盼间发出闪闪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鸡曰“司晨”,属巽卦,像风,居奇四门。
随后一人翩然而至,两只宽大的袍袖挥舞如蝶,哪还有半点袖子的形貌?简直就是两条盘旋飞绕的仙子披绸,倏地化成翔动灵活的翅膀将之托上正东方的石柱,身法极为曼妙动人,黑袍虽然宽大,却掩不住那束堪堪盈握的纤腰,依稀是个妙龄女子。
她的面具亦作鸟形,但嘴喙尖勾,面上雕满流云般的双鸾衔绶纹,额间脑后拖着两条长长的飞羽,更显得飘逸生姿。
雉曰“丽羽”,属离卦,像火,居正四门。
另外两人几乎与她同时到达,分别落在正西、东南两座石柱上,一戴尖耳獠牙的野猪面具,一戴曲角颔须的山羊面具,身法都十分利落,功力竟不在前两人之下。
豚曰“黑面”,属坎卦,像水,居正四门。
羊曰“挂角”,属兑卦,像泽,居奇四门。
潭口只剩三艘空船。
两个黑点在水面上腾跃起落,眨眼间便已接近石柱。这两个人所乘坐的小舟离石柱最远,距离几乎比其他人多上一倍,纵使武功再高,断无可能一跃而过,但他俩双双施展登萍渡水的上乘轻功,足尖轻点、借力纵跃,直将水潭当成了陆地,光是这份修为已盖倒其余四人。
其中戴着犬形面具的那人突然冲天拔起,身形即将落下之际,左足凌空一点,倏地又冲高丈余,从几乎三丈高的半空中斜斜扑向西北方的石柱,宛若一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