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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狼烟-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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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德成知道她是谁了,德龙当年不顾一切跟她走不无道理……听见啜泣声转过身,拉她到怀里。 
  “你长得太像四爷,勾起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小香说。 
  徐德成更紧地拥着她,没吭声。 
  大林城心乐堂的大茶壶,和四平街鸾凤堂的大茶壶有所不同,他是十足的恶棍,现在的老鸨子原是一个妓女,他威逼她开起这家妓院,包括和她睡觉。这个早晨,老鸨子盖被躺在炕上,她眼里徐德成很特别,说:“昨晚住局那个爷出手大方,像是个有钱的主儿。” 
  大茶壶已从老鸨子的被窝爬出来,免裆(腰)裤子给他找了麻烦,两次都穿反盆(颠倒),把对裤子的气撒到徐德成身上,说:“咋有钱他到这地方来也是个生荒子。” 
  “你看出啥啦?” 
  “咱心乐堂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他偏偏选上小香。” 
  “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不是‘老玉米香’吗?” 
  “那我是指你。”大茶壶说。 
  “他娘个儿腿的,你长了张好嘴,会哄人。”老鸨子可不是当年的妓女,她现在管着三十几名妓女,尤其是靠上大林警察局长这个铁杆后台,大茶壶儿没那样硬气了。她说,“小香在这儿显得年龄偏大一点儿,但是她能拉会唱,皮肤好,哪像二十五六岁的人,挣几年钱没问题。昨个儿那个爷,现在还和她恋圈在炕上,备不住相中她,别生出啥七岔八岔的事儿来。” 
  “你总疑神疑鬼,即使你借给那些姑娘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迈出心乐堂的门槛。”大茶壶说,“那几个伙友(又称小打,监视妓女的职业打手)哪个身上没血债?” 
  “得得,你就知道打,打的。”老鸨子对妓女不善,但也不主张老动打的,她说,“你别在我这儿三吹六哨的,也不是没跑过人。去干你的事吧,老娘睡个回笼觉。” 
  大茶壶拎着壶走出去,老鸨子又在身后喊: 
  “盯着点儿昨晚那个爷!” 
  4 
  冬雪后的亮子里镇,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三个穿棉军装的日本宪兵乘摩托车在巡逻,从徐记筐铺门前经过,而后驶向宪兵队大院。 
  一个扛着糖葫芦架子的男人与摩托车擦肩而过。吆喝道:“糖葫芦!糖葫芦!——”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7)   
  “秀云,吃不吃糖葫芦?”丁淑慧从灶口掏炭火,往狼屎泥做的火盆里装,端入里屋放到炕上,孕妇徐秀云凑到火盆旁烤火,说:“不吃,肚子疼。” 
  “吃烧土豆吗?”丁淑慧用铁铲样的东西压实火盆里的火,那样可使火过得慢一些。 
  “吃。”徐秀云爱吃火盆烧的东西,土豆、地瓜、鸡蛋、面拘拘儿(荞面的为佳),她说,“多烧两个土豆,呆会儿德龙买小米回来,烧土豆他总吃不够。淑慧姐,给我烧几个红辣椒!” 
  丁淑慧拿来几个土豆,埋进火盆说:“自打怀这个孩子,你就想辣椒吃。老话说酸男辣女,说不准,你怀的是丫头蛋子。” 
  “丫头好,我喜欢。”徐秀云摸下肚子,说,“大哥家一个闺女,三哥家两个,二嫂没开怀(生育),我多生几个闺女,凑成满桌子。” 
  “也是,忙生忙养的不住桌(停止),下胎要花生,定是男孩。”丁淑慧还是喜欢男孩,说。 
  徐秀云不置可否地笑笑。 
  丁淑慧揪来两个干红辣椒,插入火盆烧,变黑的辣椒冒起蓝烟,徐秀云呛得直劲儿咳嗽。 
  门外响起打竹板、脆嘴子的声音。 
  “今天正月二十几?花子房来讨钱。”丁淑慧嘟哝道。 
  “正月二十四了,花子房的规矩,初一、十五向买卖店铺讨钱。咱给过了,今天又来要。”徐秀云说。 
  “常言说正月的瞎人,腊月的花子……”丁淑慧找出几角钱,说,“走,打发花子去。” 
  一高一矮两个叫花子在筐铺前讨要,高个儿的打呱打板,顺口唱道: 
  掌柜的,大发财, 
  你不发财我不来。 
  见丁淑慧、徐秀云两人开门出来。矮个儿叫花子敲打饭碗,帮助轮唱道: 
  掌柜的,不开言, 
  你瞧给咱去取钱。 
  丁淑慧给叫花子几角钱,打发走叫花子。她朝街上望一眼,诙谐道:“德龙哪里是去买小米,分明是种谷子去啦。” 
  “扎蓬棵,”徐秀云形容徐德龙是一种植物,说,“准是遇到熟人刮拉住了,近几天我爹老找他掷骰子,他可别去上场啊!” 
  “你身体不利索,他还去玩。”丁淑慧说,“那他可真有心啦。” 
  “他和我爹……”徐秀云说,“那哪是玩呀,赌,而且是报仇洗怨的生死赌。” 
  “报仇洗怨?” 
  徐秀云刚要开口解释,徐德龙背着半口袋小米进来。 
  “头年(时间过长之意)还真弄回来了,我以为你现种谷子。”丁淑慧埋怨道。 
  “我卖了一会儿单儿(看热闹)。”徐德龙放下米口袋,他没具体说看什么热闹,总之耽搁些时间。 
  丁淑慧向盆里舀小米,说:“秀云的肚子疼得厉害。” 
  “我去接程先生过来把脉。”徐德龙屁股没沾炕,转身就往外走。 
  “不用,德龙。”徐秀云拦住他说,“疼痛差以(有所减轻)多啦,实在挺不住,我告诉你。” 
  “程先生治红伤有一套,扎痼妇女病他隔重山呢。”丁淑慧说。 
  “那你说找谁?”徐德龙问。 
  “曹氏。”丁淑慧说。 
  曹氏是镇上有名的老牛婆,北京叫姥姥。她跟徐家人很熟,四凤、小芃都是请她接的生。谁有兴趣可以到曹氏家去瞧瞧,幌子一目了然:一块正方形木牌,底端系一红布穗儿,上面写着:曹氏收洗。 
  “她只是老牛婆,会……”徐德龙信不着她。 
  “淑慧说的对,再疼就叫曹氏看看。”徐秀云说。 
  “大嫂的保胎方呢?”他问。 
  “炉盖子快煮化了,还是不顶事。”丁淑慧说,照大嫂徐郑氏偏方吃了,没见效。 
  “嗯?糊巴黢的味儿!”徐秀云闻到一股味道,说,“德龙,火盆里埋着土豆,你看烧熟没?” 
  徐德龙从火盆里拨拉出个土豆,反复用手捏。 
  “没熟再烧一会儿。”徐秀云说。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8)   
  “土豆就怕捏三捏,捏捏就熟啦。”徐德龙使劲捏土豆,让它放出屁(气)来,才熟得快。 
  “你呀,嘴急。”徐秀云埋怨道。 
  “我认德龙那天起,他就嘴急。”丁淑慧一旁帮腔道,“肉下锅没等煮烂,急着要吃,还带着血筋儿呢。” 
  “我那点儿巴巴事儿,你老当话说。”徐德龙说。 
  “淑慧一点儿没说屈你。” 
  “你们俩一抬一夯(一唱一和)地对付我。” 
  丁淑慧放上炕桌子,拣上碗筷。 
  “你们俩说我卖啥单儿,”徐德龙把烧的土豆放在碗里,用筷子镦(捣)碎,撕碎烧糊的红辣椒,拌上一羹匙大酱,说,“警察局准备几麻袋烟花爆竹,晚上要燃放。”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整鞭炮做啥?”丁淑慧盛饭说。 
  “搁点葱花,借个味儿。”徐秀云撕几瓣葱放进徐德龙的土豆碗里,帮他完善一顿美味。 
  “我听到个新消息,成立了满洲国。”他说。 
  “满洲国?那中华民国呢?”徐秀云觉得奇怪,这国家也走马灯似的成立。 
  “天知道咋回事。”徐德龙也没搞懂,谁搞得懂啊,民国有好几位总统,也赌钱一样不停地调风,轮流坐庄。 
  那天夜里,徐记筐铺里屋,黑暗中突然一声“哎哟”。 
  “怎么啦,秀云?”徐德龙惊醒,急忙爬起来,喊道,“淑慧快点灯!” 
  “我肚子疼……哎呀……”徐秀云呻吟道。 
  丁淑慧摸索到火柴,点着粘在炕沿上的半截蜡,问:“疼得蝎虎(厉害)么?” 
  “嗯呐,又像上回……”满脸淌汗的徐秀云说。 
  “德龙,快去接老牛婆。”丁淑慧说。 
  徐德龙穿衣穿鞋戴帽子,拎盏马灯急遽出筐铺。 
  亮子里镇夜半有爆竹炸响,烟花升空。徐德龙望望天空,一闪一烁的马灯光随着他急匆的脚步从一条街道转向另一条街道。忙中出差,徐德龙走错了地方,举起马灯一看是铜器铺幌子:长方形木牌上面镶嵌着铜锁、铜箱包角、铜合页、铜碗。 
  徐德龙继续寻找,一个青砖矮屋门前,举灯照到方正正的木牌上面的字:曹氏收洗。 
  片刻,老牛婆曹氏便跟徐德龙匆忙走到街上,她问: 
  “觉咋地?” 
  “肚子疼,折腾呢。”徐德龙回答。 
  曹氏望眼腾空而起的一簇烟花,借题发挥道:“这世道也像你妇人似的折腾,这个国那个国的……徐老板,今晚爆竹崩哪个国?” 
  “满洲国。”他说。 
  “一脚没踩住,打哪儿冒出个满洲国来!”曹氏把一个特别的历史事件和她的收生行道说在一起了,想一想,改朝换代和生孩子的事儿真差不多! 
  “快走吧!”此时的徐德龙可没闲心关心时政,徐记筐铺炕上产前阵痛的徐秀云,才让他千倍地惦记。 
  曹氏为徐秀云检查,简单到只摸肚子,耳贴肚皮上听听。 
  “咋样?”丁淑慧急切地问。 
  曹氏没回答,看了眼徐秀云,问:“有蜂蜜吗?” 
  “有,有。”丁淑慧去找蜂蜜。 
  “用蜂蜜做药引子,服下试试。”曹氏配了些药并调好,丁淑慧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徐德龙焦虑万分,一旁一袋接一袋地抽烟,随手将烟笸箩推给曹氏让烟道:“抽一袋。” 
  曹氏用自带的乌木杆、玛瑙嘴坤烟袋捻上一锅,对着煤油灯点着,滋滋地吸。 
  “瞅她太遭罪啦。”徐德龙说。 
  曹氏四平八稳地抽烟,缀在烟袋杆上的绣着喜鹊图案的烟荷包,悠荡着。 
  “咬咬牙,挺过这一关。”丁淑慧握住徐秀云的手,鼓励加安慰道。 
  “保住保不住,一会儿看药了。”曹氏对徐德龙说,情况不太好,顺生是不可能了。 
  “妈呀,哎唷我的妈呀!”徐秀云突然痛叫一声。 
  曹氏把未抽透的坤烟袋递给徐德龙,他手擎着,她掀开盖在徐秀云下身的被子,说:“哦,流红啦。”   
  第十三章青楼雏妓(9)   
  “还有没有办法……”丁淑慧看到危险,眼里有泪。 
  曹氏从徐德龙手里接回坤烟袋,平淡地说:“保不住了。” 
  “要个孩子这么难?”徐德龙叹息道。 
  “掉(流)了两个,滑了。不易挂住,她亏气亏血,需要好好调养。”曹氏说,收拾她的接产工具,准备走人。 
  送走曹氏后,丁淑慧说:“秀云太刚强,上午还编个花筐呢。” 
  “今个儿正月二十七,”徐德龙自语道,“公历1932年3月1日,这孩子要是活着属猴。”     
  《狼烟》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   
  老板子 
  两耳毛 
  大鞭一甩四方蹽 
  又吃东 
  又吃西 
  谁也不敢来小瞧 
  ——民间歌谣 
  1 
  “明个来呦!” 
  “早点过来吃花酒。” 
  早晨是大茶壶最忙的时刻,住局的陆续离开,大林镇心乐堂的姑娘送昨夜住局的嫖客出来,一片送客声。走廊里静谧时,大茶壶耳朵贴在小香的房门偷听,偷听偷窥既是他的职业,又是一种癖,受淫秽心理驱使,听男女交欢来满足自己什么。现在的偷听,另有目的。 
  “新近买来的几个雏儿没有叫四凤的,”小香嗑着瓜子说,“再早的几个也没有。哦,她几岁?” 
  “十四岁。” 
  “照青楼的规矩,十四岁正是青倌,快要出盘子了。” 
  青倌?出盘子?徐德成不懂妓行习俗,正如那句老话所说,隔行如隔山。 
  “青倌陪客人喝茶聊天,任客人亲嘴、抠摸……这就是出盘子。”小香给他讲妓院的习俗,如“开苞”(第一次接客),“开铺”仪式什么的。她作为不自由身——被别人卖到妓院——进心乐堂,做了死期孩子(在妓院干到死),经历了与众妓女一样的“开苞”、“开铺”,不过她的开苞,没什么实际意义,第一次与男人,是她很小的时候,十三岁,皮影戏班子里拉二胡的,在一个夜晚,拉了她……班主的爹发现,赶走拉二胡的,十六岁时给一个阔少霸占,为逃避蹂躏,才跑到关东来。四爷徐德龙,才是她真爱慕的男人。妓院的程序要走的,大林的一个嫖客睡了她第一夜,次日,老鸨子说: 
  “小香,给你举行开铺仪式,从今往后,你可正大光明地接客。” 
  一般的情况下,开铺都由姐妹帮助主持,心乐堂老鸨子别有用心吧,她给姑娘们主持。 
  开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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