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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狼烟-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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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牛粪排子前,徐秀云哈腰,用“丫”形木桠杈插进牛粪排子一角,慢慢地撬动,然后直接用手搬起牛粪排,放进背后的花篓里。她说:“累啦,直直腰儿。” 
  徐德龙帮她卸下花篓,他们席地而坐。她揪下身边几朵马莲花,用根草缠成花束,别在自己背的花篓上。他则薅片马莲叶,抽去黄嫩部分,嘴啯发出尖细鸟叫的声音,是一种叫花椒籽儿的小鸟叫声。 
  徐秀云双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颏,望着徐德龙,聆听鸟叫许久道:“像三道眉鸟叫。” 
  “不,是花椒籽儿。”徐德龙说他小时候打鸟,模仿鸟叫,自己当鸟诱子把鸟引来。 
  “我也打过鸟,用弹弓子。我爹的一只骰子,让我当泥弹打鸟,整丢啦。”徐秀云抱紧肩膀,回忆一次遭毒打道,“爹使柳条子狠狠地抽我一顿。” 
  “新柳条,旧柳条?” 
  “当然是新的。”她说。 
  挨过树条抽的人都知道,新柳条比旧柳条抽人要疼。徐大肚子用新柳条抽打女儿,可见他十分愤怒。 
  “那年我爹将我娘输给了夏小手,带我离开獾子洞,向北走,一直向北走……”徐秀云讲起他们父女俩都记忆犹新的故事,她说,“我们去了俄罗斯。” 
  徐大肚子带女儿月夜赶路,泅水过了一条大河就越过了国境线,到了俄国的一个村庄。 
  “吃吧,秀云。”徐大肚子把最后半个烧饼给女儿。 
  “爹,你吃。”她懂事,从不大的物体上分割下一块给爹。 
  “爹……不饿……你吃……”徐大肚子饿昏死过去。 
  “爹!”徐秀云在昏厥的父亲身边哭泣。 
  俄罗斯乡村民宅走出一个白俄女人,发现他们父女。 
  “她救了我和爹,她是寡妇……”徐秀云说,“德龙,白俄罗斯女人喜欢上我爹,他们睡在一起。”   
  第十章赌命输女(8)   
  徐德龙见一只蝴蝶飞来。 
  “第二年,我们三人回国,穿过大兴安岭密林时转了向,怎么也走不出密林,后来吃光所带的食物,水也没了。爹和我呆在原地不动,她去找水。” 
  大兴安岭密林里,白俄罗斯女人跋涉、找水,几只饿狼包围了她……两天后,他们找到她,只剩下一堆的白骨,遗骨旁有一只破碎的水罐,还有一点水没给太阳晒干。 
  那只蝴蝶飞落插在花篓上的那束马莲花间。 
  “后来我爹用她的大腿骨头磨制一副骰子……我哪里知道骰子对于他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竟然当弹子给射丢啦。”她说。 
  “所以你爹使新柳条抽你,能不抽你吗?”徐德龙说,“你弄丢的是一个女人。” 
  “剩下的那只骰子,你说怎么着啦?” 
  “用说吗,纸包纸裹的搁起来。” 
  “你猜不到,谁也猜不到。”徐秀云说,“我爹吃了那只骰子。” 
  “啊,吃啦?” 
  “他嚼骰子咔哧、咔哧,如嚼碎脆骨。”她为昔日那说囊荒淮蛄烁龊洹!
  徐德龙下意识地触摸下衣口袋里的骰子,凉洼洼的,它不是骨头的,是铜的。 
  一头驴两匹马仍在吃草,四个赌徒赌了三天两夜。徐德龙将干牛粪倒进低矮的棚子里。 
  “准得有输干爪的才能散局。”徐秀云往露天灶下填牛粪,幽蓝的火苗燎着锅底儿。 
  夏小手和一个赌徒情绪低落地走出地窨子,解开拴马的缰绳,骑马离开地窨子。 
  “好像散了局。”徐德龙对徐秀云说。她用勺子舀口锅里菜汤尝尝咸淡,说:“没完,爹和王警尉没离桌。” 
  “他俩咋打麻将?” 
  “掷骰子。”徐秀云说。 
  今晚,地窨子里又是一场恶战,掷骰子的吆喝声起伏不断: 
  “大!大!大!” 
  “小!小!小!” 
  徐大肚子赤膊上阵,顺脸淌汗。王警尉穿着汗褟儿,每每掷骰子前,朝汗褟前襟蹭蹭骰子,以乞求好运气。 
  徐德龙拎铁壶给徐大肚子、王警尉倒茶水。 
  “秀云,把爹包的那个饺子拿来。”徐大肚子说。 
  “嗯。”徐秀云应声端来一个盖帘儿,上面是一个足有尺八长的饺子和一把片刀。 
  徐大肚子腾出手来,使片刀切饺子,问王警尉道:“你来一块不?我可是三斤猪肉包了两个饺子,一兜儿肉馅儿。” 
  王警尉脖子上挂一个巨大烧饼,转圈儿咬着吃。此时,他手托起饼咬了一口,然后将咬出豁口的地方转到脖后去。他使劲咽下食物,说:“这饼够吃三、四天的。徐四爷,给我再倒点水,好他妈的噎人。” 
  徐秀云等徐大肚子吃完切下的那块饺子,端走盖帘,说:“德龙,你伺候局吧,我困啦。” 
  “那你去睡。”他说。 
  哈欠连连的徐秀云进到里间,吹灭灯躺到板铺上,将一只枕头搂进怀里睡。苇帘子缝隙透过来的灯光,照亮横挂墙上的那杆沙枪,铁器在那个夜晚显得特别威严。 
  地窨子外间,徐大肚子骂自己的手道:“臭手!点儿太背!” 
  还玩吗?王警尉见徐大肚子的钱所剩无几,嘲笑道,“你还指望反梢啊?” 
  “牛粪马粪还有反梢的时候呢!”徐大肚子眼珠子发红,道,“玩!” 
  “给你一次机会。”王警尉将面前的钱摞子往前一推说,“我都押上!你呢?” 
  徐大肚子面部抽搐,实在没东西可当赌资押上桌,狠了狠心,转头向里间道:“押上她!” 
  徐德龙听此一哆嗦,将秀云押上赌桌,她的命运难料啦,一旦输掉她咋办?也像她娘一样给赌徒带走吗?不!他暗下决心救她,只不过是救她的方法没想好。 
  “大!大!”徐大肚子掷出骰子随之喊出。骰子旋转后停住,是最小的点:二点。 
  王警尉眼睛眯眯地笑,他稳操胜券,将骰子随便朝桌上一抛,瞧那骰子旋转,骰子出现九点。   
  第十章赌命输女(9)   
  徐大肚子胎歪下去,如烧瘫软的蜡,一脸的死灰。 
  “人走时气,马走膘!我王某人时来运转,金钱、美女……”王警尉得意忘形,说,“我领人啦。” 
  “且慢!”徐德龙拎着铁壶挡在面前,说,“我想领教领教!” 
  “嘿嘿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警尉冷笑道,“等我和她睡完觉,再奉陪吧!” 
  “这样不仗义吧,你是赢家。”徐德龙的话尖锐起来,说,“赌场上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滚犊子!”王警尉搡倒徐德龙,很横地说,“黄嘴牙子没褪净,敢和我比试?” 
  徐大肚子仍旧蔫在一旁,认赌服输的信条令他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嘟囔道:“不走字儿(倒霉)!” 
  心急火燎的王警尉掀开里间门帘子,倒吸一口冷气:“啊!” 
  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王警尉,徐秀云愤怒地端着沙枪。 
  王警尉伸进里间的脚立马退出,回身坐在赌桌前,极不情愿地道:“玩一圈。我要是再赢了你,那她?” 
  “我心甘情愿跟你走!”徐秀云端着沙枪走出来,道。 
  “我们换换骰子。”徐德龙掏出自带的铜骰子,说。 
  “随便!”王警尉根本没把徐德龙视为对手,小觑道,“换骰子,换啥你也不是个儿。” 
  徐德龙沉着应战,掷出骰子,骰子旋转,王警尉面前钱摞子渐下(少),徐德龙面前钱摞子累累增高。 
  “我押上她!”王警尉输光所有钱后,孤注一掷道。 
  “娘娘发发慈悲,娘娘……保佑德龙点大!”徐秀云回里间,给眼光娘娘上香,虔诚地祈祷。 
  “王警尉,你输啦!”徐德龙一声喊。 
  “德龙!”徐秀云冲出来,抱住徐德龙亲吻,嗞嗞地响。 
  徐大肚子目光呆滞,死人一样没反应。王警尉十分懊丧,走出地窨子时丢下一句话:“徐四爷,后会有期!” 
  重蹈覆辙,输光了的徐大肚子打点行装,准备离开荒原。 
  “爹,留下吧,德龙给你养老送终。”徐秀云劝阻道,“我们一起过日子。” 
  徐大肚子将自己所要带走的东西搬到屋外,说:“秀云,拿出你的东西!我烧了地窨子。” 
  “爹!别烧。求你啦!”徐秀云央求道。 
  “他赢的是你,没赢房子。”徐大肚子朝地窨子上浇煤油,说,“不能白给他!” 
  “爹!”徐秀云仍努力阻止,说,“还有我呢。” 
  “他赢了你,你跟他走,咱们不打赖。秀云,你恨就恨爹吧……爹发誓,一定把你赢回来!” 
  “我真的不恨你!你不是希望我嫁给德龙吗?” 
  “那是两码事。”徐大肚子继续往地窨子上浇煤油,说,“我输了你,早晚要把你赢回来。” 
  “德龙!”徐秀云见阻止不了,急迫地喊道,“快、快往外搬东西!” 
  “他要干什么?”徐德龙惊诧道。 
  “烧地窨子。”徐秀云无可奈何的样子,说。 
  徐德龙欲去阻拦,被徐秀云拽住衣袖,他硬挣,衣袖拽掉。他还是冲到徐大肚子跟前,责问:“你怎能这样干?” 
  “我没输给你房子!”徐大肚子冷言道。 
  徐德龙帮助徐秀云朝外抢东西,被子,衣服,及一些日常用品。 
  地窨子点着了,在徐秀云泪光中熊熊燃烧落架,徐大肚子骑着公骆驼走了,装行李卷的花筐在骆驼峰侧晃荡着。 
  宁静的草原之夜,天空墨蓝,繁星熠熠闪亮。草垛间,蟋蟀在“蛐儿蛐儿”鸣唱…… 
  “今晚的月亮有多亮啊!”躺在草垛顶上的徐秀云轻声道,“瞧,我们的洞房有多大呀!” 
  “是啊,天当被子地当炕。” 
  “缘分,咱俩有缘啊!很小的时候,爹希望我嫁给你,最终,你把我赢到手。德龙,这种方式,我爹心里一定很难受。” 
  “可我们俩……不正是他希望的吗?”徐德龙说。   
  第十章赌命输女(10)   
  “把我输给你他能甘心吗?你不了解我爹,他一辈子最在乎赌场输赢,终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赌的。” 
  “他骑骆驼去哪儿?” 
  “沿着我们当年那条逃亡的路,去俄罗斯。”徐秀云说。 
  “明天我们修地窨子,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说,看出她放心不下爹,做女儿的嘛。 
  “恐怕一年两年回不来,公驼他骑走了,我们还呆在西大荒干什么。德龙,去亮子里镇吧。我有些钱,咱们做点小本买卖,再把淑慧接过来,咱仨一起过日子。德龙,抱紧我!” 
  草垛顶相拥相抱的人影虫子一样蠕动。 
  5 
  亮子里镇街边摆着卦摊儿,一张桌子上面套着布蒙子,一只黄雀站在木棍上。布帘上写着: 
  问卜先知, 
  断卦如神。 
  算命先生穿着长袍,戴顶瓜皮小帽,架副金丝眼镜。 
  一个穿旗袍“三寸金莲”女人刚离开卦摊,胳膊挎着包袱的丁淑慧到卦摊前: 
  “先生!” 
  “这位太太,你?”算命先生捋下胡须问道,“求财呀,还是问喜……” 
  “找我当家的。”丁淑慧说,“先生给掐算掐算!” 
  算命先生点着自己的手指,煞有介事:“坎……巽,川!你丈夫现在离水不远。” 
  “是河吗?在哪个方向?” 
  算命先生索取的目光从眼镜上边射出,丁淑慧理解那目光的含意,掏出一张奉票给他,说:“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收了钱,又点戳起手指,声音很小煞有介事道:“一条宽不太宽,深不太深的河。哎,哎,你不出三日就能见到他,太太,找你丈夫往南走吧!” 
  “地瓜,顺甜杠面的地瓜热乎!”烤地瓜的人吆喝道。 
  丁淑慧称了几斤地瓜包好,急匆匆赶路。 
  雾在肖尔沁河上慢慢飘散,蒲棒草上挂满水珠。丁淑慧裤腿被露水打湿,挽起来,她伫立河边喊: 
  “德龙!德龙!” 
  青蛙惊跳入水中,一只水鸟给惊飞。 
  找了一上午,没见徐德龙的人影。疲惫不堪的丁淑慧坐在河边啃凉地瓜,掬捧河水喝……接下去的几天,丁淑慧沿河岸寻找,不停地呼喊:“德——龙!德——龙!” 
  肖尔沁河流淌一百多里,丁淑慧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走到头,她在三江口停住脚步,这里三河交汇一起流入海洋。 
  “德龙不能走这么远。”丁淑慧想,于是决定按原路返回,到亮子里镇去找。 
  丁淑慧夹着包袱踽踽独行街头,走向一个坐在马杌子上的“缝穷”女人,她身旁放一针线笸箩,里面装有鱼形状的木线板儿,顶针,锥子,剪子。 
  “瞅你做的啥活儿,拙老婆针儿……”一个店伙计模样的男人拿着一件米色马褂,气冲冲从丁淑慧身边走过,差点撞倒她,来到“缝穷”女人面前,质问道,“双码纥瘩钉歪到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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