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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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碰了杯,别洛谢尔采夫和大家一起,顺从地喝了一口刺鼻的白兰地。
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不久前死去了,可他们又使他复活了。桌边的谈话有一大段他都没有认真去听,此刻,他试图全力以赴去搞清他们交谈的内容。
“在攻占格罗兹尼之前,最好是在新年前夕,‘傀儡’就应该下台。”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在他下台之后就马上拿下格罗兹尼,胜利的花环应该献给‘代表’。他们说过了,‘傀儡’的下台应该安排在过去一年的末尾,安排在那个陈腐世纪的末尾。新的一年、新的世纪应该以‘代表’向人民的亮相为开端。这具有重大的心理意义和象征意义。人民要抛弃那个年老多病的‘傀儡’,就像抛弃上一个消耗殆尽的世纪,他们将把希望寄托在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代表’身上。这里面还有点埃及味道呢,不是吗?好像与尼罗河崇拜有点关系,与俄西里斯的复活有点关系?”
“我们一回到莫斯科,就要加快政党建设,”布拉夫科夫关切地说道,并没有去呼应格列奇什尼科夫的那些玄学幻想。
“在‘傀儡’下台之前,‘代表党’就应该秘密地组建起来。在大选之前,它就应该作为一支强大的政治力量公开亮相,挤垮共产党人和自由派。战争归战争,作为一种心理保障,这场战争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还需要一个高效的政党,需要一架完美无缺的政治机器。这个我们在索契要加以讨论,让‘代表’也参加进来。我正在筹集资金,团结信息媒介,争取各省省长的支持。我正在准备制服那些政治对手,但所有这一切都必须加快速度。我在索契要就这个问题作一个汇报。”
“我读了你那些讲稿起草人为‘代表’起草的讲稿,”科佩伊科不满地对布拉夫科夫说道,“太学究气了,有些地方很花哨,是讲给外省那些女演员们听的。难道就不能在那里写上一些让战士和军官们也能听懂的字眼吗?比如这样的话:”我们要把市场上的这些哈塔勃们全都抓起来!‘要让全体人民都理解他,而不仅仅是那些娇里娇气的小女人们。”
“你放心,人民一定会理解他的!”格列奇什尼科夫笑了起来。“我们的人民像金子一样,在地球上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民了。你往他们的嘴里无论塞进去什么东西,他们都会把它吃下去。只要对他们说上一句‘这很好吃’,就足够了。他们就会吃起来,使劲往下咽,吃得口吐白沫,却还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好吃!哎呀,太好吃了!’”
他们端起酒杯,把金色液体倒进他们湿润、油腻的嘴唇里,又往嘴里塞了一些熏肠、咸鱼、凉拌牛舌和撒有柠檬片的鲟鱼冻。
别洛谢尔采夫不明白他们谈话的意思,仿佛,他的旅伴们在用一种外语相互交谈。
“我们毕竟不应该忽视‘代表因素’,”布拉夫科夫含着一片柠檬,意味深长地说道。“经常出现这样的现象,一个傀儡,他起先完全依赖于那些扶他上台的人,但是渐渐地,他就会利用权力机构,运用政治机器,开始排除自己周围的人。把他们挪个位置,或者干脆清除掉。阿道夫。希特勒是这样干的。斯大林是这样干的。那些党的领袖,从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到戈尔巴乔夫,也全都想这样干。我们是否能断定,在一年之后我们还能控制住‘代表’?他是否还会履行自己的诺言,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
“用不着激动,”格列奇什尼科夫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在烧瓶里合成了他,他将就这样一直留在烧瓶里。他是软弱无力的,不具有政治意志。他是组合而成的,是由许多碎块拼凑起来的。他会听从我们的每一句话,履行我们的每一个建议和奇想。政党将被掌握在我们手里。资金流完全由我们控制。我们将建立起一个统一的电视帝国,在这个电视帝国中,他不是国王,而只是臣子。我们已经把我们的人安插进了所有的强力部门。他们将在政府和总统办公厅里都占据了位置。他的医生、花匠和厨师,他的情人和牌友,都将是我们的人。那些卖身投靠、腐败透顶的民主派精英们,只要我们一招呼就会跑过来为我们效劳。我们的美国朋友和以色列朋友保证将严密监督他的对外政策。他还能往哪里逃呢?只能逃到‘小留声机’的坟墓里去,为了在深秋的菊花上洒两滴悲伤的眼泪?他在我的手心里!”格列奇什尼科夫攥紧了他那个青筋暴露、沾了几星油珠的拳头。“不过,他应该为他的处境感到高兴。什么责任都不负,却备受爱戴。他将像英国女王那样,统治整个国家,却不管理任何事务。”
“不过,我还是要给他一个警告性的暗示,”布拉夫科夫在坚持自己的意见。“我要让他看看,不听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也许,我们把‘骗子’交给美国人?在那位多情的检察长掌权的时候,这个‘骗子’就已经被立案调查过。‘代表’将‘骗子’视为他的恩人之一。我们让‘骗子’肩负一项愚蠢的使命跑到美国去,然后就让美国人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把他抓起来。”
别洛谢尔采夫留心地感觉着周围的生活,就像一个到其他星系旅行过的游人,他以音速飞过一个个天外的世界,然后又回到了故乡的星球。他还是原来的他,可地球上的生活却已经改变了。
“‘代表’在就职之后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彻底改变整个对外政策,在最近这次的扎维多沃会面中,我们已经向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格列奇什尼科夫坚决地说道。“别再跟中国和伊朗玩什么游戏了!要彻底转向美国。中国是一个潜在的敌人,它在向西伯利亚和远东扩张。它的间谍网遍布雅库特和乌连戈伊。只有美国才能遏止中国在俄罗斯的扩张。
让美国人进入西伯利亚,把镍矿、铜矿和油田都交给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就让他们把核项目也监管起来,我们不需要两把核伞,有美国那一把核伞就足够了。让他们建一条横穿西伯利亚的公路。让他们在白令海峡挖一条隧道。让他们在靠近中国边境的地方摆满导弹。我们,如果需要的话,就到西伯利亚的前领土上去,把它建设成一个名为‘美俄欧’的伟大的共有空间,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阻止‘黄祸’的蔓延了。”
“他对你那个主张俄罗斯加入北约的想法持一种奇怪的态度。他模模糊糊地表达了一个意思,想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实现一体化。”科佩伊科说道。
“他会逐渐成熟的。我们在索契还要再次讨论这一系列的问题。要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一体化,但要在北约的框架之内。”格列奇什尼科夫这样安慰科佩伊科。
“我们应该考虑考虑,怎样更好地对付‘傀儡’和他那位淫荡的女儿。他们知道得太多了,他们的顾虑也很多,如果把他们逼得太紧了,他们就会到处乱说。”科佩伊科仔细地把一片鲜嫩的鲑鱼夹到了自己的盘子里。“要不,把他们送到尼斯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他们在我们身边捣乱。”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格列奇什尼科夫安慰道。“‘傀儡’完全依赖于那些非常有效的东方草药,而这些草药随时可以被换成那些常用的苏打药片。马上,‘傀儡’就不见了!‘女儿’则可以靠那些有价证券和不动产过好日子,至于她的卧室,科佩伊科可以顶替扎列茨基,成为她真正的花花公子!”他们友好地哈哈大笑起来,科佩伊科则挺直身子,整理起了那并不存在的哥萨克小胡子。
别洛谢尔采夫感到自己的内心很空虚。他的旅伴们喝醉了。他们喝得满脸通红。可口的食物和芳香的白兰地把他们变成了兴高采烈的普通男人,他们想讲一些笑话,说一些黄色段子。唱几首酒席桌上的歌儿。科佩伊科还在哈哈大笑,在想着“女儿”那丰满的乳房和结实的大腿,他解开衬衫的领口,鼓起紫色的青筋,伴着飞机引擎的轰鸣,歪着嘴巴唱了起来:“她被扔一扔进了船一船边那汹一汹涌的波一波浪……”
飞机降低了高度。那位殷勤的服务员面带微笑收拾了吃剩的东西。透过乌云,可以看到金黄色的树木和车水马龙的公路。飞机降落在契卡洛夫军用机场。
一辆吉普车在跑道的边上等着他们。司机从格列奇什尼科夫手里接过公文包,恭恭敬敬地提着,边走边轻声地汇报着什么。他俩在镜子般锃亮的黑色汽车旁停下脚步,小声地交谈着。别洛谢尔采夫走开几步,看着这个军用机场那座低矮、熟悉的航站楼,看着登机口的一片忙乱,一队队分成小组的士兵走出登机口,脚步匆匆地踏着混凝土跑道走向一架飞机,这架飞机的目的地是莫兹多克,士兵们有的喝醉了,有的面露凶光,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专注、沉默的模样。一队特种部队士兵从旁边走过,他们穿着灰黑相间的迷彩服,背着背包,背包上挂着枪管很长的冲锋枪。军事测绘员们跑了过去,把木质经纬仪搬进了登机口。一队雄赳赳、醉醺醺的军士,齐心协力地喊着口令,发出阵阵叫好声。
在那些灰绿色的、褐色的和土黄色的军服之间,别洛谢尔采夫看到了一小队身穿戎装的年轻女性:她们穿着绷得很紧的裙子和军上衣,头戴一模一样的贝雷帽,背着背囊和挎包。
别洛谢尔采夫觉得,在一顶斜戴着的深色贝雷帽下,有一张脸似乎很熟悉。
他走近几步,终于认了出来,这个年轻的女性,这个着装严谨、动作紧张、显然还未适应自己身上那套军装的姑娘,就是维罗尼卡,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女儿。
他吃惊地向她跑了过去:“是您吗?怎么会呢?您到哪里去?您还认识我吗?”
维罗尼卡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但马上就认出了他,她的脸上于是便闪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怎会不认识呢?我认识。您是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您是我爸爸的朋友。”
“瞧我们在哪里见了面!”别洛谢尔采夫看着她的脸,她的脸消瘦了,没有抹面霜,也没有了珠光宝气。细密的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和眉问。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被塞在了贝雷帽里。
“我马上就要坐飞机去车臣了。安葬了爸爸之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对他的死负有责任。我没有守在他的身边,关心他,给他治病,反而去干了那样的事情,这您也知道。我想到过自杀。就在这个时候,战争爆发了。我找到一个熟悉的军医,求他到兵役委员会去为我活动活动。他们让我当了护士。现在,我要在战场上抢救我们的小伙子,为他们包扎伤口。我要洗清自己的罪孽。”
别洛谢尔采夫突然感到喘不上气来,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不久之前,他还懵懵懂懂的,被那些恶毒的妖术给催眠了。心灵被迷惑了,内心世界就像一个被胀破的水泡。可是突然之间,从他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从黑色的柏油路里,从路上的灰尘里,却钻出了一根鲜嫩的生命幼芽,就像一个火红的小星星在那里闪烁。维罗尼卡让他恢复了流泪的感觉,让他又重新看到了火热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中,他们所有的人。——必死无疑的人,充满爱情的人,误人歧途的人,寻求获救的人,——都走在那些无休无止的俄罗斯道路上,从莫兹多克到格罗兹尼,从斯摩棱斯克到华沙,从铁尔梅兹到喀布尔,走在永无止境的战争那永无止境的大道上。
扬声器里响起一个金属般不住颤抖的声音:“飞往莫兹多克的旅客们,请你们从四号登机口登机!……再通知一遍……”
“我该走了,”维罗尼卡看着走远的女伴,着起急来。
“怎么能这样呢?我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您呢……”
“上帝保佑我们还会见面的。”
“分手前让我吻一吻您吧。”别洛谢尔采夫拥抱了维罗尼卡,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他觉得他马上就会痛哭起来,于是,他便快步朝汽车走去。
格列奇什尼科夫惊讶地看着别洛谢尔采夫:“你怎么回事,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眼睛里落进沙子了?”
“是落进沙子了。是风从莫兹多克吹来的沙子。”
他们坐进吉普,汽车沿着晓尔科沃公路疾驶,不久就流人了环行公路的巨大沟槽。他们在呼啸的车流中飞驶,掠过一个个加油站,一块块明亮的广告牌,一组组闪烁的信号灯。一根根高压电线杆矗立在原野上,就像一只只金属仙鹤,透过一片片金黄色的森林,白色的莫斯科城不时显露出来,就像一座海市蜃楼。
格列奇什尼科夫对别洛谢尔采夫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