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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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驶出了庄园。他们在傍晚那天蓝色的公路上疾驶。
一辆豪华轿车呼啸着迎面驶过,停在了庄园那扇雕花大门前,然后缓缓地驶进了林阴道。
“是‘代表’。”格列奇什尼科夫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神情。
这些匪夷所思的印象让别洛谢尔采夫感到疲惫不堪。他想躲起来,闭上双眼。
他让格列奇什尼科夫送他回家,可后者却说道:“一切伟大的事件都进展神速。你今天就能看到,事件将以怎样的速度展开。‘斯瓦希里计划’获得了额外的加速度。你马上就换到阿斯特罗斯的车上去,你们一起去见‘小留声机’。他已经在等你们了。”
他们的“奔驰”停在凯旋门旁,不到一分钟,一辆底盘很高的吉普车就停在了他们旁边。那辆重型吉普的门打开了,别洛谢尔采夫钻进了那深色丝绒般的车内。在绒面革的座椅上坐着阿斯特罗斯。
他友好地笑了一下,伸出了那只胖乎乎的、温暖的手。“‘小留声机’请我们去做客。我建议去饭馆,可他老婆却把他看得很紧,就像对待一条小狗那样,一天要遛两次。没法子,我们就去看看他的新居吧。据说,他在艾尔米塔什和俄罗斯博物馆的仓库里搜罗到了一些很棒的绘画藏品。”
他们顺路买了一束白玫瑰,阿斯特罗斯说是“给太太买的”,然后,他们就钻进了那些古老的胡同。
胡同里坐落着一个个宅子、一座座恬静的教堂和一个个可爱的莫斯科院落,然而,一幢漂亮的大楼却蛮不讲理地把这些宅子、教堂和院落挤到了一旁,用高高的铸铁栏杆围出一片整洁的空间,大楼的屋顶很尖,带有许多穹顶和尖塔,得意洋洋地刺向天空,大楼的表面装着贵重的玻璃,看上去就像一座冰清玉洁的水晶宫。
这座蔑视旧莫斯科胆怯建筑的大楼,确立了进攻性风格的胜利,在这座大楼里,居住着成功的莫斯科新贵族。
一个犯罪团伙的首领占据了其中的整整一层,他控制着莫斯科的各个小商品市场。
几套连在一起的住房,窗口分别朝向四面八方,从这里,那位有权有势的房主能够看到克里姆林宫、科学院、奥斯坦基诺电视塔和政府大厦。
一个大主教也占了一整层,他被人们当成了大牧首,每次乘坐那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都要伸出那只戴着好几个戒指的毛茸茸的手,让司机亲吻。
大楼的一套房子被一位著名的银行家送给了他的情妇,他用玛瑙为她的卧室贴面,用希腊罗得岛的大理石为她装修浴室,还为她建造了一个供冬季观赏的热带花园,花园里有活蝴蝶飞来飞去。那女人深居简出,但人们有时能在半夜里看到她,——她不穿衣服站在阳台上,似乎想飞向克里姆林宫墙上那些红色的星星。
这里还住着一位富裕的阿塞拜疆人,有人说他是毒品贩子。会有一个排的俄罗斯特种部队士兵把他一直送到门洞前,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短距离跃进,搜索出一条通道,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人迈着一双罗圈腿,沿着那通道快步走过,他那对宽大的眉毛就像是狗尾巴。
旁边住的是劳动部长,他的亲属都移居美国了,只有他孤身一人住在这里,他有时会举办一些庆祝活动,常有一些迷人的长腿女人前来出席,她们就像是尤达什金的模特。
“小留声机”就和这些显贵们住在一起,他没能占据整层楼,而只占了一层楼的一部分,从这一部分,越过一片铁皮屋顶和教堂的穹顶,可以看到莫斯科那朦胧、飘渺的远方,远方的奥斯坦基诺电视塔就像一支注射器,在夜间灌满蓝色的溶液,然后扎进了莫斯科那根粗大、肿胀的血管。
“可以拜访一下伟大的隐士和智者吗?”阿斯特罗斯透过那扇包皮铁门问道,这时,门铃就像一架悦耳的拨弦钢琴,奏出一段斯卡拉蒂(斯卡拉蒂父子都是意大利著名的音乐家,这里指的可能是拨弦钢琴家的儿子多门尼科。斯卡拉蒂(1685一1757)。)的旋律,从打开的门后露出女主人的脸来,这张脸显得很年轻,由于经常采用药敷而容光焕发,由于经常使用面霜而白里透粉,她那笑眯眯的嘴唇上方有一颗引人注目的黑痣。
“这里是隐秘的幻想和沉思的殿堂吧?”阿斯特罗斯迈过门槛,把那捧怒放的玫瑰递给了女主人,他得到了女主人一个迷人的笑容,根据这个笑容判断,阿斯特罗斯很受这家人的喜爱和期盼。
“他有些不大舒服,情绪不太好,”女主人小声地说道,用眼神指了指长长的过道和远处那个灯火通明的客厅,她把扣得不紧的衬衣又稍稍撩开了一些,这件衬衣勉强能罩得住她那对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乳房。“我们就尽量不要去打扰他了,好吗?”
“你们别听她的!”“小留声机”那个熟悉、夸张的大嗓门在远处响了起来,他在迫不及待地让客人到他那里去。“她老是用那些药片来折磨我,老是像个牧羊犬似地看着我!”
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客人们已经迈进了客厅的门。
他向客人们伸出了长长的手臂,手上的指头在微微地颤抖。
“我们来看望您,表达我们的敬意。我们感到,您退出社会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损失。我们还需要您,还需要您沸腾的热情和无尽的智性。缺少了您的浪漫主义,社会生活就变得生硬、自私和贫乏了。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接受您的思想情感‘活水’的洗礼。”
阿斯特罗斯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松开“小留声机”那双抖个不停的手,而后者半闭着眼睛,很赏识地听着,看得出来,他是在体验一种快感。
“一切都有自己的时限啊,”他悲哀地笑了笑,“会出现新的时代,新的英雄,新的颂歌。一位智者和年老政治家的伦理学,一位疲于生活的共和国元老的伦理学,就在于及时隐退,离开喧嚣的罗马,隐居在乡村,在幸福的孤独和思考中度过余生,置身于钟爱的雕像和书卷之间,看着高卢远征时的战利品。应该庄重地、平静地隐退,就像傍晚的太阳那样,在身后留下长长的霞光。”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垂下了脑袋。
“您是一个杰出的政论家和演说家。失去您的发言,如今的元老院就变得口齿不清了,毫无生气。失去您的活动,如今的政治就像是一座失去了蜡烛、长满了绿锈的铜烛台。”阿斯特罗斯准确地把握住了谈话的风格,使男主人所扮演的那个失宠流亡者的角色得以延续下来。“但是您要相信,您并没有被忘记。您身后留下的那个位置还在期待着您。没有人能取代您。我们,您的这些朋友,将让您返回元老院,将让您返回俄罗斯。”
他们坐在一张红木圆桌旁,女主人在桌上摆了几只镀金杯子,用香茶和薄饼来招待客人。
别洛谢尔采夫看着“小留声机”这张熟悉的面庞,这张脸曾上千次地出现在电视屏幕和杂志封面上。他那双东张西望、眼神多变的眼睛,流露着智慧、猜疑和狡猾。他那双灵活的歪嘴,时刻准备滔滔不绝地发言,情绪激昂地夸夸其谈。他那个突出的下巴显得有些位移,因为他已经学会老是那样高傲地抬着下巴了。在近距离看到这张脸,看到这张从群众集会、代表大会、成功演说和坦荡仕途的氛围中脱胎出来的脸,别洛谢尔采夫感到很是奇异。这张脸如今衰老了,退色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天蓝色细粉,这张脸就像是一个死人的遗容面具,它被人从刚刚逝去的时代身上揭下来,像一件博物馆展品那样,被送进了莫斯科的这套豪华住宅。
“所有这些都是我的偶像,都是我的凯旋和我的流亡的见证人,”“小留声机”悲哀地笑了笑,他看到,别洛谢尔采夫正在用目光打量着那些挂在墙上的画作和放在小桌上的照片。
“这些都是我的交谈者,我沉默不语的朋友,它们能分享我最隐秘的思想。我的藏画并不多,可是它们却能使我想起巴黎,那个美丽永存、缪斯长在的城市,使我想起我流亡时居住的城市,为了逃避不公正的压迫我躲到了那里。马蒂斯,雷诺阿,德加,无与伦比的夏加尔,不可思议的毕加索,令人陶醉的莫奈,他们是我童年生活中粉红的空气!”他以一个疲倦、忧伤的手势指了指那些画。那些画是一流的,价值连城。
“小留声机”是在因为盗窃国库而受到起诉之后才流亡巴黎的,在巴黎的流亡生活使他变成了一个趣味优雅的收藏家。
“而这些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人物,我都和他们结下了友谊。和他们共同改变世界,书写历史。”他用苍白、柔弱的手指了指那张帝国风格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些镶着严整镜框的照片,它们记录下了“小留声机”和名人们的交往。萨哈罗夫院士和“小留声机”、戈尔巴乔夫和“小留声机”、玛格丽特·撒切尔和“小留声机”、布什总统和那个一成不变的“小留声机”、俄罗斯皇位继承人和那个容光焕发、略带殷勤的“小留声机”。
“你们也许很喜欢这些东西,这可是俄罗斯民主革命的一个小型博物馆,我力所能及地投身到了这场革命之中。”他指了指那个玻璃橱柜,橱柜里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的那顶毡帽,我戴着它在第比利斯淋过雨,我当时正在那里调查军人的兽行,他们用工兵铲杀害了格鲁吉亚的儿童和妇女……我那副被打碎的眼镜,在人民代表大会上,我要求逮捕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的成员,我由于激动而弄掉了眼镜……那支‘派克,钢笔,我用它签署了一道命令,使我心爱的城市恢复了‘圣彼得堡’的名字……那只麂皮手套是加琳娜·斯塔罗沃伊托娃的,直到今天,还能闻到一点她使用过的香水的味道……那个天主教十字架是格列勃·雅库宁的,我们那位民主运动中的阿瓦库姆把它送给了我……这朵干枯的玫瑰,属于兴高采烈的哥伦比亚大学学生献给我的那束花……”
别洛谢尔采夫透过玻璃看着这些藏品,这些东西是虚荣的主人留给后代看的,其中的每件东西,都是别洛谢尔采夫之不幸的标志和象征。
“这是一份无价的收藏,”阿斯特罗斯巧妙地恭维道。“要是送到‘索斯比’去拍卖,您能得到一大笔钱。”
“等我死了之后再卖吧,”“小留声机”带着明亮的忧伤说道。“她的生活还得有点依靠。”他降低嗓门,指了指旁边的房问,女主人的身影闪现在那个房间里。
“您的忧郁症让我很伤心。”阿斯特罗斯热情地说道。“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您,人们还需要您,我们在等待您重返政坛。”
“唉,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就像古人说的那样,”“小留声机”聪明地回答道,他从自己痛苦经验的高度俯就地看着热情的阿斯特罗斯。“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人都是要淡忘先驱的。我们是第一浪潮的民主人士,我们曾奋不顾身地冲向克格勃的刺刀,冲向红色帝国的原子弹和导弹,冲向残酷的政党专政机构。我们赢得了胜利。我们是自由的骑士,是民主的情人,我们赶走了红色毒龙。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时刻准备走进监狱,毫不惧怕毒药和子弹。我记得,我曾和萨哈罗夫一起去见戈尔巴乔夫,我们对他说道:”快下决心吧!您要么作为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和改革家而被载入史册,要么身败名裂地被埋在倾塌的共产主义的废墟中。‘我们警告他,可能会发生动乱。他沉思一番,然后痛苦地做出了决定。可是他们如今在哪里呢,那些奋不顾身的民主革命的英雄,那些自由的圣徒?萨哈罗夫忍受不了极度的紧张,被这些怀有敌意、希望他死的大多数给害死了。加琳娜。斯塔罗沃伊托娃被残忍地杀死在自家的门洞里,无私而又圣洁的她,预言过自己悲剧性的死亡。我也受到了诽谤和侮辱,那些忘恩负义的民众不时对我恶言相向,可正是我让他们摆脱了世界上最残酷的专政,把他们从黑暗带进了光明。取代我们的是一些披着民主外衣的无耻之徒。他们全都是些投机者、阴谋家、披上伪装的共产党人和秘密的法西斯分子。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让人民忘掉我们,把我们从教科书上清除出去,从民主的史册上抹掉我们的名字。他们期望的结果,就是没有一个人会在我们的坟墓前献上一朵感激的玫瑰……”“小留声机“脸色苍白,用一只手捂着胸口。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力去控制那阵痛苦的激动。
“您说得对,”阿斯特罗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留声机”那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