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岛群-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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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贝尔中校同克拉凯打了一次“空战”以后,不无感慨地说,“我以为自己的本事在舰队里算是数得上了,岂料山外青山天外天。老兄,你投到陆军怕是走错了路。”克拉凯回答,“和您作一次‘格斗’,是我终身最大的荣誉。”
克拉凯从耳机中听到“本克山”母舰战斗机引导员的声音:“方位310,高度一万英尺,有乌鸦。”他立刻同自己的僚机--瓜岛时的老伙伴李德,钻入云层,向指定空域飞去。
他爬到云层上,蓝天一片,给人一种精神抖擞的感觉。他锐利的目光很快找到了敌机:一群“慧星”式舰载俯冲轰炸机,共三十二架,编着整齐的队形,由十四架零式机掩护,向蒙哥马利的舰队扑来。
克拉凯一般劲地往上爬高,引擎怒吼,震得飞机发抖。然后,他使出在瓜岛上最拿手的90度角大俯冲,一下于逼近了一架外号叫“凯特”的日本九七式舰载俯冲轰炸机。它呆头呆脑地飞着,毫无戒备,也不知如何防备。克拉凯清楚地看见了驾驶员那张孩子气的脸。日本人恐惧地喊叫着,象一头被宰杀前的绵羊。克拉凯既听不见,也不会手软,他逼近到三百码距离上,六挺12.7毫米机枪一齐开火,立即把那架“凯特”机打个粉碎。
克拉凯又打掉一架“凯特”机。不久,他就被一架零式机盯住了。那个日本飞行员的射击技术简直神了,要不就是他运气特别好,一千码的距离上一下子就打坏了克拉凯的襟翼。“恶妇”机猛地失去了平衡,风车似地往—F掉。快掉到海面上克拉凯才恢复了平衡。那架零式机也陪着他往下降,似乎他只对克拉凯感兴趣,而不去管遭到美机痛打的日本俯冲轰炸机、水平轰炸机和鱼雷机。
克拉凯控制使了飞机,在海面上做蛇形机动,引诱那架零式机开炮。日本飞行员求胜心切,立刻打光了所有的炮弹。“恶妇”机又中了几弹,但它实在很结实。克拉凯已经适应了用半边襟翼飞行。他开始拉高,突然向右来了一个侧滑,那架零式机刹不住车,冲到他前面。他连想也没想就按下炮钮。零式机抖了一下,机身冒出火来。克拉凯毫不放松,连续不断地射击。日本零式机的致命弱点就是结构脆弱,为了追求航程和冀载荷,放弃了装甲和自封闭油箱,日本的飞机设计师,包括设计零式机的大名鼎鼎的习惯于戴礼帽的瘦子崛越三郎,都是重物不重人,只追求技术性能指标,而不关心生存性。
那架零式机的机尾被慢慢切下来,一下子断掉了。它翻着奇形怪状的跟斗,栽入大海,溅起很高的水柱,并传来引擎的爆炸声。克拉凯上尉感到一股快感。一种猎人用枪打倒野猪时的快感,一种钓鱼者把大鱼甩出湖面时的快感,一个小伙子征服了一个妙龄女郎的快感。他的复仇心和荣誉心都得到了满足。
克拉凯吐出了嚼烂的口香糖;又往嘴里丢了一块糖。
埃德加’克拉凯这种小伙子,是很典型的年轻美军飞行员。他们的履历大致相同,都同样简单。他们大都是沿海菜州的中小城镇的人,比方克拉凯就是出生在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他们小时候大都是些又聪明又调皮的孩子,功课好,业余兴趣广泛。克拉凯有个叔叔第一次大战中在欧洲飞战斗机,他从小就迷恋那透明的天空。他参加了业余滑翔俱乐部,爱好拳击、田径和自行车运动。后来上了塔斯卡卢萨的亚拉巴马大学,这座带宗教色彩的综合性大学建于一八三一年,比蒙哥马亚城的亚拉巴马州立大学还早了四十三年。牌子自然是老的好。克拉凯主修经济学,成绩一般。欧洲战云密布,他开始了业余飞行训练。克拉凯虽然有一个很融洽的“教友派”式的家庭,子女多,内聚力强,但他生性好动,常到沼泽中钓鱼或到树林中捕兽。
后来的事也象一般书中爱写的那样:他认识了一个褐发黑眼的美丽姑娘丽莲。他追求她,于是他们相爱了。珍珠港事件后一星期,克拉凯奉召到南方小镇伦道夫-克利的野战机场报到。行前,他同丽莲在塔斯卡卢萨的本地教堂结了婚。然后,同许多美国青年人一样,进行了匆忙却不敷衍的训练。于是他的空中生涯开始了。克拉凯机警、敏捷,富于冒险精神,他乐于助人,性情豁达,深得战友们喜爱。空战是所有军事行动中最复杂、最快速,最冒险的竞技,失之厘毫,就会命丧黄泉。它的魅力也在于此。在太平洋上空作战的美国小伙子们,无论是陆军的、空军的、海军的,或者是海军陆战队的,怀着复仇心,也怀着在技术上压倒对手的优越感,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战斗。毫无疑问,在所有战斗岗位上,飞行员的士气是最高的。
克拉凯插到两架零式机中间,打掉了第三架外号“瓦尔”的九九式舰载轰炸机。这时候,他的飞机遭到射击。风挡玻璃“轰”地一声不见了,座椅后背的装甲象被什么擂击了似地撞击着他的脊背,他被撞得呕吐起来。他死死靠住仪表扳,一股劲往海面上滑。飞机失速了,根本无法控制,他的第一个反射就是应该跳伞了。
他还不死心。他的荣誉感使他不愿意在头一次海战中就被“敲掉”。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架“恶妇”拖到一艘母舰上去,
他看看海面,他所届的阿尔佛雷德’蒙哥马利少将的58.2特混大队已经找不见了。他打开无线电,企图呼叫,毫无反响。接收机部分还没损坏,耳机里是一片喧嚣的叫骂声。他镇定位自己,努力从英语和日语的乱喊乱叫中辨出美国母舰的战斗机引导员的声音来。
他终于听出了58.1特混大队的那个引导员的声音,那个人是他的亚拉巴马老乡,乡音重。他向那方向飞去。十分钟后,他认出这是克拉克少将的特混群。渐渐地,克拉克的旗舰“大黄蜂”号和“约克城”、“贝劳伍德”.“巴坦”四艘母舰列成的菱形阵看得清清楚楚了。其中“大黄蜂”、“约克城”都是刚服役的“埃塞克斯”级新舰,它们使用了已经在东所罗门海战和中途岛海战中沉没的旧舰名字。
克拉凯飞到“大黄蜂”号的塔台上,向它摇摇机翼,耳机里立刻响起那位老乡的声音:“埃德加,来吧,我们这儿可以降落。”
他感到一股热流涌向喉头。海军母舰人员同舰载机飞行员之间的亲热劲儿,不是用语言能说清的。他们是一对共栖共荣的犀牛和犀鸟,或者说是老虎钳的两半个钳身。
克拉凯虽然发不出信号,但做好了降落的一切准备:放下起落架,关小油门,放下襟翼和尾钩。
突然,他看到一架日本鱼雷轰炸机冲过掩护舰艇的炮火的阻挡,贴着海面向“大黄蜂”号左舷逼近。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推机头,向日本鱼雷机冲去,同时,也顾不上距离的远近,用所有机枪向它射击。鱼雷机头一偏,被“大黄蜂”号上的40毫米机关炮击落了。它吊挂的那枚鱼雷连同它一起,在离“大黄蜂”七十码的地方爆炸,看上去仿佛直接打中了“大黄蜂”号。
克拉凯这一冲,又飞离了58.1大队,他仅仅在耳机里听到老乡的声音,“我们平安无事。”
他没有调转机头,因为他看到了前方的桅杆,那是58.2大队,那里才是他的“家”。
他的降落失败了。那架“恶妇”实在不堪操纵。它从“黄蜂”号母舰的甲板上弹起来,歪到一边去,尾钩连一道阻拦索也
没钩住。克拉凯的机翼扫过岛形建筑前部,切掉了一架TBF鱼雷机的垂尾,又撞毁了另一架SBD轰炸机的左翼,碾死一个轮挡员,最后翻过甲板,掉入海中——只差一点点,它的尾钩歪打正着地钩住了“黄蜂”号上的系船缆柱。结果,整架飞机象荡秋千似的挂在船舷的突沿上,狼狈极了。’
一根马尼拉麻的抛缆绳垂下来,上边有人喊:“哈罗!是克拉凯上尉吗?”
“是的。”克拉凯真不好意思。初次上阵,虽然击落了三架敌机,却落了个舰上着陆“不及格”。其实真不怪他。
“我是麦坎普贝尔中校。先生,我也没有在‘埃塞克斯’号上降落。飞机坏了,谁也没办法。”中校苦笑着说。
克拉凯一节一节地往上爬着,双手终于扒住了“黄蜂”号的甲板突沿。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换架新飞机再来。美国就是有这点好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突然,那双有力的手松了,上面传来一片尖叫。克拉凯扭头一看,双手松开,一下子掉到大海里,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喊叫。
一架日本九七式舰攻机在浪花的高度上向“黄蜂”号逼近,距离连三百码都不到。它对准了“黄蜂”号的腹腔,机腹下吊着一颗结结实实的五百公斤炸弹……
7
东风扫开了云层,露出无垠的大海。海面上布满了战舰,有的象甲虫,有的象火柴盒。它们都把炮口伸向天空,随着炮口的闪光,一颗颗炮弹和机关炮的彩色曳光弹,越变越大,从杉本飞机的前后左右飞过,在各个高度上炸成灰色的烟团。烟团同飞机的白色雾化尾迹交织起来,象一张其大无比、纠缠不清的破鱼网。
杉本瑞泽少佐终于赶到了马里亚纳海战战场。战场狰狞而恐怖。日本飞机被蓝机身白五星的美机追逐着,不断地起火掉下海去。残存的日机会生忘死地攻击美国航空母舰,多数也被防空炮火击落。纷纷扬扬的银色铝片弥天飞舞,宛如春天里上野公园纷飞的樱花瓣。
杉本躲入一片云中,冷静地判断了战局。美军母舰几乎没有受到损失,原来的十五艘还是十五艘。他对观察员的虚假报告感到心痛。自从中途岛海战以来,军部的一群人就一直靠虚假的战果来指挥战争。把失败说成“转进”,把自己的损失加到敌人头上,把敌人的损失夸大,甚至无中生有地编造。
没有工夫去追究谁的责任啦,现在,要紧的是:立即找到一般母舰,把它干掉。
他看出美国战斗机的拦截很有组织,高射炮火打得又紧密又有章法。他从耳机里听出日本的空中协调员立花正男中佐的声音。每当立花组织一批飞机从某个方位向敌舰袭击,美机也随之而去,仿佛立花中佐也在指挥美机似的。
一切都明白了。
美国人破译了立花的密语,全部情况一目了然。狡猾可恶的美国佬!采用的是贼摸鼠窃的方法,不敢象武士一样光明正大。也许,击落山本大将座机;也许,中途岛海战的惨败,都同出这一辙!
他立刻向立花中佐报告。他建议所有飞机各自为战,“用撞击的办法也要击毁敌人母舰”。
日本飞机的大编队开始解散,象一群四散的惊牛。它们从平面和垂直空间向各个方向乱飞,采用单机、双机和小编队,打乱了美机的战术。“恶妇”机和F4U“海盗”机企图把它们赶回到大编队中,仿佛一群牧羊犬。这种战术和反战术,很象采用“狼群”方法围歼庞大护航队的潜艇海战。
杉本的飞机被面架“恶妇”机追逐着,一串串火红的机关炮弹从座舱上飞过。他的机枪手用机枪反击,尽可能地干扰敌机的射击轴线。杉本回过头,看到“恶妇”机上漆的蓝魔鬼——撒拉丁天使,又是可恶的433中队,这回轮到他们报仇了。他回想起圣克鲁斯海战中他击落的那个孩子脸的“蓝魔”中队飞行员。
九七式轰炸机抖动了一下,恐怕是被击中了。杉本一回头,看到担任机枪射手的无线电员—-他并不认识,他是临时才用这架轰炸机的——半个身于全被打烂了,后座舱盖连同机枪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咬咬牙,把飞机降到海面高度,立刻又遭到几艘水面舰艇的射击。他的生命就在天上的死亡之网和海面上的死亡之网中间,稍有差迟,就一命归阴。
他又拉起了飞机,钻入一片云中。他想到海面上对空射击最密集的射束源,那里一定是美军的航空母舰。他垂直俯冲下去,象铅坠似地钻出云层,直扑海面。果然,那里有一艘航空母舰。
他直到贴近海平面了才改平,机翼几乎掠着浪花,距那艘航空母舰侧舷仅仅三百码。他看清了它的舰名和海军编号——“黄蜂”号。它就是新的“黄蜂”号,老“黄蜂”号早在瓜岛战役中被日本潜艇“伊—19”号击沉了。
“黄蜂”号的侧影迅速变大,杉本看清了岛形建筑周围惊慌的人群。他把死亡带给他们,他们本也是一群播种死亡的屠手,秒钟前,还用他们的飞机和高射炮象打鸟似的杀死一批批日本年轻军人。杉本看到一位缀着金丝肩章的军官,衣服穿得好整齐,仿佛去参加一场舞会,正在塔台的大玻璃窗中张开双臂。他的脸本来就白,现在却发灰了。
他在距“黄蜂”号五十米处投下重磅炸弹。炸弹象打水漂石子一样从海面上反弹起来,从侧面击中“黄蜂”号的舰身,一下子就钻到舰腹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