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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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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果然如此。
    库埃瓦斯大夫——克拉腊总算不害怕他了——估计大约十月中旬生产。可到了十一月初,克拉腊还是腆着大肚子,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越来越心不在焉、疲惫不堪,整天气喘吁吁,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包括丈夫在内。有时候竟然不认识他了,看见他待在身边,甚至会问:“您有何贵干? ”大夫终于发现日子计算上没有任何差错,显然是克拉腊根本不愿意让孩子自然降生。于是,大夫决定给她剖腹,取出了布兰卡。结果女孩儿比一般的孩子身上毛多,长得又丑。埃斯特万看见生下个女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认为命运在嘲弄自己。他在病榻边曾向母亲许下诺言一定要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特鲁埃瓦,生下来的却是个魔鬼,更有甚者,还是个女孩儿。他亲自查看了一下孩子,发现所有部位完全正常,至少用眼睛可以看见的部位完全正常。库埃瓦斯大夫安慰他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待的时间过长了,又是剖腹产,再加上个头儿小,又黑又瘦,毛发又多了点儿,所以显得难看。相反,克拉腊非常喜爱自己的女儿。她似乎从长久的昏睡中苏醒过来,发现活着十分愉快。她抱起孩子来不撒手,走路的时候把孩子紧紧贴在胸前。像印第安女人那样,随时给她喂奶,根本没有固定的时间,既不讲究姿势,也不感到害羞。她不愿意把孩子包在襁褓里,不愿意给她剪头发、扎耳朵眼儿,也不愿意找保姆看孩子,更不愿意让她喝奶厂的牛奶,而当时所有花得起这笔钱的太太们都是这样做的。老奶奶提出喂孩子牛奶加米汤,她也不接受。她认为,既然老天要人长成今天这个样子,母亲的乳房一定会分泌出所需的东西。克拉腊整天对孩子说话,不用含糊不清的词句,也不用儿化的字眼儿,而是用地地道道的西班牙语,像跟大人讲话一样。过去她对动物、植物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么从容不迫,条分缕析。她确信,既然这套办法对动物、植物有效,就没有理由说它对女儿不合适。吃母亲的奶,加上听母亲说话,孩子长得很结实,也可以说长得比较漂亮了,一点儿也不像刚出生时的那个丑小鸭了。
    布兰卡出世后过了几个星期,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在“宁静的蓝绸大海中的帆船”中和妻子嬉戏的时候,发现她做了母亲并没有失去魅力和做爱的良好心境,而且恰好相反。菲鲁拉忙着照看孩子。这孩子肺活量特别大,性子很急,胃口出奇地好,忙得她再也没有时间到修道院去祈祷,向安东尼奥神父忏悔,更没有时间趴在半掩半开的门旁窥探了。
                                 第四章
                                幽灵时代
    在布兰卡那年龄,大多数孩子还流口水,四处爬,兜着尿布,咿呀学语,可她已经像个懂事的小大人了。虽然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但的确是用腿走路;讲话用语正确,吃饭自个动手。这是母亲一直把她当大人看待的缘故。在她牙齿长齐、学会开柜子乱翻东西的时候,全家决定到三星庄园去过夏天。克拉腊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个地方。邪阵子,布兰卡好奇心胜,超过了生存的本能。菲鲁拉跟在后面紧忙活,怕她从二楼摔下来,怕她碰着炉子或者吞吃肥皂。菲鲁拉觉得带孩子到乡下去既危险又累人,而且毫无实际意义。埃斯特万一个人在庄园里可以安排得挺好,其他人乐得留在首都享受文明生活。克拉腊却兴致勃勃,认为田园风光富有浪漫气息。菲鲁拉说,那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牲口棚。全家人忙活了两个礼拜准备行装,大宅院里到处是木箱、篮筐和手提箱。行李多得不可思议,只好租下一节车厢。除了行李外,还有菲鲁拉认为必须带去的一群用人,克拉腊舍不得丢下的鸟笼子,再加上布兰卡的玩具箱。里面装满了机动小丑、小瓷人、布制小动物、能上弦的跳舞小人、头发和关节像人一样的娃娃,娃娃还各有自己的衣服、车辆和餐具。看到这一群神色紧张、惊慌不安的人和乱七八糟的行装,埃斯特万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了,特别是在行李里还发现一个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圣安东尼奥像,斜着眼,穿着带花纹的凉鞋。眼瞅着周围一片混乱,真有点后悔不该带妻子和女儿外出旅行。他暗自问道,我一个人提着两只箱子可以周游世界,她们怎么要带上这么多与“旅行”二字毫无关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和大队人马呢?
    他们在圣卢卡斯镇乘坐三辆车子来到三星庄园,一路风尘仆仆,活像吉卜赛人。管家佩德罗.力口西亚第二带领全体雇工在庄园的院子里迎候主人。看到来了个流动马戏团,大家都惊呆了。在菲鲁拉的指挥下,开始卸车,把东西安顿在屋里。谁也没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和布兰卡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他赤身露体,拖着鼻涕,肚子挺大,只有两只漆黑的眼睛相当漂亮,表情像个老年人。他是管家的儿子,为了和父亲、祖父区别开来,取名叫佩德罗·加西亚第三。大人们乱哄哄地张罗着看房子,放东西,向周围人道辛苦,闻一闻菜园飘散出的芳香,为圣安东尼奥像搭设祭坛,从房上赶走鸡,从衣柜里撵走老鼠。这时候,布兰卡却脱掉衣服,光着屁股和佩德罗第三跑了出去。两个人在包裹中间玩耍,钻到家具底下,互相亲吻,弄得满脸都是唾沫。一块啃面包,一块抽鼻涕,一块拉屎,最后在餐桌下搂在一起睡着了。直到晚上十点钟,克拉腊才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他们。在这之前,大家打着火把找了好几个小时。雇工们分成几组跑遍了河谷、谷仓、田野和牲口棚。菲鲁拉跪在圣安东尼奥像前低声祷告,埃斯特万叫得声嘶力竭,克拉腊运用明察秋毫的目力,结果也是一无所获。找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只见男孩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布兰卡蜷缩着身体,脑袋靠在新朋友的大肚皮上。很多年后,两个人不幸被人撞见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为此他们付出了比生命更高昂的代价。
    从第一天起,克拉腊就看到了三星庄园自有她活动的天地。正如她在生活记事本上写下的,她觉得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人世间担负的使命。砖瓦房也好,学校也好,丰盛的饭菜也好,她都不大在意。她善于看到的是无形无影的东西。因此立刻觉察出雇工们心怀疑惧,满腔怨恨,总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她一扭过脸来,大家就闭上嘴不说话了。从这些地方,她对丈夫的过去及他的性情也猜出了几分。的确,东家变了,人人都能看到他不再去“小红灯”妓馆,不再整晚寻欢作乐、斗鸡赌钱,不再大发雷霆,尤其是改掉了把少女掀翻在麦田里的坏毛病。大家都说这多亏了克拉腊。她呢,也变了。一夜之间不再那么郁郁寡欢,不再看见什么说什么好,似乎改掉了和无形的人谈话、用魔力搬动家具的坏习惯。天一亮,她和丈夫一起起床,穿好衣服,共进早餐。然后,丈夫去大田监督雇工干活儿,看他们是否卖劲儿。菲鲁拉料理家务,指挥从首都带来的用人( 他们对乡下的诸多不便和苍蝇很不习惯) ;负责照看布兰卡。克拉腊则在缝纫室、杂货店和学校之间来回忙活。学校是她的大本营。她在那儿用药物治疥疮,用石蜡冶虱子,讲解音节表的奥秘,教给孩子们唱“我有一头奶牛,一头顶两头”,教给女人煮牛奶、治腹泻、漂白衣服。下午,男人们从大田回来之前,菲鲁拉把农妇和儿童召集到一起念玫瑰经。大家前来诵经并非出于信仰,而是出于同情。老处女趁机回忆一下在大杂院时度过的美好时刻。等到大姑姐一遍又一遍地念完“我主”、“圣母马利亚”和一连串神秘的祷辞后,克拉腊利用集会重复从母亲那儿听来的口号,就是那次母亲把自己锁在议会的栅栏上大声宣扬的口号,当时克拉腊也在场。农妇们含羞带笑地听她宣讲,原因就和跟着菲鲁拉诵经一样,害怕惹得女主人不高兴,其实,在她们听来,那些火热的词句不过是疯话而已。她们说:“克拉腊夫人,谁也没见过男人不打老婆的,不打就是不爱,要么就不是个好汉子。哪儿见过男人当家,挣下的钱、地里收的庄稼、母鸡下的蛋归两人的呢? 女人生来两块面,男人生来两个蛋,哪儿见过女人能干男人的活儿的? ”克拉腊大失所望。农妇们互相碰碰胳膊肘,怯怯地笑了,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她们成天风吹日晒,生活十分艰难,眼睛周围尽是皱纹。她们心里很清楚,谁要异想天开,照女主人的劝告行事,做丈夫的非给她一顿皮鞭不可。就连菲鲁拉也认为,谁真要是这么干,挨了打也是罪有应得。过了不久,埃斯特万了解到他们祈祷聚会还有这么一部分内容,气得不得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克拉腊发火;克拉腊也是第一次领教了他那早已闻名的火暴性子。埃斯特万发狂似的大喊大叫,在客厅里大步流星地走来走去,用拳头捶打家具,口中不住地说,要是克拉腊想学她妈妈的样子,她会看到做丈夫的可不是那么好惹的,会扒掉她裤子,毒打她一顿,打掉她煽动别人的坏毛病。还说,他坚决禁止聚会念经和其他活动,他可不是听凭女人耍笑的傀儡。克拉腊由着他吵闹,捶打家具。直到他闹够了,才像平常那样满不在乎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动耳朵? ”
    假期延长了,学校里的聚会照样进行。夏天过去了,秋天,田野里的景色变了个模样,染上一片火红色和金黄色。天气开始变冷,细雨绵绵,道路泥泞。菲鲁拉讨厌农村,极力撺掇克拉腊离开那儿,可是克拉腊没有回首都的意思。夏天,菲鲁拉抱怨下午天气太热,还得轰苍蝇,院子里土太多,弄得满屋子都是灰尘,好像住在矿井里。抱怨澡盆里的水太脏,兑上香料就变成一盆喂猪的泔水。会飞的蟑螂钻进床单,到处是老鼠洞、蚂蚁窝,蜘蛛一大清早在床头小桌的水杯里乱蹬腿,母鸡肆无忌惮地在鞋子里下蛋,在柜子里的白衣服上拉屎。天气一变,又增添不少可抱怨的新灾难,什么院子泥泞啦,白天太短啦,五点钟天就黑,除了挨过漫长的黑夜外,什么也干不成啦。还有刮风、感冒。她用蓝桉泥敷剂治疗感冒,但也难免没完没了地你传染我,我传染你。和这些玩意儿较劲儿,她可烦透了,只有看到布兰卡在成长才感到开心。布兰卡跟脏孩子佩德罗第三一起嬉戏,简直像个野人。更糟糕的是布兰卡没有门第相当的同伴儿,净学些坏毛病,弄得满脸是泥,膝盖上磨出一层干硬皮。“瞧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印第安人,得给她拿脑袋上的虱子,往疥疮上抹药,真烦人! ”虽说菲鲁拉嘴里唠唠叨叨,仪表上却毫不含糊,发髻绾得端端正正,衬衣浆得笔挺,腰间挂着一串钥匙,从不出汗,从不抓痒,身上总有那么一股薰衣草和柠榜的淡淡的清香。谁也不曾想到有什么东西会搅乱她的自制力。有天,她觉得背上发痒,痒得非常厉害,只好偷偷地抓一抓,可一点儿也不管用。最后,她来到浴室,脱下胸衣。家务事再多,她也不忘束上胸衣。刚一解开吊带,一只惊慌的老鼠掉在地上。老鼠在里边待了一上午,在胸衣的硬边和菲鲁拉勒得紧紧的肌肉之间爬来爬去,要找个空儿钻出去,可就是出不去。菲鲁拉有生以来第一次紧张得受不了了。听到喊声,大家赶到浴室。只见她半裸着身体躲在浴盆里,吓得面无人色,发狂地厉声喊叫,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只小老鼠。老鼠吃力地趴在那儿,打算逃到安全的地方。埃斯特万说她是更年期反应,不用理她,接着又发作了一次,还是没人理她。那天是埃斯特万的生日,是个天气晴朗的星期日。一大早儿,家里人就忙起来。这是三星庄园第一次举行庆祝活动。上次喜庆活动是在很久以前。当时埃斯特夫人还是个小姑娘。这一次,请了几位亲朋好友,他们从首都乘火车赶到庄园。还请了当地所有的地主,也没忘了请镇上的头面人物。家里人提前一个礼拜开始筹办宴会。院子里烤上半头牛,准备了牛腰子羹、砂锅鸡、玉米炒菜、米粉杏仁饼和路枯马果,还用粮食酿造了上等美酒。中午时分,客人们开始乘车、骑马陆续到达,土坯垒墙的宅院里充满欢声笑语。菲鲁拉抽空去了趟厕所。厕所很大,便盆设在中央,周围是一大片白色的瓷砖。她刚坐在孤零零的像宝座一样的便盆上,门忽然打开,进来一位客人,不是别人,恰恰是镇长。喝了开胃酒,他有点醉意,边走边解裤子。看见厕所里有位小姐,他又吃惊又慌乱,不由得愣住了。愣劲儿过去后,想了想,强挤出个笑脸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厕所中央,伸出手来,向她点头致意。
    “鄙人是索罗巴贝尔·布兰科·哈马斯米埃,愿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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