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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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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在瓦尔娃拉的身边,可我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她。

  “坐嘛!”我说。

  她立刻坐了下来。她身上既有一种并不让人厌烦的、又能缠住人的威严,可也有随时准备服从的性格,真叫人诧异。

  “你同火烧鬼有过那种事?”

  “原来是为这个呀……小傻瓜,这难道有什么要紧?”

  “要紧!我就是为这来的,懂吗?”

  “啊,是这样……”她闭紧嘴唇,沉思起来。

  “火烧鬼就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活动,”我说。“就是他把什捷勃列诺克吊死的。”

  “他不会吊死你的。你干吗这么着急?”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吊死我呢?”

  “我知道。是的,我同他有过那种事!”她从桌子上探过身,凑到我面前说。她的胸脯压在桌布上,绉绸跟桌布碰在一起,融合成一种颜色。“你照我说的去做,他就不会碰你。现在他不会冒这个险了,不是那个时候了。冬天一到,他得远走高飞了!”

  她的话有道理……到了冬天,野兽也好,人也好,都会被自己的足迹暴露出来,他不敢再在村子周围转悠了。

  “下雪之前,他还能干不少坏事呀!”我说。“他是恶棍,他是法西斯分子,班德拉匪帮嘛!”

  “你才二十岁,凡尼亚。你要珍惜自己,还有多少姑娘会来爱你呢!”

  “你看中他哪一点呢?”我打断她的话头。

  “我应该看中他什么呢!”她用豁达的口吻说,仿佛她是在跟一个不懂事的、爱问这问那的孩子在说话一样。“我不必看中什么……他想要娶媳妇。他是个男子汉!有血有肉的男子汉!甚至挺魁梧。打仗的年月里,这样的人多吗?”

  “德国鬼子走了后,你仍旧同他见面?”

  “亏你问得出口!傻瓜才回答你这个问题呐!”

  “是不是你给火烧鬼送吃的?给他洗衬衫?

  “我?……”她纵声笑了起来。“我给他洗衣服?你太不了解我了……”

  “这是实话?”

  “我可以对天发誓!”

  “火烧鬼会到村子里来看你吗?”

  “我怎么知道?”

  “如果你叫他来呢?大概你知道对谁悄悄说一声,他就会来的,是吗?”

  “他自个儿并不想来。他身边可带着宁卡·谢麦连科娃啊!带的不是我,是宁卡!他俩看样子不是逢场作戏!”

  是啊,我穿起挂满奖章的新军装,竟以为自己能够巧妙地,得心应手地利用女人家的幼稚心理,我太过于自负了。瓦尔娃拉对我不承担任何义务……

  “谢麦连科娃的情况,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我问。

  “嗨,这种事儿,我们女人家想知道都能打听来。您,伊凡·尼古拉耶维奇,干吗需要追根问底呢?”她又卖弄风情地用“您”相称了,“今儿个晚上多美呀?您要么为火烧鬼的事逮捕我,要么就别再问啦!”

  她凑到我的身边,我的脸颊上感到她呼出的一股股热气。她身上散发出香肥皂的味儿,不过在一千九百四十四年,格卢哈雷村里会有什么香肥皂呢?

  “我不会逮捕你的。”我愁眉不展地说。

  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我仿佛就要飞也似地向她扑过去,两个人马上就撞在一起,撞得粉碎。

  “听我说!”我央求起来。“他从前大概爱过你。他一定还会想见你……你能帮我一把吗?叫他到村里来,行吗?”

  “不行,”说罢,她的身子又挪开了一些。“我不想叫自己……也不想叫你去找死。这样干不行,为点啥要把自己的命送掉?”

  “那怎么做才行呢?”

  “听我说,”她用自己的手掌盖在我的手掌上。她的手滚热,象暖手袋一样。我小心地抽出手来。“搬到我家来吧。就算招女婿……来不来由你的便!你来,会有好日子过的,我来张罗你……你是伤员嘛,你要有一个好心肠的女人,一个体贴、温柔的女人……给你弄吃,给你弄喝,我对你永远不变心!真的!我们女人可不是因为贪图什么才找男人的。我会爱护你的!”

  “那火烧鬼呢?”我问道。

  “什么火烧鬼?我可没有调查你的历史。”

  “这样做他会高兴吗?”

  “让他不高兴好了,”瓦尔娃拉声色俱厉地说。“要不,咱俩一走了事……跟我在一起,你不会有闪失的,你可以挨到打完仗。你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应该考虑考虑自己啦。我虽说不象你那样有文化,可我的头脑还是挺灵光的。我说的都是正经话.凡尼亚……伊凡·尼古拉耶维奇!”

  兴许,她说的是正经话。是个明智的主意:吃饱穿暖,美美地过日子,一直到仗打完。可同志们在前线,大概又得匍匐着爬到前沿那一边.回来后一点名,照例又要少几个人。

  “不行,瓦尔娃拉.”我说。“这样的生活我消受不了。如果这话是出于真心,我表示感谢。”

  “你不怜悯我?”她问道。

  “眼下顾不上这个,”我没有看她,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说。“土匪就在村外。怜悯你,……怜悯自己,那就毁了大家!”

  “唉,傻瓜!”瓦尔娃拉说。“你不知道你的命值钱?你比别人金贵得多!哎,这你怎么不懂呢?你呀,应该知道,虽说你打过仗,可是在火烧鬼面前大不了是根胡萝卜。你应该听话:我劝你还是逃命要紧,避避风吧!”

  “不行,瓦尔娃拉。我不能走这条路……”

  “你也断了我的路,”她说。“伊凡,你给我只留下一条……”她突然打住了。“我想靠你遮风挡雨,懂吗。你可以救出我,我也可以救出你。咱俩一报还一报!”

  “那好啊!”我按捺不住了。“好!先帮我收拾火烧鬼。你说,怎样才能逮住他!”

  “要我断送自己?那我干吗要卖力气呢?不行!”瓦尔娃拉口气坚定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想逮捕我。你就逮捕吧!”

  “好,我走了,”说罢,我站了起来。

  得赶快离开这儿,赶快跑!

  “你到底是个毛孩子,”她结结巴巴地说。“他们给你挂这么多奖章,可你还是个毛孩子!你想当英雄?你没看见缺胳膊少腿的英雄有多少?谁需要他们呢?而那些躺在地下的呢?……”

  正在这个当儿,前室里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波佩连科敲了敲门,也不等主人应声,就闯进屋里来了。我看见是他来了,别说有多高兴!

  他一眼看清了屋里的态势,目光朝桌子上一瞟,瞧见桌上的酒菜还没动,立刻喜上眉梢。

  “咱一直在找你!”他对我说。“今天是伊凡斋戒日嘛!不给首长贺个节可不行!”

  他抓紧时间,脱去外套.把自己的马枪往角落里一戳,解下子弹带。我这位部下向来是不讲究客气的。如果说有什么现在使他发急的话,那就是瓦尔娃拉那对泪汪汪、充满怒火的眼睛。

  “甭伤心,心肝儿.”他说。“今儿个是他的命名日,明儿个便是你的了。”

  “我的还早着呢。”瓦尔娃拉说罢.扭过头去照镜子。

  “没什么,没什么,心肝儿,”波佩连科一边没完没了地唠叨着,一边坐到桌边,把盆子拉到自己面前。他知道,形势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所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行动。“主要是能克制自己……咱就不发牢骚。天气又冷又潮,咱照样巡逻,从不发牢骚。”部队里有啥好?部队里站岗的可以领到暖身剂!”

  他把一只黄瓜放在盆子里,拿起瓶子,斟了一杯酒。他的十个指头好象弹手风琴一样灵巧地活动着。这位“小鹰”行动起来真是雷厉风行啊。

  “对了!”他好象现在才想起似的。“首长同志!刚才奥任的雅茨科到消费合作社来过……就是那个采购员!要我转达阿勃罗西莫夫的指示。说他要来……要协助剿匪。所以转告……乘马车来。他是什么,是大首长?”

  话音刚落,波佩连科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第二杯。

  “谁是大首长?”我问道。

  “阿勃罗西莫夫呗。”

  “哪一个阿勃罗西莫夫?”

  “咱咋晓得?传达的那个人说,是来协助剿匪的。还说,他有自己的计划。”

  趁说话的当儿

  波佩连科又倒了一杯。此刻,他东拉西扯,是为给行动打掩护。盆子好象放在流水线上,一只接着一只送到这位“小鹰”的面前。

  瓦尔娃拉不再照镜子,扭过头来,看着我们两个。她眼里的泪花儿已经不见了.那对象新鲜李子般的眼睛,射出坚定,紧张的光芒。

  “哎,两位‘小鹰’,”她开了腔。“你们给我请吧。你们的战争,我讨厌死了。你们这些人摆出一付正人君子的面孔,可是见了私酒,就没命地灌。你们去喝吧,不过别在这儿。我这儿的客人都是开开心的。你们走吧!”

  她的话里充满了乌克兰人那种丰富的感情,所以波佩连科得意地说:“行啦,听了这么一席话,就不必再上菜啦!这哪是话,这是撒上胡椒面的茄子。嘛,你这个女人呀!要是我娶了你……啊!”

  瓦尔娃拉一声不吭地把马枪和帽子递给他。

  “傻瓜,”她在前室里咬着我的耳朵,说。“全给他搅了。本来我不想这么开始的……不想这样!”

  我听到一声熟悉的门闩鼻的吱呀声。 

第十三节
 
  我们两人在村中心站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星斗满天,夜里一定很冷。一幢幢泥抹板房,象一只只挺大挺大的萤火虫,排成两行,向黑黢黢的林海爬去。

  “她的生活不错,”波佩连科回过头来瞥了一眼说。瓦尔娃拉家里的那扇窗被1.2英寸灯芯的煤油灯照得通亮。“会享受!”

  我们两人的上空,横亘着楚马茨基大道①。九月时分,楚马茨基大道显得异常清晰。仿佛有人用白划粉在苍穹上划出来的。

  【注 ①:乌克兰人称银河为楚马茨基大道。】

  “我搞不懂,波佩连科,”我坦白地说。“土匪大概常到村子里来。可是到谁家去的呢?这儿谁在支持他们呢?火烧鬼为什么一直出没在格卢哈雷村附近呢?”

  “哎哊,首长同志,你甭在黄瓜畦里找西瓜,”波佩连科说。“咱们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土匪不会来碰咱格卢哈雷村的。职务嘛,”他略停片刻,让我领会这个难词的全部含义,“咱们对付得过去。安安分分,无灾就是福!”

  我们两人又站了一会儿。克罗特院子里的那条大狗汪汪地叫了几声,谢麦连科夫家里的那只公鸡喔喔地啼了一阵,马利亚斯家那扇快要倒下来的栅栏门伊呀地响了一下,波佩连科打了两个哈欠。陶器厂上空的天边,豁亮起来,分辨出烟囱和夜以继日冒出的滚滚浓烟:月亮快升上来了。

  我还得到谢麦连科夫家里去一趟,详细了解一下他的大女儿宁诺奇卡的情况。战前,他的大女儿把头发卷成一小卷一小卷的,笑起来象银铃一般,把小伙子们弄得神魂颠倒。现在她在哪儿呢?没跟火烧鬼在一起吗?话得说回来,这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我了解到什么情况,如果不去请教年长的知情人,我的工作还是一筹莫展的。

  前线上是两军对垒。抓个把“舌头”,你就能了解到需要了解的一切。这儿呢,没有两军对阵的战线,只有黑压压的树林和几十户人家。敌人可能就藏在其中的一家,‘也可能是几家。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波佩连科也好,谢拉菲玛姥姥也好,格卢姆斯基也好,都当不了我的助手,因为他们知道的情况不会比我多。

  我想起了萨盖达奇内。想起了这位年高德劭、阅历很深的萨盖达奇内。他虽然老眼昏花,但却能透过伪装网那样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细枝末节,看到事物的本质。

  “听我说,波佩连科,”我说。“明天我要上梨庄去。”

  “我的天哪,”“小鹰”发出一声哀叹。“那就在防区的旁边啊。现在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上那儿去。您怎么啦,不明白吗?”

  “我明白。”

  “要不,咱陪您一起去?”波佩连科说。

  说完这句话后,他那张狡猾的圆脸上浮起异乎寻常的沉思神情,仿佛在为自己纪念碑上的碑文打腹稿。一篇文字优美的墓志铭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行路人,请慢走!此地安息着波佩连科。他身后留下九个嗷嗷待哺的孤儿,一个沉默少言的寡妇。他可没有留下坏名声。他珍爱酒精,甚至也珍爱有点酒味儿的老白酒,但更珍视男子汉之间的友谊……”

  “不行,”波佩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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