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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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总经理看完了这条新闻,若有所失地坐在沙发转椅上,两只眼睛像是突然失去了光彩,盯着门上毛玻璃总经理室四个字发愣,许久没有吭气。他想自己还能在这间房子坐多久。
大家都看完了那条消息。他们见徐总经理那股神情,于是都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言语。勇复基感到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叹气都有点困难的样子。他避开徐总经理的视线,暗暗看着梅厂长。他知道梅厂长在任何场合都有办法的。
果然是梅厂长打破了沉默:
“共产党的手段真厉害,铁面无私,对党员的错误不留情,不论地位高低,阻碍三反运动的,就受到这样严厉的处分。”
“像聂恒裕这样的老干部都要撤职,这,这……”勇复基不敢正面对着《解放日报》,他觉得这张报纸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正气,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正气和权力形成了一种看不见但感觉到的令人胆寒的压力。聂恒裕这些人撤职的消息像是一阵暴风雨,打击着勇复基脆弱的心,给他带来了恐惧。他好像预知明天自己将要被撤职似的担忧着,连讲了两个“这”字以后,说不下去了。等了一会,他才接上去说,“这实在太可怕了。当了中共市委的秘书长,地位可不低了呀!哪能也……”下面“撤职了”三个字没讲出来。言外之意是说在党里做事,地位再高也不保险。他惋惜地连啧了两声。
“你不晓得,人家还当过省政府的主席哩!”梅佐贤对勇复基说。
勇复基“啊”了一声,没有吭气,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韩工程师今天买了《解放日报》大致看了一下,走进总经理室又详细看了一遍。他听到梅厂长高谈阔论,没有注意到徐总经理在想心思,兴奋地说:
“今天的政府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凡是不利于人民的事就不许做,也不许存在。大干部犯错误也照样撤下来,一点不包庇,真不含糊。老实讲,以前我以为三反运动是假的。不过是杀鸡吓猴子,做给别人看的;五反运动才是真的。现在看来,‘三反’也是真的。市委这个决定叫人不能不服帖,现在看来,做个共产党员真不容易。”他钦佩地点点头。
“服帖是服帖”郭鹏说,“这样做也太辣手哪。”
“就要这样大公无私、严肃、认真才行。听说吴执中税务方面很熟悉,这次也撤职,这说明一个问题:单纯依靠技术是不行的,还要提高政治认识。我们技术人员过去对政治认识实在太差了。……”
“现在办事没有政治不行,”梅佐贤打断他的话,“不光是你们技术人员,就是我们办厂的,也离不了政治。给共产党打交道更要政治。”
“从今天的报纸上可以看出来共产党可以把国家的事办好,中国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韩工程师的眼光里露出喜悦的光芒,他向室内的人巡视了一下,发现徐总经理的眼光盯着门上,板着面孔,忧虑重重。
徐总经理把眼光移到韩工程师的身上,说:
“中国的前途当然是光明的,我们的前途呢?他们党内的‘三反’对自己人都这么厉害,想想对付民族资产阶级的‘五反’会哪能?‘三反’是个活榜样,做给‘五反’看的。”
徐总经理这两个问题像是一片阴影,掠上每一个人的心头。连韩工程师脸上的兴奋的光彩也消逝了。他一时找不出这两个问题的正确答案。现在回复到他在学校里算数学的情景:他的嘴紧紧咬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陷入沉思里,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梅佐贤知道刚才总经理不言语的原因了。他感到室内的空气太紧张。他在动脑筋,想转变这个气氛。
徐总经理把桌上的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仿佛不信任刚才的消息,现在再来证实。白纸黑字,无可怀疑。徐总经理从今天的报纸看出五反运动一定比“三反”凶猛,尤其是职工参加五反运动以后,其势更加凶猛,有一种雷霆万钧锐不可当的气概。可是,五反运动密云不雨,令人莫测高深。徐总经理忐忑不安了,他对着《解放日报》自言自语地说:
“中共地位这么高的干部撤职了,中共这样老的干部开除党籍了,我们工商界做人更难了。唉,五反运动为啥还不正式展开呢?展开吧,展开吧,快点展开吧,越快越好!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受不了……”
他后悔留在上海,不然,也不必操这份心了。现在去香港吧,可是又放不下这份产业,真叫他进退为难。
梅佐贤看总经理忧虑重重,唉声叹气,他想把总经理的思路引到重点试纺上,来缓和一下这紧张的空气。他堆下笑容,走到总经理面前,弯下腰去,说:
“总经理,人到齐了,谈谈重点试纺问题吧。”
他没有走开,站在办公桌前面,睨视着徐总经理的表情。
徐总经理没有吭声,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还在焦虑着“五反”问题。重点试纺和“五反”一比,那是不值一提的事了。
梅佐贤见他没答复,又试探地说:
“五反运动也没有啥,将来再谈吧。今天先解决重点试纺的问题。”
韩工程师接上去说:
“我材料准备好了,”韩工程师拿过皮包,问,“要不要现在谈?总经理。”
徐总经理没有心思谈这个,他的思想像是一堆乱麻。他甚至感到韩工程师他们在那里都有点讨厌。他对啥人也看不顺眼。无精打采地说:
“重点试纺问题,改一天再谈吧。”
梅佐贤担心地接近徐义德说:
“总经理,重点试纺的问题很重要,如果试纺成功了,次泾阳问题一暴露,那事体可大哪!会影响整个厂……”
郭鹏圆睁着两只眼睛惊惶地说:
“这笔帐倒算起来,我们厂吃不消!”
“要垮?”勇复基问。
徐义德代郭鹏回答了勇复基。
“差不多。”徐义德默默想了一阵,焦虑地说,“那么,就今天谈吧。”
等了一会儿,徐义德又补充一句:
“你们先考虑考虑,让我安静一下,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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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通银行经理金懋廉和潘信诚坐在大沙发上,低声谈论目前金融界令人焦虑的情况。柳惠光坐在隔壁一张沙发上,听他们谈的很起劲,伸头凑过去凝神地谛听。一会,江菊霞悄悄地从大红厚地毯上走过来,干脆坐在金懋廉旁边,托着腮巴子侧耳细听。她背后墙角落那边有架落地大钟。
冯永祥见大家忽然都聚拢到金懋廉那儿去,他惊奇地大声问道:
“懋廉兄,在谈啥机密的事体,怕我冯永祥晓得吗?”
金懋廉说:
“有啥机密的事体能够瞒住阿永?我们在随便聊天。”
“那大声谈谈,让我们也听听不好吗?”冯永祥的眼光向客厅里一扫,征求大家的意见,“各位同意吗?”
徐义德说:“同意。”
“同意,同意。”这是唐仲笙的声音,他坐在上面的一张大沙发角上,因为他太矮小,不是他大声讲话,人家几乎看不见他,还以为他今天没有来哩。
大家都同意。
金懋廉咳了两声,打扫一下嗓子,大声地说道:
“刚才谈起最近银根还是紧,暗息每元月息九分,屹立不动。各个行庄存款逐日递减百分之一、二,业务清淡,到现在还没开始放款。厂商向行庄借的款子,十之八九无力归还,大部分申请展期,有的甚至到期应该付的利息也拿不出。就拿我们行里来讲,前天一天只收回一笔洋商借款。退票的事情天天发生,而且是越来越多,家家如此,昨天一天的退票,占交换票据总数十分之一以上,金钞银元都占原盘,华股下跌,趋势恶化,现在市面上金钞黄牛已经逃避一空,你到市面上再也找不到了。”
金懋廉说到这里,想起解放以前投机倒把的黄金时代。一进一出就是多少个亿,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越来越清淡,他不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柳惠光以为他是同情工商界,焦虑地问他:
“是啥原因呢?”
大家的眼光集中在金懋廉的身上,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希望他详细地谈一谈。金懋廉端起大沙发旁边的一杯浓咖啡喝了两口,眉头一棱,想了一下,说:
“主要是因为五反运动,客帮呆滞不动,私营工商业形成半瘫痪状态;商品市场交易萎缩,一般厂商客户资金呆滞,周转失灵;‘五反’运动展开以后,工商界都连忙提款补税。所以各行庄存款逐日递减。”
冯永祥听出了神,认为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怪不得那些人围到金懋廉面前听他讲呢,他很关心地问:
“华股为啥下跌?”
“华股下跌的原因是因为客户都想抛出,减价趋降,但是,都没有成交。”金懋廉说,声调里充满了羡慕,“最近中国银行可大忙特忙……”
潘宏福惊奇地“啊”了一声。
“最近到中国银行兑售金钞的一天比一天多,天不亮就排队等候了。听说这两天的兑换量比过去增加了三四倍。”金懋廉解释地说。“也是因为银根紧,要补税,没有办法,只好卖金钞。”
冯永祥赞叹地说:
“银行界真不愧是工商界的中枢神经,工商界有点风吹草动,我们懋廉兄早就晓得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金懋廉苦笑了一声,语气里流露出一点不满的情绪,说,“现在中枢神经是人民银行,我们顶多也不过是神经末梢罢了。我们的黄金时代早过去哪。”他又想起解放前投机倒把的上海市场。
“人民银行应该是中枢神经,它是国家银行啊。”马慕韩不满意金懋廉的牢骚,说,“如果私营行庄成为中枢神经,那还算个什么新民主主义的国家?私营行庄够得上算是神经末梢,我看已经不错了哩。”
金懋廉察觉自己讲话滑了边,最近工商界朋友情绪都很紧张,讲话十分小心。他懒得争辩,连忙收回来,把话题引伸开去:
“那是的,我们有现在的地位也算不错哩。我刚才说的,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也不一定对。真正工商界的情况,在座各位其实都比我清楚。我倒愿意听听各位的高见。”“拿我们卷烟业来讲,我同意你的看法。”唐仲笙站起来,走到金懋廉身旁说,“懋廉兄,过去我们卷烟业每月有一百五十亿的营业,现在一个月只做三十亿营业。全业银行负债就有四十亿。我们东华厂过去每月最高生产量是八千五百箱,现在一月份只生产二千箱,二月份连一千箱也不到,只有九百八十四箱。你说怎么维持?客帮呆滞不动,香烟销路差,各厂纷纷停工。最近许多小厂要关门。有一个厂的存货,照目前的销路,可以销一个月。因此,想停工。职工却不答应,又怕触犯军管会的命令。现在各业营业清淡,百货公司减少收购量,银行押汇不开放,老债又逼着要还,大家都喊吃不消。现在比较好的,恐怕要算棉纺业和复制业了,是不是?信老。”
信老没有回答,望了潘宏福一眼,想叫他说,一想,在座不少前辈,行情也熟,不如听听别人的好。他的眼睛转到徐义德身上,说:
“这个吗,最好请教我们的铁算盘,他的行情熟。”
“晓得的也不多,信老要我讲,我就讲一点。”徐义德向潘信诚点点头,把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拘谨地说,“各行有各行的困难,棉纺业也不好,复制业更差,针织业去年十二月份的营业额超过三百亿,二月份连一百亿也不到。毛巾被毯业二月份销量和去年同月相比,毛巾销量减少百分之四十五,被毯竟减少到百分之五十。你说这个生意哪能做?懋廉兄,我是同意你的意见的。信老,我说的不对,请你指正。”
“铁算盘说的话没一个错。”潘信诚用眼角向马慕韩斜视了一下。他现在凡是有马慕韩在的场合说话比过去更加小心,一方面因为后生可畏,马慕韩看问题确实比一般工商界高明些;另一方面马慕韩并不把潘信诚放在眼里,有时候当面顶得潘信诚下不了台;更重要的是马慕韩经常出席上海市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协商委员会的会议,和共产党与政府方面的人接触的机会比他多。他不能不防他一手,别把潘信诚私下说的话漏给共产党与政府方面的人知道。他称赞了徐义德以后,有点不放心,加了一句,“最近这方面的详细情形我很不了然。”
柳惠光听了金懋廉、唐仲笙的谈话,他一直在摇头,等到徐义德说完,他忍不住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