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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上海的早晨(周而复)-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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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英吃了两勺就放在床边,不吃了。巧珠奶奶又端到她面前,说:
  “吃完它。”
  “吃不下。”
  “你今天还没有吃东西哩。”
  余大妈也走过来,站在床前,对阿英说:
  “听你婆婆的话,吃吧。产后要多吃东西,我们从前做月子,老人家也是叫我们多吃。产后失调,身子要虚弱的。”
  阿英又接过那碗红粥。巧珠奶奶望着她吃了一勺,皱起眉头,又不想吃的样子,便坐到床边说:
  “我来喂你吧。”
  阿英的眼光注视着空空的摇篮,叹了一口气说:
  “实在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身子要紧。”巧珠奶奶想去把碗拿过来喂她。
  她紧紧拿着碗,不让巧珠奶奶喂。要是给巧珠奶奶喂,不晓得要她吃多少哩。但她没法拒绝老人家的热情,只好又吃了两勺,立刻打噎了。她吃力地把碗放在床边,哀求一般的说:
  “真的不能再吃了。”
  巧珠奶奶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的对阿英说:
  “再吃一勺,好不好?”
  她又打了一个噎。余大妈怕她吃下去要吐,劝巧珠奶奶:
  “不想吃,就别吃了,等一歇再吃吧。”
  “也好,”巧珠奶奶拿过那半碗粥来,说,“等一歇热给你吃,多吃点,对身子好。”
  谭招弟把阿英的两只手放到被窝里,要她躺下,她不肯。谭招弟拿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腰部,让她靠着,把被子拉上一点,直盖到她的胸部,身子两边的被角塞得紧紧的,说:
  “要小心,别受凉……”
  “对呀,”巧珠奶奶说,“阿英现在变成小孩子了,像巧珠一样,啥事体都要人照顾……”
  谭招弟“咦”了一声,向床里床外看了看,关切地问道:
  “巧珠呢?”
  “她怕,”巧珠奶奶暗示地对摇篮指指,说,“到对面秦妈妈家去住了。”
  谭招弟会意地不再问下去,看到摇篮,想到那孩子,她的头不好意思地慢慢低了下去。她有一肚子话要和汤阿英讲,见了汤阿英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像是在理一把乱七八糟的纱似的,努力回想着脑海里要讲的话,在复杂而又紊乱的记忆里,逐渐理出个头绪来:
  “阿英,我早就想来看你……”她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想说下去,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生活难做,”阿英毫不介意地说,“你忙……”“忙是忙,也该来看看你,”她鼓足勇气,说,“生活也真难做,是我说过细纱间不好好做,但并不是讲你啊……”
  她热情的眼光对着阿英,期望阿英的原谅。阿英莫名其妙,无所谓地说:
  “讲我也没关系……”
  “你做生活巴结,身子累成了这个样子,谁也没有二话说,可是有些人,就不像你……”
  汤阿英明白谭招弟的意思,郭彩娣和细纱间别的姐妹们的声音在她耳际萦绕着。她知道谭招弟的脾气,扭住一件事很难想通的,但她不能不给谭招弟说说清楚:
  “细纱间做生活,谁也不推板……”
  “这个,这个……”谭招弟说不下去了。
  巧珠奶奶一直在谛听她们两人谈话,可摸不着头绪,不晓得她们谈些啥。余大妈听余静回来讲过各个车间争吵的情形,了解一些,很有兴趣地听她们俩人谈。谭招弟对阿英说:
  “你埋头巴巴结结做生活,哪能晓得别人在揩油……”
  汤阿英把头上的手巾解开,扎得紧些,问她:
  “你哪能晓得她们揩油?”
  “唉,”谭招弟感到自己很有道理,只是汤阿英不清楚,有点儿着急,辩解道,“一看纺的纱,谁都晓得。”
  “什么娘养什么儿子,什么粗纱纺什么细纱。你怎么一口咬定怪细纱间呢?招弟,郭彩娣她们很不满意你,你要多想想。”
  “她们不满意我?”谭招弟感到很惊讶,撇着嘴说,“我还不满意她们。”
  “你不能乱怪人。”
  谭招弟毫不客气地顶汤阿英一句:
  “别人也不能乱怪我。”
  她本想和汤阿英解释清楚,私下说服汤阿英,没料到汤阿英在批评她了。她按捺不下心中的气,嗓子也高了起来。她还要说下去,立刻给余大妈打断了她的话:
  “招弟,你不是来看阿英的吗?她在月子里,怎么和她吵起来了?”
  谭招弟声辩:
  “我没有……”
  “厂里的事,到厂里谈去。我听余静说,你们不是要开劳资协商会议吗?”
  汤阿英听到要开劳资协商会议,浑身顿时有了劲头,曲着身子,冲着余大妈,兴奋地问:
  “真的吗?”
  谭招弟代余大妈回答了:
  “真的。”
  汤阿英的眼睛里露出希望的光芒:
  “快点弄清楚了,生活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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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云程工程师在试验室里面翻阅着试验记录。他翻一页眉头就皱一次,翻到后来,沉下了脸,眉头干脆连成一条粗黑线,焦急地对工务主任郭鹏说:
  “你看!”
  试验记录簿上写着:
      八日
    二十支粗纱过粗过细的程度过大,究其原因,原棉太差。望再请求多加生棉,补救万一。
      九日
    若二十支配棉中成份无法增加生棉,则轻纱纺出,恐难成事实,唯有将速度再退慢。
      二十二日
    二十支细纱近日生活恶劣,究其原因,原棉太差,故将全部暂加一牙。……
  郭鹏看过之后,向四面望了望,除了拉力试验机这些仪器之外,试验室里这时正好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走过去,对他说:
  “是呀,我们早就提出来,请求改善配棉成份,可是这些意见送上去,如同石沉大海,到现在也没消息。”
  郭鹏伸出两只手,耸一耸肩膀,显出毫无办法的样子。
  “就让它这样下去吗?”韩云程反问了一句。
  “那,那……”郭鹏想不到韩云程会这样问他,有点慌张,一时答不上来,半晌,才说,“那,那当然不能让它这样下去。”
  “你看哪能办法?”
  郭鹏刚才很吃力地抵挡过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张皇失措了:
  “我看没有办法,”他说出了口觉得不对,旋即更正道,“我,想不出啥办法。”
  “是没有办法,还是真的想不出办法?”
  韩云程两道尖锐的眼光注意着郭鹏。他对郭鹏那天在总经理室里讨论配棉问题时的态度有点意见。现在生活难做,车间里充满了怨言怨语,货色不合规格,外面市场上也有不少流言蜚语。这些话都不时传到他的耳朵里。作为沪江纱厂工程师的韩云程是脱卸不了这个责任的,而韩云程工程师从中学读书的辰光起,他不管是读书或者办一件事,总希望做得很好,而且做得比别人好。他在中学和大学的功课至少是保持前五名,理工方面的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事体交给韩云程办,同学和同事们没有一个人不放心的,也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件事会不成功的。他是个一题数学算不对宁可一夜不睡觉的。他最近到车间去走了一趟,了解一些车间工人们不满的情绪,刚才翻着试验纪录簿,责任自然而然要落到工程师的头上,不改变配棉成份不行,那工人同志会有意见;改变配棉成份也不行,徐总经理一定不答应的。他处在两面夹攻的困难的境地里,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向郭鹏提出了问题。
  郭鹏不了解韩云程的心情,给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答复得太慢,他说:
  “不是,不是。”
  “是啥呢?”
  郭鹏瞠然不知所对,楞着两只眼睛,木然地站在韩云程面前。韩云程说:
  “我早就说了,掺百分之十到十五的黄花衣会影响质量的……”
  “我同意你的意见的。”
  “这我晓得。”韩云程的眼光盯着他,一点也不放松,说,“可是你给它想的好名字:次泾阳。”
  郭鹏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韩云程。他身上的血涌到脸上来,虽然微微低着头,也隐藏不住脸上惭愧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郭鹏慢慢抬起头来,仍然不敢正面望着韩云程,他的眼光望着试验室里的拉力试验机,低声地说:“徐总经理看你没有啧声,硬逼我,当时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并不是完全同意他的意见的。次泾阳这名字是我随便胡诌,顺嘴溜出来的。”
  韩云程想起那天的情形,软弱的年青的郭鹏,当然承受不了徐总经理的压力。这时,他有点同情郭鹏了,说:“现在车间里生活难做,工人埋怨,我们工程上的人是脱不了这个责任的。我固然要负责,工务主任的责任也不小啊。”
  郭鹏一怔,他刚抬起的头又自然而然地低下去。他心里很难过,韩云程对他虽然很严厉,但是他感到很亲切;徐总经理对他的亲切,他倒觉得很厉害。他自己一时没有了主意,求救似的望着韩云程:
  “你看怎样呢?韩工程师。”
  “我看,不能让这样情形继续下去,”韩云程想了再想,终于说出自己的意见,“要改变这样的状况,要求徐总经理梅厂长想办法……”
  郭鹏听了这话暗自吃了一惊:这样的大事工务上有啥办法,徐总经理和梅厂长会答应想办法吗?上一次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早提过了,那时不肯,现在肯吗?那天徐总经理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筋里重复着,其中有一句话特别响亮,“要工务上负责……要工务上负责……”郭鹏怀疑地望着韩云程:
  “能改变吗?”
  “你不提出来,当然没有可能;你提出来,就有可能。”
  “总经理和厂长有啥办法呢?”
  “办法当然有,就怕他们不肯……”韩云程又想到改变配棉成份的问题,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哦。”郭鹏惊诧地哦了一声。
  试验室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韩云程拿起耳机,说:
  “唔……我就是……是的……好……我们马上就来……”
  他放下耳机,对郭鹏说:
  “总经理到厂里来了,梅厂长打电话来,要我们两个人一道去谈谈。”
  “要我也去?”郭鹏用手指指着自己说。他想起徐总经理的那副面孔,说不定要他做啥,或者韩工程师在总经理面前要他不做啥,那可就为难了他。这不是逼着姑娘上轿吗?他犹豫地说,“韩工程师,我手里还有事没办完哩,你一个人去吧。”
  “正是机会,你为啥不去?”
  “我,我,”郭鹏口吃地答不上来,“我去,……你先去好了,我把配棉量再算算就来……”
  “不,一道去。那个等一等再算。”
  韩云程拉着郭鹏一道去梅厂长办公室。他们路过总办公室。遇到会计主任勇复基,韩云程拉他一道去,人多嗓子响,好提起徐总经理注意。勇复基怕事情惹到他身上,看韩云程要拉他去,他把袖子一甩,慌忙溜走,一边又怕得罪韩云程,远远地解释说:“又快到月底了,很多账还没有算哩。你们去吧。”
  徐总经理坐在双人沙发上,梅厂长紧靠着他,低声地向他报告最近厂里生活难做的情形:到处发生不满的怨声,尤其是汤阿英在车间早产,更增加工人不满的情绪。梅厂长感到情况严重,自己有点吃不消。徐总经理却无动于衷,脸上露出很有办法的神情。梅厂长再进一步说明不但工人当中不满,连韩云程郭鹏他们这些人也有怨言。徐总经理这才认为情况有点严重,他想到不及时处理,恐怕连梅厂长也要不满了。他对梅厂长笑了笑,说:
  “你是不是也不满意呢?”
  “不,完全不,只要是总经理决定的事,我没有不满意的。”
  梅厂长说完了话,他注意徐总经理眉宇间的表情。
  “你对他们的控制是不是失去了信心呢?”
  “也不,完全有信心。只要总经理支持我,我办事都有信心的。我刚才不过是把全厂的情况报告总经理,好让总经理决策。”
  “那你把韩云程和郭鹏叫来吧,我亲自和他们谈一谈。”
  韩云程和郭鹏走进梅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徐总经理撇下梅厂长,指着他对面单人沙发对他们说:
  “请坐,”他装着不了解最近厂里情形的神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最近的工作怎么样?”
  韩云程盯着郭鹏,说:
  “你向总经理报告一下吧。”
  郭鹏一愣:“我?”
  徐总经理说:“你先谈谈也好。”
  “我们的工作还好,”郭鹏身上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推动他说话,这就是韩云程的眼光。他吞吞吐吐地说,“只是车间,车间的生活不大好……”说了一点他又停住了。
  韩云程从旁接上去说:
  “车间生活难做,一个女工早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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