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冯德英)-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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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你打!”孙俊英撕开怀,冲到水山身前,“反正我是寡妇啦,随你打随你骂吧!”
江水山用力压住怒火,说:“滚开,打你脏了革命军人的手!”他迅速从地上拣起奖状,跨过门槛,回头又盯她一眼道,“你最好走得远远的,别沾着我仲亭哥的名字!”“走?哼!老娘还等着和你睡觉生孩子哪!哈哈……”孙俊英尽情地侮辱着江水山,冲着他背后高声叫喊。
一连几天,孙俊英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她在家里疯疯癫癫地又哭又闹,时常去找曹振德和江水山耍赖,要赔他的丈夫。党小组长叫她开会,她公开在群众面前嚷嚷不去,故意泄露党的机密。曹振德为此在昨天上午召开了支委会。支委们都很气愤。孙俊英自丈夫参军后,就很少干工作,还说些落后话,仲亭牺牲后更变本加厉,屡次教育不改,对群众影响极坏。为此,大家一致主张开除孙俊英出党,罢免她的妇救会长的职务。曹振德也同意大家的意见,不过党籍如同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贵重,党支部书记想再给孙俊英一个自拔的机会。今天上午,振德在出短期民工之前,又去和孙俊英谈话,向她提出最后警告。指导员虽然态度和蔼,很少动火,但是孙俊英感到他身上有股威力,使她一贯有些怕他,因而对曹振德不敢象对江水山那样放肆无忌。当孙俊英仍然不愿改变对党的这种恶劣态度时,党支部书记也就下了决心,提请区委批准,清除败类出党。
孙俊英等曹振德走后,狠狠地关上门,骂道:“你妈妈那个臭腿的!老娘早就当够你手下的人啦……我哭,哼!老娘早没心哭啦,要包饺子吃!”
孙俊英这不是气话,正道出了她的真心。这个浪女人,丈夫江仲亭参军时,就开始恢复原形,经孙承祖的一勾搭,已经完全撕下了正经的画皮。这几个月与孙承祖打得火热。丈夫的死讯传来,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倒真有悲痛的成份,但不是为她当解放军的丈夫的牺牲哭,是为她的失却私物伤心惋惜。这种眼泪和早晨草梢上的露珠一样,霎时就消失了。接着她又哭又闹,哭是假,闹是真,哭是为闹服务的。目的是成心找政府的麻烦,向干部发泄她的仇恨。孙俊英现在对江仲亭的牺牲,不但不掉泪了,甚至产生了快活的情绪。在她看来,江仲亭离开了她,不是受她支使和摆布的丈夫后,就失去对自己的作用了;有个在外面长年累月革命不回家的丈夫,对她做妻子的来说,也和没有一样,净多个累赘。如今她成了没丈夫的女人,又可以重温旧日的放荡无拘的逍遥生活了。
在这天深夜,孙承祖又敲了情妇的门。
孙俊英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迎接了他。
“死鬼,这末些天叫我夜夜等空门,你把我忘啦?”黑暗中,孙俊英偎在他怀里。
“好英儿,我怎么能忘了你!这几天你又哭又闹,我不敢上门呀!”孙承祖脸上浮着阴险的笑纹。
“我哭闹碍不着你,是治那些害我的干部!”
“男人死了你不疼吗?”
“参了军的男人,就当他没有,死了我更清闲些。”“如今不是往年你在牟平的时候,放荡不得啦!”孙承祖有意引逗她说真话。
“唉,谁说的不是!”孙俊英叹息一声:“我恨……”“怎么不说了,恨什么?还不相信我吗?咱俩是一对心心相印的人,实话对我说吧!”
“我恨江水山和曹振德他们!”孙俊英咬着牙根说,“这些死东西,只认共产党做娘,一点人情不讲,害得我当寡妇!”“谁叫他们干的?”
“共产党。”
“你恨共产党?”
孙俊英又不说了。
孙承祖这几天虽怕出事没找她,但在黑暗中密切窥测着她的行径,已经确信孙俊英能为他服务;但他口袋里也藏着匕首,防备不测。他扳着她肩膀,低笑一声,说:“俊英,老相好了,你怕什么?你的心思我知道,对共产党不是真心,如今也吃够了苦头,知道过去的世道好了,是不是?”孙俊英把头贴在他脸上,娇滴滴地说:“小亲亲的,我的心叫你看透啦,我多末想从前的快活日月啊!我也知道,你的解放军衣裳也是假穿的,没心思为共产党卖命受苦。”“我不瞒你啦,俊英!”孙承祖警惕地把放在一边的衣服拖过来,“我不单单不真心当共产党的兵,我还是它的对头,回家来就是和他们干的!”
“啊,你当特务啦?”孙俊英吃惊地爬起身,骇然地盯着暗中的他。
孙承祖却更靠紧她,低声道:“小点声。我早投到国军那里去了,奉命回解放区破坏……”
“这末说,毒牛,杀曹振德,烧公粮,也有你的份?”“可惜井魁和老村长折损了!好英儿,我们一条船上的人,你很有胆量,就跟我干吧!”
孙俊英愣了一会,惊恐地说:“不,不,我不敢!共产党厉害,闹不好,要送命!你走吧,走吧!”她身子向外躲去。
“俊英!你就狠心叫我走?”孙承祖的手在摸匕首。“和你相好,干;别的我不来。”
孙承祖的一只手伸进衣口袋里的匕首柄上,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腰,极力地开导:“你对共产党有仇,就甘心受曹振德和江水山欺负?”
“我是怕,不敢!”孙俊英平静了些,“依我的性子,刀杀了姓曹的和江水山都应该!”
“要想树死,先得刨根。对头是共产党,咱们想法把村里工作搞乱,叫他们干不成!”孙承祖把握刀的手缩回来,把她抱在怀里,“好英儿,不用怕,国军不久就打过来啦!到那时我把土气的老婆丢掉,同你走城逛市,说不定能跟我二舅坐飞机,上南京。啊,有的是荣华富贵让你享,比你当年在牟平不知美多少倍!”
孙俊英耳朵发热,喜欢地说:“你能守我一辈子就行啦!好,我听小亲亲的,你说干什么吧?”
“你以后表面上装好人,暗地里给他使坏劲。当干部说话有人听,名声臭了就完了。”
“糟啦,我一时只顾痛快,忘记你过去的吩咐”他们要开除我的党籍,撤我的职啦!”
“多会?”
“曹振德今白天说的,他去出民案,大概向区委请示去啦。”
孙承祖懊恼地沉下一会脸,接着说:“等他回来你哭着检讨一番,共产党吃这一套,试试能不能继续当。趁曹振德这滑头家伙不在村,这几天要想法子搞他们一下。你想想有方法没有?”
孙俊英点上水烟袋,抽了一会烟,沉思着说:“上鲁中南出民工的那批人,过期好些天还没回来,有些娘们都着急了,老来我这打听。曹振德做了解释,有些人平下去了,有些人还不放心,不满意,冯寡妇更吵得凶。要是把这些案属和落后的军属娘们挑唆起来,能搞个热闹的。”
“好,这是个良机!”孙承祖高兴地说,“不过要点一把火,把女人惹起来。”
“这火怎么点法?”
“想想,最惹女人恼火的事。”
“那还用问,是没男人过夜呗!”
“若是发生强奸军属的事……”
“谁敢去干这个?”
“叫干部去干。”
“胡说,干部听你吩咐?”
“造个谣啊。”
“无凭无据谁信?”
“能不能造凭据?”
“造?”孙俊英想了一想,计上心来:“有啦!那挨我油锅煎的没胳膊的……”
“嘘——”孙承祖的耳朵向她伸去,“小点声。”黑暗中,孙俊英的长舌头在飞快地翻动着……早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孙俊英送走孙承祖。过了有吃顿饭的工夫,孙承祖又跑回来了。
“怎么样,成功啦?”孙俊英紧张地问。
“成啦!快把带子解下来……”光着上身的孙承祖,快活地说着经过。
孙俊英解开把他左胳膊束在腰上的布带子。她听完孙承祖的叙述,压抑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本事!”
“有你这诸葛亮……再说,没有你偷来他的衣裳也不行呀!”
“嘻嘻,我早知道,那瞎老婆子把洗完的衣裳晒在菜园障子上……好,快回你的家吧!天一亮我就出马显身手。”
今夜四更多天,桂花听到有人推门。她问是谁,对方粗嗓子回答:“我,我……”桂花爬起来去开了门,一个人闯进来,猛将她抱起,向炕上按去。
桂花呼喊反抗,孩子被惊醒,大哭起来。在搏斗中,她觉出对方只一只胳膊在动,显得很拙笨,一会他就压不住她了。那人想松开她逃走,桂花抢上抓住一只衣袖子,狠命地揪着叫:“来人啊!来人啊……”突然,桂花被推倒,手里还紧抓着衣服。她爬起来追赶,然而门被对方从外面关紧扣上了。她打着门板跺着脚直哭直叫……拂晓时村子里十分寂静,桂花这一哭叫,惊动起了左邻右舍。她向人们哭诉着凌晨的遭遇。大家看看她扯下的白褂子,听说那人只有一只胳膊,立刻哄动起来,忿忿地嚷嚷开了。
天一亮桂花就去找春玲,但她不在家。因为青壮年男子大都跟指导员出了差,昨天又派来送公粮的任务,青妇队长领着十几个青妇队员,拉着牲口扛着扁担口袋,同几个推着小车子的壮年人,一起出发了。桂花又跑到妇救会长家里。孙俊英听了她的报告,极端严重地说:“桂花妹子,这非同小可!江水山是民兵队长,荣誉军人,他真能干出这事?不过,这白褂子是他常穿的……”
“难道俺能瞎造!”桂花气急败坏地说,“俺明明摸着他没左胳膊,又有他的衣裳在,还能是别人?”
孙俊英作出同情的样子,说:“唉,好妹子!不是我不信你,是事情关乎重大呀!你也用不着伤心,我去找村长,一定要给你处理。好,你在我家等着,做点饭吃吧,我就回来。”她拿着白褂子出了门。
桂花悲哀地说:“爹去世,又遭祸啦!俺心乱得象针扎,孩子还在家放着,哪有心思吃饭……”两行热泪簌簌流下来。“不会有这事吧?水山他……”村长江合惊异而含糊地说。
孙俊英不等他说完,就把一件白单褂向炕上一摔,说:“这是什么!人家桂花还能撒谎?村长,咱们当干部的讲的是个公平,可不能私人拉拢。人面上好样儿,骨子里谁也说不准。”
一向办事谨小慎微的村长江合,感到问题很棘手,指导员也不在家,怎么办好啊?最后他说:“这末办吧,先把事情压一压,别声张,等振德回来再说。”
孙俊英不以为然:“这样事还能压?用不着遮盖,人家都知道啦,再不赶快处理,军属要闹事啦!村长,别为遮一个人的丑,影响了工作啊!”
要开除孙俊英的党籍,撤她妇救会长的职,江合当然清楚;他本不想理她,但见她很焦急,热心又发软了,还想着等党支书回来,商量一下是不是重新考虑放宽对孙俊英的处分。
“你说怎么办?”村长征求她的意见了。
“开大会斗争江水山!”
“斗争?”江合摇摇头,“水山的脾气你也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也靠不住……”
“嗳呀,村长!还有什么靠不住的,桂花那老实人,能说假?再说物证也有,这褂子是江水山常穿的,谁都有眼,不信你去和她妈对证。你还犹豫什么呀?”
但不论她怎么争辩,江合还是不同意马上斗争江水山。孙俊英无可奈何,拿着白褂子回到家,气冲冲地对桂花说:“村长不管,说江水山不会干那种事,是你诬告!”“啊,俺诬害人!”桂花哭了,“俺哪敢诬赖好人?谁不知江水山是好样的?可是明明是他,这旧白褂子也是俺偷来的?俺女婿参了军,爹也死了,就受人家欺负!那坏人亲了俺的嘴,俺怎能对得起孩她爹呀……”
孙俊英暗暗开心,假叹一声道:“唉!谁说的不是?咱当军属的真受罪呀!”
“妇救会长,你要给咱妇女做主啊!”
孙俊英恚恨不平地拍着胸脯:“好!我来替你出气!”
近几天,雨停了,但乌云没有消散。黄垒河的上游地区仍在降雨,河水在逐渐上涨,看样子不日将有大洪峰下来。
江水山不听母亲的劝阻,雄鸡刚叫头一遍就起了床,提着他一只手用的短把铁锨,上北河检查河堤容易被冲塌的部分。他走到堤上遇见了老东山。水山模糊地辨出,他除了拿着拾粪的叉篓外,左手还提着个小篓子。这是老东山走亲戚的装扮。老东山探亲路上拾粪便,进了亲戚的门,他就把满满一篓粪,倒进粪圈里。有人嗤笑他拾的粪比拿的礼物不知要重多少倍,老东山却挺着脖子回奉道:“到我家来的亲戚,我宁不收礼,也要一篓粪。”老东山从亲戚家往回走,哪怕要绕上几里路,他也不走来时途,为的是回家时也让粪篓满着。
江水山和老东山照了面,问他为什么起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