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第4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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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又睹天下之民皇皇以匮乏为虑者,非布帛五谷不足也,银不足耳。夫银,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不过贸迁以通衣食之用,独奈何用银而废钱?钱益废,银益独行。独行则藏益深,而银益贵,货益贱,而折色之办益难。豪右乘其贱收之,时其贵出之。银积于豪右者愈厚,行于天下者愈少。更逾数十年,臣不知所底止矣。钱者,泉也,不可一日无。计者谓钱法之难有二:利不鸑本,民不愿行。此皆非也。夫朝廷以山海之产为材,以亿兆之力为工,以贤士大夫为役,何本之费?诚令民以铜炭赎罪,而匠役则取之营军,一指麾间,钱遍天下矣。至不顾行钱者,独奸豪尔。请自今事例、罚赎、征税、赐赉、宗禄、官俸、军饷之属,悉银钱兼支。上以是征,下以是输,何患其不行哉。
臣又闻中原者,边鄙之根本也。百姓者,中原之根本也,民有终身无银,而不能终岁无衣,终日无食。今有司夙夜不遑者,乃在银而不在谷,臣窃虑之。国家建都幽燕,北无郡国之卫,所恃为腹心股肱者,河南、山东、江北及畿内八府之人心耳。其人率鸷悍而轻生,易动而难戢,游食而寡积者也。一不如意,则轻去其乡;往往一夫作难,千人响应,前事已屡验矣。弭之之计,不过曰恤农以系其家,足食以系其身,聚骨肉以系其心。今试核官廪之所藏,每府得数十万,则司计者安枕可矣。得三万焉,犹足塞转徙者之望。设不满万,岂得无寒心?臣窃意不满万者多也。
臣近者疏请积谷,业蒙允行。第恐有司从事不力,无以塞明诏。敢即臣说申言之:
其一曰官仓,发官银以籴也。一曰社仓,收民谷以充也。官仓非甚丰岁不能举,社仓虽中岁皆可行。唐义仓之开,每岁自王公以下皆有入。宋则准民间正税之数,取二十分之一以为社。诚仿而推之,就土俗,合人情,占岁候以通其变,计每岁二仓之入以验其功,著为令,而岁岁修之,时其丰歉而敛散之。在官仓者,民有大饥则以振。在民仓者,虽官有大役亦不听贷。借此藏富于民,即藏富于国也。今言财用者,不忧谷之不足,而忧银之不足。夫银实生乱,谷实弭乱。银之不足,而泉货代之;五谷不足,则孰可以代者哉?故曰明君不宝金玉,而宝五谷,伏惟圣明垂意。
疏入,下所司议,卒不能尽行也。
寻召为工部右侍郎,改吏部,进左侍郎。学颜内行修洁,见高拱以首辅掌铨,专恣甚,遂谢病归,卒。弟学曾,山西副使。治绩亦有闻。
赞曰:明之中叶,边防堕,经费乏。当时任事之臣,能留意于此者鲜矣。若杨博、马森、刘体乾、葛守礼、靳学颜之属,庶几负经济之略者。就其设施与其所建白,究而行之,亦补苴一时而已,况言之不尽行,行之不能久乎!自时厥后,张居正始一整饬。居正殁,一切以空言从事,以迄于亡。盖其坏非朝夕之积矣。
张廷玉》明史》列传第一百三
列传第一百三
王治 欧阳一敬(胡应嘉) 周弘祖(岑用宾 邓洪震) 詹仰庇 骆问礼(杨松 张应治) 郑履淳 陈吾德(李已 胡涍) 汪文辉 刘奋庸(曹大埜
王治,字本道,忻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除行人,迁吏科给事中。寇屡盗边,边臣多匿不奏;小胜,文臣辄冒军功。治请临阵斩获,第录将士功;文臣及镇帅不亲搏战者止赐赉。从之,再迁礼科左给事中。
隆庆元年,偕御史王好问核内府诸监局岁费。中官崔敏请止之,为给事中张宪臣所劾。得旨:“诏书所载者,自嘉靖四十一年始,听治等详核。不载者,已之。”治等力争,不许。事竣,劾中官赵廷玉、马尹干没罪,诏下司礼监按问。寻上疏陈四事:“一、定宗庙之礼以隆圣孝。献皇虽贵为天子父,未尝南面临天下;虽亲为武宗叔,然尝北面事武宗。今乃与祖宗诸帝并列,设位于武宗右,揆诸古典,终为未协。臣以为献皇祔会太庙,不免递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世不改。乞敕廷臣博议,务求至当。一、谨燕居之礼以澄化源。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便佞窥伺百出,或以燕饮声乐,或以游戏骑射。近则损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则妨累政事,危乱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谓陛下燕闲举动,有非谅闇所宜者。臣窃为陛下虑之。”其二,请勤朝讲、亲辅弼。疏入,报闻。
进吏科都给事中。劾蓟辽总督都御史刘焘、南京督储都御史曾于拱不职,于拱遂罢。山西及蓟镇并中寇,治以罪兵部尚书郭乾、侍郎迟凤翔,偕同官欧阳一敬等劾之。诏罢乾,贬凤翔三秩视事。部议恤光禄少卿马从谦。帝不许,治疏争。帝谓从谦所犯,比子骂父律,终不允。治又请追谥何瑭,雪夏言罪,且言大理卿硃廷立、刑部侍郎詹瀚共锻成夏言、曾铣狱,宜追夺其官。咸报可。明年,左右有言南海子之胜者,帝将往幸。治率同官谏,大学士徐阶、尚书杨博、御史郝杰等并阻止,皆不听。至则荒莽沮湿,帝甚悔之。治寻擢太仆少卿,改大理,进太仆卿。忧归,卒。
欧阳一敬,字司直,彭泽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萧山知县。征授刑科给事中。劾太常少卿晋应槐为文选郎时劣状,而南京侍郎傅颐、宁夏巡抚王崇古、湖广参政孙弘轼由应槐进,俱当罢。吏部为应槐等辨,独罢颐官。未几,劾罢礼部尚书董份。三迁兵科给事中。言广西总兵当用都督,不当用勋臣。因劾恭顺侯吴继爵,罢之,以俞大猷代。寇大入陕西,劾总督陈其学、巡抚戴才,俱夺官。又以军政劾英国公张溶,山西、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刘显,掌锦衣卫都督李隆等九人不职。溶留,余俱贬黜。
自严嵩败,言官争发愤论事,一敬尤敢言。隆庆元年正月,吏部尚书杨博掌京察,黜给事中郑钦、御史胡维新,而山西人无下考者。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劾博挟私愤,庇乡里。应嘉先尝劾高拱,拱修郤,将重罪之。徐阶等重违拱意,且以应嘉实佐察,初未言,今党同官妄奏,拟旨斥为民。言路大哗。一敬为应嘉讼,斥博及拱。诋拱奸险横恶,无异蔡京,且言:“应嘉前疏臣与闻,黜应嘉不若黜臣。”会给事中辛自修、御史陈联芳疏争,阶乃调应嘉建宁推官。一敬寻劾拱威制朝绅,专柄擅国,亟宜罢。不听。逾月,御史齐康劾阶。诸给事御史以康受拱指,群集阙下,詈而唾之。一敬首劾康,康亦劾一敬。时康主拱,一敬主阶,互指为党。言官多论康,康竟坐谪。
已,陈兵政八事,部皆议行。南京振武营兵由此罢。湖广巡按陈省劾太和山守备中官吕祥,诏征祥还,罢守备官。未几,复遣监丞刘进往代。一敬言:“进故名俊,守显陵无状。肃皇帝下之狱,充孝陵卫净军,今不宜用。”从之。中官吕用等典京营,一敬力谏,事寝。黔国公沐朝弼残恣,屡抗诏旨。一敬请治其罪,报可。俄擢太常少卿。拱再起柄政,一敬惧,即日告归,半道以忧死。时应嘉已屡迁参议,忧归,闻拱再相,亦惊怖而卒。
应嘉,沐阳人。由宜春知县擢吏科给事中。三迁都给事中。论侍郎黄养蒙、李登云及布政使李磐、侯一元不职,皆罢去。登云者,大学士高拱姻也。应嘉策拱必害己,遂并劾拱,言:“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陛下近稍违和,拱即私运直庐器物于外。臣不知拱何心。”疏入,拱大惧,亟奏辩。会帝崩,得不竟。拱以此衔应嘉。穆宗嗣位,应嘉请帝御文华殿与辅臣面议大政,召访诸卿顾问侍从,令科臣随事驳议。帝纳焉。应嘉居谏职,号敢言。然悻悻好搏击,议者颇以倾危目之。
周弘祖,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除吉安推官。征授御史,出督屯田、马政。隆庆改元,司礼中贵及籓邸近侍廕锦衣指挥以下至二十余人。弘祖驰疏请止赉金币,或停世袭,且言:“高皇帝定制,宦侍止给奔走扫除,不关政事。孝宗召对大臣,宦侍必退去百余武,非惟不使之预,亦且不使之闻。愿陛下勿与谋议,假以嚬笑,则彼无乱政之阶,而圣德媲太祖、孝宗矣。臣又闻先帝初载,欲廕太监张钦义子锦衣,兵部尚书彭泽执奏再四。今赵炳然居泽位,不能效泽忠,无所逃罪。”报闻。已,请汰内府监局、锦衣卫、光禄寺、文思院冗员,复嘉靖初年之旧,又请仿行古社仓制。诏皆从之。
明年春,言:“近四方地震,土裂成渠,旗竿数火,天鼓再鸣,陨星旋风,天雨黑豆,此皆阴盛之徵也。陛下嗣位二年,未尝接见大臣,咨访治道。边患孔棘,备御无方。事涉内庭,辄见挠沮,如阅马、核库,诏出复停。皇庄则亲收子粒,太和则榷取香钱,织造之使累遣,纠劾之疏留中。内臣爵赏谢辞,温旨远出六卿上,尤祖宗朝所绝无者。”疏入,不报。其冬诏市珍宝,魏时亮等争,不听。弘祖复切谏。寻迁福建提学副使。大学士高拱掌吏部,考察言官,恶弘祖及岑用宾等,谪弘祖安顺判官,用宾宜川县丞。
用宾,广东顺德人。官南京给事中,多所论劾。又尝论拱很愎,以故拱憾之,出为绍兴知府。既中以察典,遂卒于贬所。而弘祖谪未几,拱罢,量移广平推官,万历中,屡迁南京光禄卿。坐硃衣谒陵免。
当隆庆初,以地震言事者,又有邓洪震,宣化人。时为兵部郎中,上疏曰:“入夏以来,淫雨弥月。又京师去冬地震,今春风霾大作,白日无光。近大同又报雨雹伤物,地震有声。陛下临御甫半年,灾异叠见。传闻后宫游幸无时,嫔御相随,后车充斥。左右近习,滥赐予。政令屡易,前后背驰,邪正混淆,用舍犹豫。万一奸宄潜生,寇戎轶犯,其何以待之?”帝纳其言,下礼官议修省。洪震寻以疾归。万历改元,督抚交章论荐,竟不起。
詹仰庇,字汝钦,安溪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由南海知县征授御史。隆庆初,穆宗诏户部购宝珠,尚书马森执奏,给事中魏时亮、御史贺一桂等继争,皆不听。仰庇疏言:“顷言官谏购宝珠,反蒙诘让。昔仲虺戒汤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召公戒武王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汤、武能受二臣之戒,绝去玩好,故圣德光千载。若侈心一生,不可复遏,恣情纵欲,财耗民穷。陛下玩好之端渐启,弼违之谏恶闻,群小乘隙,百方诱惑,害有不胜言者。况宝石珠玑,多藏中贵家,求之愈急,邀直愈多,奈何以有用财,耗之无用之物。今两广需饷,疏请再三,犹靳不予,何轻重倒置乎!”不报。三年正月,中官制烟火,延烧禁中庐舍,仰庇请按治。左右近习多切齿者。
帝颇耽声色,陈皇后微谏,帝怒,出之别宫。外庭皆忧之,莫敢言。仰庇入朝,遇医禁中出。询之,知后寝疾危笃,即上疏言:“先帝慎择贤淑,作配陛下,为宗庙社稷内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笃宫闱之好。近闻皇后移居别宫,已近一载,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视。万一不讳,如圣德何?臣下莫不忧惶,徒以事涉宫禁,不敢颂言。臣谓人臣之义,知而不言,当死;言而触讳,亦当死。臣今日固不惜死,愿陛下采听臣言,立复皇后中宫,时加慰问,臣虽死贤于生。”帝手批答曰:“后无子多病,移居别宫,聊自适,以冀却疾。尔何知内庭事,顾妄言。”仰庇自分得重谴,同列亦危之。及旨下,中外惊喜过望,仰庇益感奋。
亡何,巡视十库,疏言:“内官监岁入租税至多,而岁出不置籍。按京城内外园廛场地,隶本监者数十计,岁课皆属官钱,而内臣假上供名,恣意渔猎。利填私家,过归朝宁。乞备核宜留宜革,并出入多寡数,以杜奸欺。再照人主奢俭,四方系安危。陛下前取户部银,用备缓急。今如本监所称,则尽以创鰲山、修宫苑、制鞦迁、造龙凤舰、治金柜玉盆。群小因干没,累圣德,亏国计。望陛下深省,有以玩好逢迎者,悉屏出罪之。”宦官益恨。故事,诸司文移往还及牧民官出教,用“照”字,言官上书无此体。宦官因指“再照人主”语,为大不敬。帝怒,下诏曰:“仰庇小臣,敢照及天子,且狂肆屡不悛。”遂廷杖百,除名,并罢科道之巡视库藏者。南京给事中骆问礼、御史余嘉诏等疏救,且言巡视官不当罢。不纳。仰庇为御史仅八月,数进谠言,竟以获罪。
神宗嗣位,录先朝直臣。以仰庇在京时尝为商人居间,不得内召,除广东参议。寻乞归。家居十余年,起官江西。再迁南京太仆少卿。入为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仰庇初以直节负盛名,至是为保位计,颇不免附丽。饶伸以科场事劾大学士王锡爵、左都御史吴时来,仰庇即劾伸。进士薛敷教劾时来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