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第1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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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冰向仙吏道:“山洞荒野,苦无佳品留宾。有昔年峨眉山木仙送吾桂实数个,味颇芬芳。”随取枣大者两个相送。仙吏在火龙真人洞中,凡三界诸仙珍物,目所见者最多,从未见如许大桂实。又见黄光四射,香气迎堂,受之大喜过望,再三叩谢而别。后火龙真人询知差仙吏走龋于冰将茶杯大者一、枣大者四敬之,此系后事。
于冰送仙吏出洞回来,正坐石床。不邪、城璧等两傍侍立,不复前时举动矣。于冰道:“我此刻即去九功山,着袁不邪跟随,完吾道果。城璧、不换可分前后洞修持,除采办饮食外,不得片刻坐谈,误静中旨趣。我去后,着城璧赴琼岩洞示知温如玉,再传与他出纳口诀,亦不得与二鬼游谈误事。并饬谕二鬼加意修炼,以图上进。”城璧唯唯受命。说罢,出洞。城壁、不换只得学袁不邪样子,跪送洞傍。只看得驾云后,方才起来回洞。正是:斩妖万年县内,回洞细陈前情。
颁到火龙法旨,盟弟尽做门生。
第九十一回避春雨巧逢袁太监走内线参倒严世蕃
词曰:
郊原外,雨涓涓,杯酒与他同醉,论权奸。
一疏已有内线,欣逢术士周旋,严饬刑曹究此案,万人欢。
右调《春光好》
前回言袁不邪回玉屋洞,火龙颁法旨,于冰赴九功山,这话不表。且说邹应龙自林润出巡江南后,日夜留心严嵩父子款件,虽皆件件的确,只是不敢下手。此年他胞叔邹雯来下会试场,因不中,急欲回家。应龙凑了些盘费,亲自送出彰义门外。
见绿柳已舒新眉,残桃犹有余笑。蒙茸细草,步步衬着马蹄,鸟语禽声,与绿水潺湲之声相应。遥望西山一带,流青积翠,如在眼前。因贪看春色,直送了二十余里。忽然落下雨来,起初点点滴滴,时停时止,次后竟大下起来。又没有带着雨具,衣襟已有湿痕。猛见前面,坐北朝南,有一处园林,内中隐隐露出楼阁。随吩咐家人,策马急趋。
到了门前,守门的问道:“做什么?”家人们道:“我家老爷姓邹,现任御史。因送亲遇雨,欲到里面暂避一刻。”守门人道:“请老爷暂在门内略等等,我去问声主人,再来回覆。
“少刻,守门人跑出道:“我家老爷相请,已迎接出来了。”
应龙下马,随那人走入第一层园门。只见一个太监,后跟着五六个家丁,七八个小内官,都站在第二层门内等候。见应龙到了面前,方下台阶来。举手笑说道:“老先是贵客,难得到我们这儿来。”应龙也举手道:“因一时遇雨,无可回避处,故敢造次趋谒。”那太监又笑道:“你若不是下雨,做梦儿也不来。”说罢,拉着应龙的手儿,并行入去。到一敞厅内,叙礼坐下。
太监道:“方才守门的小厮说老先姓邹,现做御史,不晓得尊讳叫什么?”应龙道:“小弟叫邹应龙。”那太监道:“这到和上科状元是一个样儿的名字,难得。”应龙笑道:“上科徼幸,就是小弟。”那太监道:“呵呀!你是个状元御史,要算普天下第一个文章头儿,与别的官儿不同,我要分外的敬你了。快请到里面去坐。这个地方儿平常,不是教状元坐的去处。我还要请教你的文墨和你的学问。”应龙笑道:“若是这样,小弟只在此处坐罢,被老公公考较倒了,那时反难藏拙。
“那太监大笑道:“好约薄话儿,笑话我们内官不识字,你自试试瞧。”于是又拉了应龙的手儿,过了敞厅,循着花墙北走。
又入了一层门儿,放眼一看,见前后高高下下,有无数的楼阁台榭,中间郁郁苍苍,树木参差,假山鱼池,分列左右,到也修盖的富丽。又领应龙到一亭子内,见四面垂着竹帘,亭子周围,都是牡丹。也有正开的,也有开败的,一朵朵含芳吐卉,若花茵锦帐一般,无愧国色天香之誉。再看那雨,已下的小了,两人就坐,左右献上茶来。
应龙道:“小弟还没有请教老公公高姓大讳,并在内庭所执何事?”那太监道:“我姓袁,名字叫天喜。”应龙道:“可是元亨利贞的元字么了”太监道:“不是了,我这姓,和那表兄、表弟的表字差不多。”应龙笑道:“小弟明白了,尊姓果然像个表字。”袁太监拍手大笑道:“何如?连你也说像了。
我如今现掌上衣监事,这几日才将夏季衣服交入去,又要于办秋季的衣服。昨日趁闲空儿出来走走。”应龙将他出入禁掖、日伴君王的事,着实誉扬了几句。又将他的花园也极口道好。
袁太监大乐,向众小内官道:“这邹老爷是大黑儿疤的状元出身,不是顽儿的。”他嘴里从不夸奖人,人若是教他夸奖了,这个人一万年也不错。众小内官和家丁们齐声答应道:“是,是!”袁太监又向众人道:“我们坐了这半天,也不弄点吃的东西,都挤在这里听说话儿。”应龙道:“此刻雨小了,小弟别过罢。”袁太监恼了,道:“这都是把人当亡八羔子待哩!
难道我们做内官的,就陪状元吃不得一杯酒么!就立刻要告辞。你不来不怎么!”应龙见袁太监恼了,忙笑说道:“小弟为初次相会,实不好讨扰。今既承厚爱,小弟吃个烂醉去,何如?”袁太监又笑了,说道:“归根儿这一句,才像个状元的话。”
须臾,盘盛异品,酒泛金波,山珍海错,摆满春台。食物亦多外面买不出来的东西。应龙见袁太监人爽直,也不作客,杯到即干。吃到半酣时分,应龙道:“小弟躬逢盛景,兼对名花,此时诗兴发作,意欲在这外面粉墙上写诗一首,只恐俚句粗俗,有污清目。”袁太监道:“你是中过状元的人,做诗还论什么里外?里做也是好的,外做也是好的,但是诗与我不合脾胃,到是好曲儿写几个,我闲了出来,看的唱唱,也是一乐。
若说做诗,我们管奏疏的乔老哥,他还是个名公。”应龙道:“可是乔讳承泽的么?”袁太监道:“这又奇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应龙道:“去岁秋间,圣上将他做的诗三十余首发到翰林院,着众词臣公看。也还难为他,竟做的明白。”袁太监笑道:“他才止是个明白,不该我说,翰林院里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人做的过他哩。”应龙笑道:“我也做不过他。
“袁太监道:“你到不必谦着说,他实利害的多着哩。我们见他拿起笔来,写小字儿还略费点功夫,写大字,只用几抹子,就停当了。去年八月里,他到我这儿来,也要在我墙上写诗,我紧拉着,我就写了半墙。他去了,我叫丁个泥匠把他的字刮吊,又从新粉了个雪白。后来他知道了,他到说我是个俗品。
你公道说罢,这墙还是白白儿的好,还是涂黑了好哩?”应龙道:“自然是白的好。”袁太监道:“既然知道白的好,你还为什么要写?”应龙笑道:“我当你不爱白的。”自此将做诗的话,再不题了。两人只是吃酒。袁太监又叫过几个小内监来,唱《寄生草》、《粉红莲》、《凤阳歌》,唱了一会,向应龙道:“这个地方儿吃酒低,我们到高处去罢。”应龙道:“高处吃酒,自然又好是低处了。”袁太监大乐,吩咐家人移酒到披云楼上。
两人行到楼上坐下,将四面窗隔打开。只见青山叠翠,绿柳垂金,远近花枝,红白相映,大是豁目赏心。两人复行畅饮,又听了会曲儿。应龙见袁太监有酒了,便低低说道:“小弟有心腹话要请教,祈将尊纪们暂时退去。”袁太监问众人道:“邹老爷有体己话儿告诉我,你们把酒留两壶在桌上,我们自己斟着吃。打发邹老爷的人吃饭。不醉了,我不依。”众人答应,一齐下楼去了。应龙道:“老公公日在圣上左右,定知圣心。
年来诸大臣内,圣上心中,到的宠爱那个?”袁太监道:“宠爱的内外大臣,也有十来个,总不如吏部尚书徐阶第一。你听着罢,就要做宰相哩。”应龙道:“比严中堂还在上么?”袁太监道:“你说的是严嵩么?”应龙道:“正是。”袁太监道:“那老小妇的,走了背运了。”应龙忙问道:“我见圣上始终如一,笼眷与前无异,怎么说他走了背运?”袁太监道:“你们外边的官儿,那里知道内里的事?二年以前,这老头子还是站着的皇帝。不知怎么,从去年至今,青词也做的不好了。批发的本章拟奏上去,都不如圣意。启奏的事,万岁爷未尝不准他的,只是心上不舒服。”应龙道:“老公公何以知道这般详细?”袁太监道:“我在上衣监见万岁爷的时候少,一月不过两三次。司理监赵老哥和奏疏上的乔老哥,他们两个是日夜不离的。万岁爷脸上略有点喜怒,他们就可以猜个八九分儿。是为什么事体,一个爱严嵩不爱,有什么难测度处。”
应龙以手加额道:“此社稷之福也!”袁太监道:“你说是谁的福?社稷是个什么人?”应龙道:“我没有什么福不福。”袁太监拂然道:“你这人就难相与了。你今儿个和我一会,咱们从今日就是好哥儿,好弟兄,好朋友。我的爹妈,就是你的父母,我的侄儿子们,就是你的儿女。有了话,你也不要瞒我,我也不要瞒你。你方才来来回回盘问爱谁不爱谁,必定有个意思。又把严老头子紧着问,你到的是心上疼他?还是恼他哩?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拿主意。你要怕我走了话,我到来生来世,还做个老公,教人家割了去。这个誓儿,对不过你么?”应龙道:“老公公出入内庭,品端行方,断断不是走话的人。弟因严嵩父子屠毒万姓,杀害忠良,贪赃卖官,权倾中外。久欲参他一本,诚恐学了前人,徒死无益国家。适听公公说他圣眷渐哀,谅非虚语。小弟志愿已决,今晚回去,定连夜草成奏疏,上达宸听。事之成败,我与老贼各听天命罢了。
“袁太监把桌子一拍,道:“好,好!你听我告诉你:你前几年参他,不但参不倒,且有祸患。若再迟几年参他,他将万岁爷又奉承喜欢了,可惜就失了机会。如今不迟不早,正是分儿。
你做这件事,不但成就了你的声名,还替我报了仇恨,正是一举两得。”应龙道:“老公公与他毫无交涉,怎么说‘仇恨’二字?”
袁太监道:“说起来,我就恼死。我们祖籍是河间府人。
我自入宫后这二十多年,也弄下几个钱儿。我的父母也死了,只有个同胞的老哥哥,和几个侄儿子,在珠宝市儿,买了两处大铺房,费了四千二百来两的银子。只讨了半年房钱,不意他家有个总管,叫什么阎七,他硬出来做原业主,只给了我哥哥二千两银子,就把两处铺房都赎了去。我哥哥不敢惹他,我又怕弄出是非来,教万岁爷说我们有钱。赔了二千二百多两本儿,教他克了去。你说气也不气?分明他还知道是我们内官的房子,若是平常人,休说找二千,连一千还未必找给。你今日要参他,我心上先就乐起。还有个诀窍,我说给你:你的参本,别要在通政司挂号,那老奴才耳目众多,一露风声,你的本章白搁在那儿,他就着人先参了你。当日那赵文华,不知和他做了这们多少次。我们内里都知道,谁肯在万岁爷前翻这个舌头?今日四月初二日,也功夫忒促急,你定到四月初四日,早饭后,亲到内阁,我教管奏疏的乔老哥在内阁等你。你暗暗的递与他,就是了。我们哥儿两,相交的最厚,年年总要送他几套衣服穿。”
应龙道:“这乔公公,虽素日闻名,只是认识不得他。万一交错了,关系非浅。”袁太监道:“他有什么难认?一脸麻子,长条身材,穿着蟒衣玉带。且他常到内阁,和中堂们说话儿。别的内官,没有旨意,谁敢到内阁里去?”应龙道:“假若圣上追究不由通政司挂号,该怎么处?”袁太监道:“你好罗嗦呀!这样个胆儿,就想参人!你不由通政司挂号,是你的不是,他私自收你的本章,替你传送,难道他不担干系么?只因他有那个武艺儿,他才敢收你的本章哩。我想了一会,你且不要参严老头子。他受恩多年,此时他就要算国之元老。你一个上科新进的小臣,虽说是言官,你参的他轻了,白拉倒,惹的他害你。参的语言过重,万岁爷看见许多款件,无数的要迹。
他闹了好些年,竟毫无觉查,脸上也对不过诸王大臣和普天下的百姓,只怕你也讨不了公道。依我的主见,你莫妙于只参他的儿子严世蕃,和他家人阎七等。搬倒小的儿,大的不怕他不随着倒。这就替万岁爷留下处分他父子的地步了。比如一窝燕儿,你把小燕儿都弄死,那大燕儿,还想安然住着么?”
应龙连忙站起,叩谢道:“老公公明见,匪夷所思,真令人佩服感激之至!小弟就如此行。此时雨已不下多时了,小弟告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