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5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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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些阻敌的汉兵面前,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十余具尸体,有的已被斫得烂泥一般,地上只有那员少年校尉和一个三旬上下的士兵还活着。少年腹部中了一枪,此时以手捂腹,鲜血自掌缝中汩汩流出,他却咬着牙齿一声不吭,另一个三旬士兵肩头中了一箭,腿上被斫了一刀,更是疼得脸色惨白。
杨浩提马上前,绕着这两个兵转了一圈,微带笑意地赞道:“区区十几个兵,居然敢迎上来阻我大军去路,好胆魄。”
那校尉怒视着他,大声道:“你要杀便杀,说甚么风凉话。”
杨浩用鞭梢顶了顶盔沿儿,笑道:“本帅由衷佩服,怎么说是风凉话儿。你们隶属谁的麾下,既在此处破桥,前方可有你们的什么村镇?驻有多少兵马?”
少年校尉咬牙不语,李指挥喝道:“官家大军压境,汉国以卵击石,不堪一击。你们还替刘继元那昏匮之君卖的什么命?这一位是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杨大将军,你等若不好生答话,我便砍了你们的狗头。”
少年校尉怒视着他,冷笑道:“若非我的战马断了一足,方才一枪小爷已取了你的狗命,嚣张甚么?”
李指挥恼羞成怒,挥鞭又要抽他,杨浩一摆手,李一德立即喝道:“大帅面前,哪容你放肆,退下!”
那老兵听说眼前这人是河西陇右兵马大元帅杨浩,倒是目露惊讶之色,他上下打量杨浩一番,见他精神气度不似作假,忽然忍着巨痛答道:“我姓李,叫李默,他是我的亲侄儿延训。大帅要我答你的问话不要紧,可是我家只有他这一根独苗儿,我们好生答了大帅的问话,大帅可曾放我们性命么?”
少年一听他开口乞饶,不禁怒目瞪向他,那老兵却抢着道:“侄儿,咱家就只你一根独苗儿,当初从军入伍,你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你周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对不起咱们家的列祖列宗啊。这些消息咱们纵然不说,他们再往前去,也尽可打听得明白,咱们当汉国的兵,吃汉国的粮,为汉国拼了死力,也算无愧于心了,如今不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么?”
那少年兵听了便沉哼一声,不再说话。
杨浩看了看他们,笑道:“杀你二人,与我何益?你们乖乖答话,我便放了你们也无妨。”
那老兵听了便挣扎起来,向杨浩行礼道:“多谢大帅开恩,我们是楼烦城守将君千殇君将军麾下的兵,朝廷已放弃各处城阜,下令集结所有兵马保卫晋阳。君将军带领兵马回返晋阳前,派出许多小队四处破坏道路桥梁拖延你等行程,为晋阳防御拖延时间,前方……已经没有什么兵马了。”
“哦?”杨浩与李一德交换了一下眼色,如今汉国势劣,这种做法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集结所有兵力,坚守晋阳一座大城,似乎是眼下汉国唯一可取之策,听起来他所说的倒不似作伪,如此说来,这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真正的苦战,只在晋阳城下而已。
那老兵又道:“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兵丁,只是供人驱策的小卒,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大帅问的,我们都答了,大帅可肯放我叔侄性命么?”
杨浩见他二人一个腹部中枪,一个肩上插着狼牙箭,箭簇深入骨肉,大腿上又血流如注,不由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二人如今情形,能不能捱得过还在两可之间,你们可愿入我军中?如果你们愿投效本帅,本帅使人救治你叔侄便是。”
那老兵心灰意冷地谢道:“多讲大帅抬举,对汉国,我们叔侄已尽了自己的本分,对得起这男儿大好身躯了,如今……我只想携了侄儿回返家乡,再不想动刀动枪了。宋国若真能得这天下,四方太平了,我们叔侄安心务农也是一条活路。”
杨浩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
那老兵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去扶那少年,那少年自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来,先为那老兵裹住大腿上伤势,又拗断了他肩上箭杆儿,这才又撕一条布紧紧缠住了自己的小腹,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向路边。
杨浩看着这两个人,倒有些佩服他们的血勇和坚强,他突然脱口说道:“这几匹无主之马,你们二人可各取一匹去。”
那老兵听了不禁又是道谢,如果说他方才道谢还是为势所迫,这时却真的带上了几分感激之情,那少年性子拗,却是不肯向杨浩行礼服软的,不过他睨了杨浩一眼,眼中的敌意也是大减。
二人挣扎着上了马落荒而走,行出很远,到了一处岔路口,回头瞧瞧已看不见杨浩大军身影,这才停下马来。
这片刻功夫,血迹已渗透了他们包裹伤处的布条。这两匹马本就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座骑,自然知道座骑背囊中都有些什么,二人下了马,自背囊中取出金疮药,相互帮扶着往伤口上敷药,看到少年腹中吓人的枪伤,老兵庆幸地道:“幸亏那个杨浩言而有信,要不然再耽搁一会儿,少将军这伤救不得了。”
布条往腰上一裹,少年疼得闷哼一声,不悦地道:“杨洪,你求他做什么,我杨家只有战死的鬼,没有投降的人!”
老兵长吁短叹地道:“三公子,话虽如此,能不死总是好的,当初我就不赞成你来打仗,虽说三公子自幼学得一身武艺,可毕竟还未成年啊。你出来的时候,夫人再三叮嘱,要杨洪好生照料公子,公子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杨浩就算千刀万剐,也对不住夫人啊。”
少年虽仍不悦,听了这话却闷不作声儿了。他们二人抱扎好了伤口,重新坐上战马,杨洪向远处张望一眼,忧心忡忡地道:“如今他们已赶到咱们前边去了,你我身上有伤,又行不得快路,这可如何是好?三公子,咱们回晋阳去么?”
少年道:“以咱们如今的情形,待咱们赶到晋阳,只怕晋阳城早被团团围住了。”他沉思片刻,断然道:“不回晋阳了,咱们抄小路,去找我爹!”
二人正说着,前方道路上忽有一骑驰来,到了近前猛地缓了马速,如今这地方敌我难辨,二人又身上有伤,顿时提高了警觉,握紧了刀柄严阵以待。那马上骑士身形倒是矫健,面上蒙着黑纱,可尽管如此,那纤细玲珑的身材、秋水般一双明眸和那黛如远山的一双蛾眉,无不显示着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体态绰约,姿色不俗的年青女子。
双方堪堪碰个正着,那黑巾蒙面的女子面巾稍动,似也有话要问,可是想必也顾虑到此处敌我难辨,所以只是略一犹豫,目光在遍体是伤的二人身上稍一打转,便又打马如飞,去处正是二人的来处。二人暗自松了口气,不敢在这路口多做停留,立即便闪向山野之间,落荒而去。
第十一卷 会挽雕弓如满月 第016章 奇迹之城
赤忠站在阵前,远远地看着那座城,隐隐的,可以看到迷蒙春雾中的城楼和城中的高塔。
晋阳已经没落了,在云集的大军包围之中,仿佛大海中的一片礁石,沉默着,静静地矗在那儿。可是这座城池,又有几个人不识得它呢?五代十国的英雄豪杰,多从此处开始发迹,人常说金陵六朝古都,有王者之气,可是认真说起来,自唐末以来,王者之气似乎转移到这儿来了。
这座城,自汉国没落以来,受到过无数次的攻击,它被洪水淹过,被烈火烧过,被石炮轰过,被大军辗过,可是凭着一个昏君、一群尔虞我诈窝里横的官吏、一支为数不多的军队和穷苦不堪的百姓,每一次它都撑了下来,就连横扫中原势如破竹的赵匡胤,御驾亲征,也是一再铩羽而归,这是一座奇迹之城。
如今,它还能再造一个奇迹么?或许不能,这一次它一定能被打下来,这一点毫无疑问,唯一令人猜度不透的,大概只是攻克这座奇迹之城的时间,十天?一个月?三个月?
在赤忠身后不远处,军匠们正将拖运过来的巨木开始搭建一座座攻城武器,巨大的云梯,正在开始建造。在匠人们之前,就是挖下壕沟、摆开拒马,对晋阳严阵以待的大军,而他就站在中军,时不时地遥望一眼皇帝行营,虽说从这里看去,在雾气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次,赵官家竟然令他们的军队直接赶到晋阳城下,这的确有些出乎赤忠的预料之外,以往,他们的军队只是负责外围行动,从不需要插手直接攻城事宜的。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准备,没有携带任何重型攻城器械,也因此,他很怀疑自己的军队要付出多么巨大的牺牲,能起到多少作用。
攻城器械不是那么容易建造的,壕桥、折叠式云梯、望楼车、抛石机……既使有大批的熟练工匠,一个月内也休想造出这些巨大的攻城器械来,这些器械只能事先造好,分解运输,在城下重新组装,制作一批攻城器械,怎么也要几个月时间,还需要大量的木材、铁器、特制工具和专业匠人。
反观宋军阵营那边,却是一定做了充分准备的,淡淡雾气中,赤忠看见一个刚刚组装完毕的庞然大物正向城前推进,那是一座巨型的攻城战车,整座战车犹如一座移动的城楼,建造模型也如同城楼,最上边居然还有碟墙和女墙,方圆五丈,高十余丈,底下有无数的小轮,在平整之后的地面上推动前进,十分迅速。
当然,动用的人数更是可观,连拖带拽的居然有两千多人,一架攻城战车就动用这么多人,也就是宋国,有这样的实力。再仔细看,攻城战车上面还有长约数丈的勾板,一旦攻近城池,藏在攻城战车中的士兵就可以沿着踏板直扑进城去,如果在这样的战车后边再接上一截截遮挡滚木擂石、火箭飞石的轒辒车,车车相通,那军队就可以源源不绝,完全无须在意来自头顶的威胁,如果这样的战车多几辆的话……
回到看向城头,赤忠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雾气中一直沉寂着的晋阳城头也有了动静,比起城下这个庞然大物,城头推出的东西要小了许多,但赤忠眼尖,已认出那是一架架抛石机,再坚固的战车,只要进入这抛石机射程之内,被它击中都难免要散了架子。
这个时代,阿拉伯人的回回炮还没有传入中原,而罗马人使用的以天然纤维束扭在一起作为“弹簧”,加上齿轮就可以起到停止和传动作用的比回回炮更先进的抛石机都未传入中原,齿轮和螺丝这两样机械学上不可或缺的最基本构件,始终不曾出现在中国,所以中国人虽是最早使用抛石武器的民族,但是他们使用的一直是需要许多人拉到,且无法瞄准,也不能保证每一次射程相同的笨拙的石炮。
因此,它们抛射的石弹大小有限,而且射程仅仅五十步,就得一二百人同时操作,作为攻城一方来说,它的用处便大大受到了限制,而守城一方居高临下,使用起来却比较得心应手,再加上腹心不会受到攻击,使健妇和少年也足以有条不紊地进行发射。
赤忠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听闻杨浩攻银州,动用了许多能工巧匠,制作了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曾大量使用抛石机。银州城都是以巨石和夯土掺了糯米汁建造的,坚固无比,却被他破坏的千疮百孔,占领银州之后曾发动全城百姓重新建城,以他的人力,如果使用这么笨拙的抛石机,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战果,莫非……
他刚想到这儿,就听一人笑道:“啊哈,原来是赤将军,你看我宋营这攻城战车,可还壮观么?”
赤忠扭头一看,只见一位文官打扮的人正含笑向他走来,神情步态却满是纠纠武夫的神气,竟是杨浩营中的监军官曹玉广。如今杨浩、折御勋、杨崇训都赴行营听候官家调度去了,三人的大营尚未得到官家指示要如何分布安排,所以仍是连在一起。这曹玉广是个自来熟的人,一路行军没几日功夫就与各营的将官厮混熟了,此时竟信步走到了他的军中。
赤忠暗自提起几分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拱手道:“原来是曹大人,这样的攻城战车,当真犀利。不过我看城头备有大量石炮,正是这种巨大无比的攻城器械的克星,这……将是一场苦战啊。”
“是啊。”曹玉广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看向淡淡迷雾之中的晋阳城:“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霸业,向来如此。”
他看了赤忠一眼,微笑道:“可是汉国虽据地利,天时、人和却尽在官家手中。比较起真正的实力,汉国差了何止一筹半筹,尽管这一战一定打得辛苦,但是汉国一定覆灭,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结果。”
赤忠颔首道:“大人说的是,这一次汉国是在劫难逃了。”
曹玉广微笑着道:“到那时,我宋国就一统中原了,疆域之广、人口之众、国力之富、兵员之勇,东方诸国,再难有与我宋国匹敌者了。呵呵,说起来,闽南陈洪进,吴越钱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