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3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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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的邀请,杨浩是不能不去的,壁宿这些天却在走街串巷,寻找自己的那位意中人。
壁宿好女色,也曾有过许多女人,不止是金钱关系的青楼欢场中女子,凭他的相貌,还曾诱引过一些大家闺秀、豪门贵妇,但是让他这般动感情的,却是平生头一回。
杨浩派他探听江淮一带民间消息的时候,他第一次遇到了她。虽然彼此不曾说过一句话,也不曾与她再有过任何交集,可他就是爱上了她,就此无可自拔。只因为,那个不曾与他说过话的女孩儿,与他错身而过时,因为他为自己让路而向他温柔一笑。
那一笑是那般温柔亲切,壁宿依稀记得,似乎童年时候,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温柔含蓄的笑容。多少年了,战乱之中,他的亲人都已死亡殆尽,他无亲无故,流落江湖,如同无根的浮萍,从来不曾有过爱情、亲情的滋味,结果却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的嫣然一笑挑动了他心底的情愫。
那个女孩儿,是一个比丘尼。
想要找到她,谈何容易。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如今的江南在李煜的打理下何止有四百八十寺。
李煜好美色、诗词、佞佛、嗜下棋。江南佞佛之风,自李煜继位后,更是愈刮愈烈。他每日退朝,都要与小周后换上僧衣,打坐念经做做功课。中书舍人张洎本不信佛,但是投皇帝之所好,每回见到李煜都与他大谈佛法,因此便一跃成为他身边的宠臣,济身显宦之列。有此人为表率,朝中文武都一窝蜂的都信起佛来。
江南佛寺本就众多,李煜又下诏在金陵城南的牛头山上造佛寺千余间,宫禁中为此捐资巨万,甚至就连宫苑中也建起了一座静德寺,一时间仅金陵城内的僧徒多达近十万人。这些僧人不耕不织,坐糜钱粮,帑藏告磐,便去骏剥百姓,弄得民怨沸腾。
要知道出家人是不用缴赋税、服兵役、出徭役的,所以在劳动力短缺的古代,朝廷一般都会严格限制僧人的数量,否则出家人太多,国家的财力、物力就会大受损失,后周的世宗皇帝柴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大兴灭佛之举,毁佛寺三万多处,让数十万僧人还俗种田。而李煜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但取消了对出家进行审核的“普度”制度,而且因为他是佛教信徒,还以皇帝身份亲自出面同道教争夺信徒,规定如果道士愿意改行信佛,官府便赏黄金二两。
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于是真和尚假秃驴满山遍野,其中许多谋的不过是利益。比如说。有人挂靠到佛寺之下,其实只是寄名弟子,但是家中产业都成了佛田,朝廷一文钱的赋税都拿不到。又有人假意先去做道士,度谍一到手就改行做和尚,趁机领取朝廷的赏赐。
也亏得李煜父祖两代留下的家底殷实,才禁得起他这么折腾,唐国今日国力衰退至此,军心民心焕散,与此不与关系。当不劳而食的僧人越来越多,仅靠百姓供奉的香油钱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寺院存续时,李煜竟下旨僧侣由朝廷供养,这笔支出每年的耗费竟比朝廷的军费支出还要多出数倍。
因此一来,江南佞佛之风更盛,出家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比丘尼的女庵也是不下百余座,男人想要进入女庵本就不太容易,何况还要在诸多女尼中寻找特定的一个人,壁宿又不能让住持把庵中所有年轻貌美的尼姑都唤出来给他瞧瞧,是以找了两天,都没有那个妙龄女尼的消息,反被多次被一些老尼把他当成偷香窃玉的淫贼给打将出来。
壁宿灵机一动,干脆换了女装,假装上香礼佛,如此一来,对各家尼庵便能登堂入室,再不受人阻拦了,壁宿反正闲着没事,便锲而不舍地沿着一家家尼庵寻找了下去。一般来说,尼庵的规模和女尼的数目比起寺院来要小的多,但是要想看尽一家尼庵所有的尼姑却不容易,唯有在大殿做功课时,所有的僧侣才会集中出现,因此壁宿每到一处尼庵,都要耐心等到尼姑们礼佛颂经做功课。
这一天到了静心庵也不例外,他上了香,施了香油钱,就在庵中磨磨蹭蹭的一直等到尼姑们在大殿上做功课,壁宿站在殿外向里面逡巡了几遍,仍是不见那位让他梦寐不忘的女尼,不禁叹息一声离开了大殿,走出二进院落,壁宿正欲抽身离去,无意间一回头,忽见一角缁衣闪过黄色的佛墙,进了一处偏院。
壁宿心中瞿然一动,所有女尼如今都在殿中念经,这个女尼为何却不在殿里?他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就见一个女尼挑着两担水,正姗姗转过寺庵一角。肥大的缁衣,难掩她那纤如新月的娇躯,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壁宿就两眼发直:“是她,是她!苍天不负有心人,竟真的叫我找到了。”
当下壁宿如中邪魅,双脚不由自主地移动着,就自后面追了上去……
这些日子杨浩时常出入皇宫大内,已成后宫中的常客。往来的多了,总不好常对李煜露出不恭嘴脸,他的态度便渐渐客气起来,李煜见之大喜,只道自己的热诚感召,让这狷狂无礼的宋国使节也对自己起了崇敬之意,对他招待的更是殷勤。
彼时饮宴的风气,必有歌舞相伴,窅娘是唐宫歌舞班中的翘首,自然每次饮宴都要在场。窅娘本是江南采莲女,十六岁被选入宫。其母本是波斯大食一带的人,所以窅娘是个混血儿,眼睛微带蓝色,眼窝是欧式眼,立体感比较强,顾盼之间风情万种。她独创的采莲舞十分曼妙,她那颀长苗条的身段儿一旦舞动起来便如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态优美无比。李煜是此道大家,所以对她最是欣赏。
窅娘虽非李煜的妃嫔,却也是他极宠爱的女人,歌舞既罢,便常要她在身边侍候,因为与杨浩相熟了,且又不是国宴,除了杨浩,在场的只有宫中舞伎和内侍宫人,无须有所顾忌,因此酒酣兴浓时李煜便不免放浪形骸起来,与窅娘常有亲热之举。
这窅娘顾盼之间冶艳天然,一颦一笑妩媚自生,端地是一代尤物,当着杨浩的面,她一个香艳无比的“皮杯儿”,便看直了杨浩的眼睛。
杨浩不禁暗叹:“江南风物,果然不及北方严谨,宋国宫廷中的妃嫔舞伎,断无当着外臣的面对皇帝如此狎昵的,这李煜实在不像一个皇帝。”
喜欢像李煜这般自暴私生活的帝王的确少见,那首活灵活现在描写他与尚未成为皇后的小姨子女英偷情的《菩萨蛮》就不必说了,就算女英做了皇后之后,李煜对两人的婚后生活也毫无掩饰,一首《一斛珠》:“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绒,笑向檀郎唾。”便将夫妻二人情挑旖旎的风光暴露无疑,此刻当着杨浩的面与一舞伎亲热,哪会有所顾忌。
窅娘一个“皮杯儿”,将酒度入李煜口中,却似早知杨浩正在看她似的,娇躯偎在李煜怀中,却向杨浩回眸一笑,妖冶妩媚的风情不无挑逗意味,杨浩心中一跳,赶紧垂下目光:“李煜后宫佳丽三千,千顷地里就李煜这一口井,这些深宫怨妇恐怕都是欲求不满的,当着李煜的面,也敢向我抛媚眼儿。”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内侍捧了大堆的奏表进来,俯首对李煜说了几句什么,李煜皱皱眉,放开窅娘的小蛮腰,不悦地道:“孤正与杨左使饮酒,你没有看到么?”
那内侍惶恐地道:“国主,这些俱是待死之囚的案子,积压的已经久了,有司催促的紧,还请官家稍作御览,批复下去。”
杨浩见状,笑道:“国事为重,国主自去批阅公文吧,下官酒意已浓,这就告辞了。”
李煜却未兴尽,向他笑道:“孤嗜好下棋,虽最好围棋,但于象棋一道却也浸淫许久。方才听杨左使所言的那种象棋下法,似乎十分有趣,孤王正想见识一番,左使且不忙走,窅娘,先引杨左使至菊苑赏花,孤王去去就来。”
当下散了酒宴,李煜便随那内侍到偏殿去处理公文,杨浩却被窅娘引到了后苑。窅娘得了小周后的吩咐,却是有心与杨浩制造一桩丑闻的,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与他私相见面,只能在殿上眉眼传情,又在李煜面前施展狐媚手段,引那杨浩动心。这时难得有此机会,在他面前不免娇声软语,态度过于亲昵了些。
可惜,她在殿上起舞时,杨浩虽是目不转睛,常常对她露出男人对美女本能的欣赏,可是这种私下相处的环境,却是中规中矩,目不斜视。其实这也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坐在台下时对台上美女可以品头论足,当着她的面反而放不开了。
杨浩有一问便只一答,江南人物心思细腻精巧,窅娘的挑逗又过于文雅,就凭杨浩那点国学知识,那里品得出其中味道?
窅娘不知道他的底细,一番言语挑逗,大胆火辣,杨浩却只唯唯喏喏,拱礼如仪,窅娘不禁暗自疑惑:“这位宋使到底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还是对我的身份有所忌惮?待我再试他一试。
“杨大人,你看那一丛菊花开得可好?”
杨浩顺着窅娘的指点看去,只见一丛丛菊花色有玉白、淡黄、粉红、玫红、浅紫……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有的如松针,有的如垂丝,有的如莲座,有的如龙爪……有的已经开得很满,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纤纤玉指,最撩人的是将放未放嫩蕾攒心,含蓄地拢着花瓣欲说还羞。
窅娘所指那一处菊花色呈乳白,花朵浑圆,花蕊偏下,狭长如起舞女子,窅娘笑语盈盈地道:“这一枝菊花,有个名字,叫作‘月下舞娘’,大人你看它玉貌窈窕,体态轻盈,像不像圆月下一个舞姿飘逸且歌且舞的美人儿?”
窅娘似乎酒醉无力,又似乎有些忘形,挨近了杨浩去为他指点时,那饱满的酥胸不觉便挨近了杨浩的肩膀,若有若无的轻轻一擦,弹软绵绵的感觉便沁入心田,杨浩只觉她呵气如兰,娇躯在侧,似只一侧首,就能吻上她的脸颊,便不着痕迹地让了一步,笑道:“本来杨某还看不出门道,让窅娘一说,果然有些相像。”
“啊……本官酒意上涌,有些醉了,窅娘自去歇息吧,本官不须陪侍,国主有公事要忙,杨某便独自在这院中走走,醒醒酒气。”
窅娘听了不由一怔,自她丽色初现时起,不知多少男子追逐于她的裙下,主动驱她离开的倒是头一回碰到,莫非此人真是个品行高洁的君子,又或者昔年陶谷之事使得他戒心大增?窅娘不好表现的太过热切,只得浅笑应了,翩然退了下去。
李煜处理公文,倒不是小周后使人故意把他支开,否则说不定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给杨浩制造点有口莫辩的绯闻了。李煜被人扫了酒兴,实是那些内侍们的手脚,他们从中手脚的目的倒也不是为了给窅娘制造机会,而是为了给自己谋财。
原来李煜信佛,于是把国家律法也做了儿戏,每逢斋日报上来的待决死囚案子,他便不依律法处治,而是给囚犯们每人立一盏命灯,置于皇宫的寺院当中,如果命灯燃了一夜不熄,他次日一早来验过之后,这个死囚就会免了死罪,改处其他刑罚。
佛家每月都有斋日,据说这一天会有一尊菩萨降世,按行人间,比校善恶,这一天若吟唱相应的菩萨佛号,则可灭一切罪,增一切福。李煜以命灯不灭,便释其罪,就是为了效仿菩萨。殊不知他实际上却是做了那些宦官与和尚的财神菩萨。
这个规矩一久,整个唐国都知道了,但凡有死囚命案,其家人便不惜钱财,贿赂宫中内侍和宫庙中的和尚,内侍受了他的钱财,就有意把他的命案卷宗押后,等到斋日再呈送给李煜,尤其是挑李煜正有其他事情的时候,让他无心阅读卷宗。
宫庙的和尚收了死囚家里的钱,就会小心照料那死囚的命灯,哪怕半夜被风吹灭了或者灯油烧光了,他们也会让小沙弥偷偷再点上或续上灯油,以救那人性命,不知多少罪大恶极的囚徒便因为这个得以保全了性命。
斋日复审死囚案子,既然是这么个规矩,李煜哪还会像赵匡胤一样逐个卷宗仔细审阅推敲的,处理起来那还有个不快的?他匆匆浏览一遍,一一签字注押,然后便依着老规矩,让人把这些囚犯逐人题写名字于号牌之上,牌前各置命灯一盏,送入后宫静德寺。
李煜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处理完了需要复审的死囚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