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3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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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的府县想要完成任务,除非竭尽所能地搜刮本地百姓的每一粒存粮,否则只有越境寄籴。而其他府县的官员要完成自己的收购任务,还要尽可能地节约花销,那就只能禁止其他府县越境竞争,这是一个根本无法两全的难题。
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宋朝廷几百年,从北宋到南宋,每年都有府县之间的这种罗圈官司打上朝廷,在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条件下,朝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时而允许寄籴、时而遏止寄籴,政策上也是摇摆不定。
后来的苏轼、朱熹做地方官的时候,都跟邻近府县打过这种笔墨官司,这两位大学问家文笔好,写状子写得有理有据,可是官司打到朝廷,朝廷最后也只能是和稀泥了事,杨浩又怎么可能拿得出好办法?
“两位大人,两位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儿,”眼见两位县太爷越说火气越大,吹胡子瞪眼的又要动手,杨浩只好苦笑着解劝,他略一思忖,无可奈何地也和起了稀泥,说道:“这事么,两位大人各有各的难处,迫于无奈出此下策,同样是各有各的理由。唔……你们在这山谷中打打闹闹的也实在不成体统,这样吧,这事容后再做理论,淮阴县还请看在本官的薄面上,且放盱眙县归去吧……”
李县令脸红脖子粗地道:“院使大人可是奉旨巡狩江淮,督察地方官吏蓄购粮米事宜的,若是院使大人令下官放他们归去,下官敢不从命?可要是我淮阴县完不成采购的数目,难道院使大人替下官担当么?”
“这个……”杨浩硬着头皮道:“云县令此番采购的粮米也不算很多嘛,难不成还要叫他把粮米卸下来?再说,他已是付了钱的,李县令再去取来库银偿还他盱眙县不成?”
杨浩自觉这两个官儿都是为了公事,不好以权势压人,便放下身架陪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若真个因为今日之事影响了淮阴县的收购,魏王那里,本官自会为李县令有所交待的。”
李安气哼哼地瞟了云天笑一眼,说道:“罢了,院使大人既这么说,那下官就放他们离去,可是他盱眙县若是再到我淮阴县抢粮,下官是绝不甘休的,此案就是打上金銮殿去,本县理直气壮,也不怕见驾面君。”
云天笑瞪起眼道:“你李安不怕面君见驾,难道本县就怕了?你是为了社稷,难道本县不是为了朝廷?既然都是大宋的疆土、大宋的百姓,本县正正当当地去使钱购粮,又不是仗势行抢,愿卖与谁那是百姓之事,你奈本官何?”
两个县令说的火起,撸胳膊挽袖子又要大打出手,杨浩板起脸道:“够了!真是毫无体统,魏王千岁即日便到,此事且等千岁到了现说不迟,二位大人身为一朝之臣,如此大打出手,就算再是如何理直气壮,难道还有一点体面吗?淮阴县,带你的人回府衙去,盱眙县……押运着这些粮草回盱眙去吧,本官随你同行,你们之间的纠葛,等魏王千岁到了再做理论不迟。”
杨浩唯恐淮阴县令不肯甘休,自己一走双方又要大打出手,反正赵德昭自水路巡视往南,再折返回来时必定要先经过盱眙县的,如今自己只好一路为这位盱眙县令保驾护航,且到盱眙去等赵德昭到了再说。
地方官府如今肯为了筹粮之事如此大动干戈,也是一桩好事,程羽、慕容求醉等人在政事上比自己经验多多,同这几个老谋深算的人商量商量,想个既不伤及他们的积极性,又不致地方官府之间大伤和气的法儿便是。
两个县太爷见这位好脾气的钦差终于火了,便不敢再来厮打,李安悻悻然地向杨浩施礼告辞,跳下船去,带着他的人马走了。云县令谢过了杨浩,叫人把那竹筏船只俱都重新捆扎好了,又有倾覆了的两船粮食,好在这里水浅,使水性好的到河底摸上来,便倒在船板上一路晾晒,杨浩的船便随着他们往盱眙而去。
这一路下去,走的不是既宽且深的运河水道,而是抄的近路,这近路水道既窄且浅,行不得大船,杨浩此时才知道这位云县令为什么驾来的尽是小船和竹筏。杨浩的船在运河上虽不算大,在这儿行进也比较困难,幸好船上载重不多,吃水不深,倒也勉强行得,
盱眙县地处淮河下游,洪泽湖南岸,境内地势西南高,多丘陵;东北低、多平原;低山、丘岗、平原、河湖星罗棋布,“两亩耕地一亩山,一亩水面一亩滩”之称,风景倒也秀丽。
这一日将到盱眙县城时,河道已与淮水相连,杨浩和云天笑等人的船只竹筏刚刚拐入淮河水道,就见无数粗可怀抱的大木组成的木排自上游冲将下来,有些木排上站一个赤裸胸膛、双足牢牢立在木排上的大汉,手中使一根长长的两头套着铁箍的竹篙,左面一点、右面一点,灵巧地控制着木排的方向,瞧来真是潇洒。
可是那些赶排的人一个人控制着许多的木排,并不是每一具木排上都站着人的,这一冲下来速度又快,便不好控制每一具木排,有一架从小河支流刚刚拐进来的运粮竹筏吃一架大木排一撞,登时四分五裂,粮食俱都散落水中,船上的人也在惊叫声中掉下水去,亏得他们都是识水性的,连忙泅水而行,爬上了其他的竹排。
一个驾木排的大汉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人不长眼睛么,这么多巨木大排顺流而下,就是你们的船,一个不小心都要撞得粉碎,小小竹排也敢与某家争道……”话未说完,他驾的木排已飘摇而下,远远地超到了云县令等一行人的前头。
云县令勃然大怒,跳将起来道:“哪里放排的粗汉,竟敢毁我官粮,不晓得本县在此吗?来人啊,截住他们的木排,把这些胆大包天的混帐东西都给本县拿下!”
当下便有人使船去追,那架木排已漂得远了,可是后面还有无数木排顺河而下络绎不绝,当下一个架木排的大汉便被云县令手下的人使挠钩拉住,拖到了岸边水流趋缓的地方。
云笑天脸色铁青地踱上船头,厉声喝道:“你这刁民是何人门下,河道之上横冲直撞,毁我竹伐,沉我官粮,误我大事,见了本县且悍然不跪,你好大的狗胆!”
那放排人翻个白眼,大剌剌地道:“小民还真的不认得这位官老爷你是何人,某家奉凤翔知府老爷差遣,自秦陕之地而来,沿淮河放排,要自这盱眙县转入运河运往京师,这可是京师御使台花暮夕花大官人吩咐,给当朝赵相爷采办的木材,要是耽搁了时间,小民可吃罪不起,所以赶路急了些。”
云笑天一听他抬出一个知府、一个御使、一位相爷,脑袋就有点发晕,哪想得到这木材竟是当朝相公赵普之物,那放排人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小民只是一个放排人,赚俩辛苦钱儿,要是折损了这位大人的什么东西,大人你也怨不到小民头上,你看看……损失了多少粮食呀,要么小民写个欠条,待到了京城,让赵相爷还你便是。”
云县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放排人不耐烦起来,说道:“大人,别把小民就这么晾着啊,此去京城还有很长一段路呢,相爷家里正等着起大宅子,若是耽搁在小民这儿,小民可是吃罪不起”。
云县令脸色极其难看,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你且去吧。”
那放排人冷笑一声,转身跳上自己的木排,使竹篙往水中轻轻一点,荡开了自己的木排便顺水而下,走便走好了,他还偏要横篙于排上,放声高歌:“哥哥……放排去山外,深深山谷雾不开,头排去了……二排来,魍魉魑魅……快闪开……”
云县令一听气得嘴唇哆嗦,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杨浩的船早已经到了他的船侧,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尽皆看在眼里,吴娃儿站在他旁边,悄悄说道:“官人,朝廷上两大派系,晋王几乎掌握了整个开封城十之七八的力量,可是地方上却是唯赵普为尊的。
说起来还是赵普势大一些,满朝公卿如今几乎尽出于他的门下呢,不过一个开封抵得上半个大宋,再加上晋王是当今皇弟,所以能与赵普相抗衡,官人如今就算自己不承认,别人也尽皆认同你是南衙一派,官人此番南下因为邓祖扬一案又与赵普生了芥蒂,以后凡事都要小心才是。”
杨浩微微一笑,说道:“王相之争,与我何干呢?呵呵,你放心吧,这趟浑水,我是不会冒冒失失地往里淌的。”杨浩若无其事地走回船舱,吴娃儿凝视着他的背影,目中不禁露出深思的意味。
唐焰焰从船尾提着拖钩跑过来,拖钩上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鲤鱼不断地甩着尾巴,溅得她一脸水点:“娃娃,那厮与你在说甚么?”
说来好笑,焰焰个性活泼,容易交往,娃娃又是七巧玲珑的心思,惯会讨好,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真个情同姊妹一般,就连每晚抵足共榻,都要絮絮低语半晌,也不知她们那来的那么多话说。
可是如果杨浩私下同她们其中哪个说上几句悄悄话,另一个就会紧张起来。娃娃还知道拐弯抹脚旁敲侧击,焰焰可是按捺不住直接就问了。杨浩眼巴巴地瞅着两个小美人儿在身边,却始终不能一尝销魂滋味,同她们这种滴水不漏的互相监视不无关系,两个女孩儿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想杨浩与别的女子亲密超过自己,虽说她们自己并不觉得,但是这种潜意识的表现却很是明显。
“官人没说甚么,”吴娃儿抿抿嘴唇,又道:“官人就是因为没说甚么,我才觉得纳闷儿……”
焰焰紧张起来,眼看着要进城住下了,莫非见我一再搪塞,官人按捺不住,又打起了娃娃的主意,这匹大色狼,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么?她把鱼往杏儿怀里一丢,吩咐到:“去做道鱼羹来来下酒。”说完拉起吴娃儿走到一旁问道:“什么事儿感觉纳闷了?”
吴娃儿凝眸想了想,又四下看看,这才说道:“姐姐,官人对朝中的事如今看得是云淡风轻浑不在意,依我之见,官人是萌生去意了。”
唐焰焰奇道:“去哪里?”
“呃……”吴娃儿向她翻个俏巧的白眼:“自然是离开朝廷。”
“可能吗?赵官家留他在朝为官,不就是想要就近看紧了他?他想离开怎么可能,朝廷岂会答应?万一因此生了疑心,那不是又要对他动了杀心?”
“问题就在这儿,你说……官人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却又不惹起朝廷的猜忌?”
唐焰焰想也不想,很干脆地回答道:“我想不出!”
吴娃儿苦笑道:“似姐姐这样豁达的胸怀,一定长生不老,青春有驻。”
唐焰焰也向她翻个白眼儿,道:“你不用损我,你要是想得出来就不会问我了,既然想不出,去问他就是,何必闷在心里?”说完返身就走,吴娃儿忙拉住她道:“事关重大,官人不说,自然有官人的道理,姐姐不必着急。”
她向舱中望了一眼,微笑道:“如今回京在即,依我看,这个闷葫芦也快剖开了。”
第八卷 出采江南莲 第003章 寄情山水
不两日,魏王赵德昭的官船赶到盱眙,杨浩与盱眙县令云天笑前往码头接迎,把魏王迎进了知县衙门。云县令迫不及待地要向魏王告状,此番南下收粮的急先锋杨浩却是一脸悠然,浑不在意。
当初巡狩江淮道时,杨浩主张漫无目的,随行随止,慕容求醉摆出前辈嘴脸对他好一通教训,却受到杨浩的讥诮反驳,当时杨浩打的主意就是杀一儆百。
在任何一个朝代都不乏好官,也不乏脏官,哪怕吏治再清明的朝代,也因此,越是代表着巨大利益的职司衙门,贪官污吏也就越多,杨浩深知就里,他毫不担心一路下来,会找不到那只儆猴的鸡,只是他没想到最后找到的竟然是邓祖扬。邓祖扬做为一个昏官,其履政能力固然不足,其本人的下场却也实在可怜了些。
但是这次在泗洲停留那么久,最后将那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还是起到了应有的警慑作用,江淮诸道官吏们购运粮米的热情空前高涨,粮绅们、米行粮市的牙人、官仓籴便司的小吏们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勾结牟利了,如今只要各处建筑的堰坝水闸能够经得起实践考验,保障运河水路的畅通,那么开封百万居民无米下炊的窘境就能为之解决,所以杨浩此刻的心态是很平稳的。
至于淮阴县和盱眙县的争粮风波,他是不大放在心上的,这几日他也侧面了解了一下,知道两位县令所言都是事实,淮阴县遭灾、盱眙县丰收的年份,淮阴县同样悄悄派人到盱眙县境内寄籴过粮米,如果盱眙县自己的收购任务遇到了困难,同样会派人加以阻挠,只不过寻常年份不似这一次朝廷下达粮米收购任务的急迫,所以彼此的矛盾不曾这样激化过而已。既然这是官场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