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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

步步生莲-第1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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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知府将昨日判官所定之案推翻重审,在整个芦岭州引起了莫大轰动,住在十五六里外的寨子、乡镇中的汉人和羌人也都闻讯赶来了,不但山坡上站满了人,就连隔着一百多米远的倾斜山坡上都是人满为患。
  人犯、苦主、人证,全都带到了,三班衙役手提水火大棍,在草坡上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中间一张八仙桌,上边摆着红黑令签,旁边一张小几,一个书办摆好文房四宝,正慢悠悠地研着墨。
  知府大人不在衙门里审案,而是跑到这儿来升堂问案,分明就是有意要让全州百姓与闻此案,所以对百姓们的赶来,并无一个衙差哄赶拦阻。不过,除了三班衙役,两边还有近百名佩腰刀、举缨枪的民壮维持着秩序,所以虽说这羌寨前面人山人海,却无半点喧哗声。
  “咣、咣咣……”鸣道锣响了,远远一顶大轿赶来,现场立即一片屏息。这地方山高皇帝远,一州知府在百姓们心中就是掌控着他们生死前程的最大的官儿,如何不生敬畏之意。
  芦岭州因为新置,所以府衙许多东西还不齐备,比起内地州府来寒酸的很,这样的官轿只有一乘,而且平时杨浩还不大用,一出门总是乘马,如今杨浩坐了官轿,其他随从官员却仍是骑马相从。众官员们到了近前纷纷下马,走到位案两旁的座位前肃然等候。
  众百姓瞪眼看着,就见一个年轻人极其俐落地跳下马来,快步走到轿前去掀轿帘。这年轻人眉眼俊俏,十分秀丽,只是脑袋上的头发极短,若非身上穿的也是衙门里的公服,简直就是吐蕃草原上的喇嘛僧。
  他将轿帘儿一掀,里边缓步迈出一人,一双白帮黑面的缎子官靴,一袭浅绿色的官袍,可那袍带上却悬着一枚只有绯衣官员才能佩戴的银鱼袋,正是整个大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芦岭州知府兼州团练使杨浩杨大人。
  杨浩没戴官帽,一层层白布把那脑袋裹得跟印度阿三似的,西北地区不少人是见过天竺人的,瞧他那稀罕模样,许多人并不知道杨浩昨日受了伤,更有那新来不久还不知道杨浩来历的,还以为这位杨大人本来就是天竺人呢。自唐以来,在中原做官的外族人可不罕见,于是人群中便是一片啧啧称奇之声。
  杨浩顶着一个大脑袋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自程德玄以下各位官员这才依次落座,杨浩左右一看,抓起惊堂木来便轻轻一拍。其实在这样空旷的地方,惊堂木起不到镇慑人犯的作用,但是这是必要的程式,两旁衙役见了知府大人示意便“威武”起来。
  “诸位百姓,自我芦岭州建立以来,大多数百姓都能谨遵王法,规矩行事,却也不无宵小,横行乡里。程判官教谕为先,少施惩罚,然而有些人不思悔改,变本加厉,正所谓乱世有重典,当然啦,我大宋国泰民安,绝对谈不上乱世,但这芦岭州因为新建,又有横山羌匪作乱,不免有些歹人趁机混水摸鱼,横行不法。今日,本官开堂公审昨日羌人少女姆依可受人凌辱,老父被杀一案,以正王法,来啊,带原告。”
  其实因为这里不是公堂,也没有仪门二门和候审的押班,所以原告、被告和人证都在现场站着呢,倒不需下堂传唤,杨浩说罢,姆依可便被带到案前跪倒,这少女还未开言,先已放声大哭起来。
  姆依可在羌语中是月亮的意思,这位少女年纪不大,才只十三四岁年纪,果然生得身如纤月,眉目婉然,很有几分柔美的姿色。杨浩见她小小年纪,五官稚嫩,神气清纯,哪有半点风尘味儿,却被那丧尽天良的花无月凌辱,还反咬一口,诬指她是个半掩门儿的妓女,心中一股火气不由暗暗生起。
  依娜站在人群中,听见这位汉官提起横山羌匪作乱之事,心中便觉不妙,又见姆依可伏在案前大哭,这汉官儿脸上便露出怒气,双眼杀气腾腾,心中更是惊惧,站在人群中便连连向自己丈夫招手示意,叫他千万不可说出让这汉官儿不高兴的话来。李兴看见妻子的示意,便将头扭了过去,气得依娜连连跺脚。
  那少女老父惨死,自己被人凌辱,如今只剩下孤苦伶丁一人,昨日那个官儿还是个不肯替她做主的,她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怪里怪气的天竺大人能不能为她主持公道,伏在案前便放声痛苦起来。
  杨晋城见她这么哭下去不是个法儿,便一边走近,一边大声说道:“原告,上面坐的,便是本州知府杨浩大人,你有甚么冤屈,尽管向大人直言。我家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断案,定会为你作主。”说着凑近了去,小声说道:“哭甚么哭,这般哭下去何时是头儿,总要将你的冤屈说出来,我家大人才好为你作主。”
  姆依可得他提醒,这才擦擦眼泪,哽咽着把前晚所经之事从头到尾叙说一遍。其实这案子非常易审,这些羌人原本是东阳氏的奴隶,那少女原本并非娼妓身份。他们来到芦岭州才只一天的功夫,刚刚安顿下来,为防万一,从一路押送,到入谷定居,始终有武力警戒,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做起了生意,还招揽了他这么个嫖客。
  再者说,他是被当场抓着,身上只有区区几文钱,他说的嫖资何在?若这少女真是娼妓,难道还大方到事后才向前要钱?自那少女帐中可是甚么都没搜出来,可谓一贫如洗。再者,他的那柄刀子从何而来?这些羌民入谷时都搜过包裹和身上的,唤来那赌场伙计一问,在杨浩的官威之下,那伙计便乖乖指认了那把刀子本就是他寻常携带的。又有当场将他擒获的李兴的证词,人证、物证、受害苦主俱在,他还如何狡辩?
  本来那花无月还要故伎重施,想在杨浩面前抵赖一番,煽动百姓的仇羌情绪,杨浩将他心意看的明白,他只胡言了几句,便摆出酷吏嘴脸叫人掌嘴,几板子下去,打得花无月两颊赤肿,鼻血直流。这人虽然是个泼皮,却没有一般泼皮的那股狠辣劲儿,一挨了打,登时就软了,乖乖地将事情经过一一招认出来。
  旁边书办急急书写,待案子审罢,让他画了押,落了供,杨浩便霍地立起,大声说道:“诸位乡亲,朝廷在这里设州置府,你们在这里安家立业,今后少不得要与横山诸羌往来。羌人之中,确有一些刁顽骄横者,以为我芦岭州软弱可欺,仗势劫掠。这样的奸恶之徒,唯有以刀兵相待,削其气焰。但,对于良善百姓、寻常人家,亦是我大宋子民,却应一视同仁,不可因其羌人身份而予欺压。
  羌人,自隋末唐初东迁以来,在此已生活数百年之久,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百姓,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生长的地方。我数万北汉移民,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与本地百姓就要和睦相处。在这诸族杂居之地,百姓们理应平等相待,官府若是偏袒一方、贬抑一方,便是在两族之间堆起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沟高壑,两族之间,相互仇视,挟怨争斗,从此永无宁日了。是以本官眼中,不分汉人羌人,只分敌友,只分大宋子民与否。花无月强奸民女,行凶杀人,罪无可恕。依我大宋律例,应判斩刑!”
  百姓静默了一阵,随即便发出欢呼之声。尽管有人只分远近,不问情理,但是通情达理的毕竟占着多数,尤其是这话是杨浩说的,那在他们心中的份量又自不同,芦岭百姓,对杨浩可是已经到了一种盲目信任的地步。
  花无月听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扑在地上只想叩头求饶,只是双颊赤肿,牙齿松脱,吱吱唔唔的想要哀求也是不能。程德玄牙关紧咬,脸色铁青,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杨浩知道这番意见相左,必是得罪的他狠了,可是大是大非之前,他含糊不得。
  再说,在此非常之地、非常之时,为了这芦岭州能够立足生存,他做的许多事都不可能完全看开封的脸色行事,故而不免有所欺瞒,而芦岭州上下,只有程德玄这一个人,是他颇为忌惮,不敢信任的。他已生了将这程德玄挤走的心思,也就断了与他交好的念头。
  杨浩待百姓们欢呼一阵,双手虚抬,向下微微一压,四下里立即寂然无声,就连那些新依附的羌人也是令行禁止,整齐如一。
  杨浩提气又道:“依我大宋律例,凡按律当斩者,当循复审之制,州府定罪,上奏官家决断,御笔朱批,秋后问斩。但,非常时行非常事,本官兼任本州团练使,此案是因战俘降民而起,是以本官亦可以军法执刑。来人呐!”
  应声走上的,不是提着鬼头大刀的红袍刽子手,而是两个青衣箭袖的芦岭民壮,各佩腰刀一把。两人大步走上前来,向杨浩单膝跪地,抱拳行以军礼道:“请团练使大人下令。”
  这句话一出,杨浩现在执行的就是军法,而非民律了。杨浩把大袖一挥,沉声喝道:“把罪囚花无月拖下去,斩!”
  程德玄矍然一惊,双眉微微一挑,随即便禁不住暗暗冷笑起来。那两个民壮轰应一声,拖起体如筛糠的花无月,便扯到了左近处。那里本有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树,大树已被锯下盖了房子,地上留着磨盘大的一个树墩,正好充作砍头台。
  这两个民壮是真真正正的汉人,虽说原本是个拿锄头的农民,可是几仗下来,也已心硬如铁,杀个把人眼皮都不带眨的,其中一人把五花大绑的花无月往树墩上一按,使脚踩住他的后背,另一个汉子抽出刀来,“嗨”的一声,刀如闪电,便向他颈上剁了下去。
  “笃”的一声,那刀破开腔子,直劈进树墩里去,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滚到地上,鲜血涂满了整个树墩,那无头死尸像割了喉的鸡般抽搐了几下手脚,便没了声息。这是杨浩第一次对他带出来的百姓开刀,一时间,满场肃静,鸦鸦无声。
  逐浪川前挥刀断桥,那是仁者之刀。在百姓们眼中,杨浩是他们真正的父母官,为了他们可以抛却自己性命的大仁大义之人,令他们感恩戴德,衷心倾慕。
  此番与当地羌人之战,杨浩挥起的是霸者屠刀,他的果决和手段,让百姓们对他更多了一层认识,他们忽然发觉自己这位父母官不只是一位“慈父”,对敌时是那般勇毅,这令他们对杨浩除了爱戴,更多了几分自豪与崇仰。
  现在,杨浩又执起了法刀,毫不手软地砍了治下犯罪的百姓,这样的行事,令他们肃穆之余,油然生起敬畏之意。
  李兴站在那儿,眼看杨浩如此爽利地斩了花无月,不禁十分惊讶。他不象大多数百姓那样囿于民间,缺少见识,其实他在灵州时,也是见多识广的一位人物,他自然明白律法为何物,更明白杨浩不奉皇命,断然处决花无月意味着甚么。他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打扮怪里怪气的杨浩,眼中闪烁起意味难明的光芒。
  杨浩亲历战场,亲挥大军,数番历练下来,执法杀人已难撼动他的心绪,他看也不看那具无头尸体,绕开书案,亲手扶起那少女,和颜悦色地道:“姆依可姑娘,你起来吧。你受人欺凌,老父惨死,这是本官没有治理好州府百姓,本官难辞其咎啊,如今你孤苦一人,生计无着,本官已与本州李员外相商,在他的商号里帮你找了个轻松些的活计,一会儿,你便随他们去看看,若是满意,就在那里做工,也算有个营生。”
  “大人……”姆依可再度跪下,依着草原上晋见本族大头人的最高礼节,吻了吻他的靴尖,便抱着他的官靴大哭起来。
  柯镇恶端坐一旁,看到这样的情形轻轻地吁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一旁,一身男装打扮的穆清漩耳朵动了动,向他靠近了些,低声道:“现在你放心了?”
  穆清漩没有军职,但是她的才智武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在穆柯寨时,她便全权负责全寨的守卫事宜,到了这芦岭州,便也成了丈夫理所当然的副手,而且颇受民壮们爱戴。所以她虽无团练之名,却有团练之实,因她喜着男装,出入妨碍不大,所以这里也有她的座位。
  柯镇恶轻轻点了点头,穆清漩也是莞尔一笑。
  府州诸堡诸寨的首领,虽非官吏,其实都兼着府州折氏私封的官职,子弟在折氏军中担任将校的亦大有人在。穆家几位男丁除了穆羽年幼,都在折氏军中,穆柯寨与府州折氏该是怎样密切的关系?岂会因小弟穆羽一个荒唐的赌注,便将穆柯寨的身家性命全盘压在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官儿身上?
  杨浩传柬穆柯寨,要穆羽前来,且邀请穆柯寨多遣民壮相助的时候,他们便将消息通报了本地军主赤忠,由他转呈了府州折大将军,得折大将军首肯之后,他们才往芦岭赶来。攘助杨浩是实,观其言行也是一桩任务。
  穆小弟如今年幼,做不了甚么大事,只在杨浩身前担任一个侍卫,但他言出必鉴,对杨浩忠心的很,穆清漩很是担心,一旦芦岭州与府谷不是一条心,而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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