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第1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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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沫儿气得脸蛋绯红,跺脚道:“苏喀大人,那个穿白衣的是宋人的大官儿,他……他还想欺侮我。”
苏喀脸色一变,转身看向李光岑,李光岑从容大笑,说道:“来来来,浩儿,上前来见过你苏喀大叔。苏喀啊,这是我的义子杨浩,他是宋人的官儿,也是我族未来的主人。我的年纪大了,已是骑不得马、开不得弓,以后诸事都要我这义子操劳,你这做叔叔的可要多多扶持帮助他啊。”
“喔?”苏喀听出李光岑弦外之音,不由惊异地看了杨浩一眼。
杨浩笑容可掬地上前作揖道:“杨浩见过苏喀大叔,小野可儿,谌沫儿姑娘,两位还好吧,昨天没受什么委曲吧?呵呵,那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
谌沫儿冷哼一声,讥笑他道:“咱们曾经打过么?你只有胆子欺负一个被绑住双手的姑娘罢了。”
木恩嘿嘿一笑,悠然道:“我家少主身份尊贵,怎会与你动手。若是不服,我木恩可以领教领教你的功夫”,他瞟了小野可儿一眼,示威地道:“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来。”
“退下!”李光岑和苏喀异口同声,各自喝退自己的人,李光岑笑着将昨日的误会解释了一番,他当时在场,自然知道全部情况。
苏喀听了哈哈一笑,此事自然略过不提。眼见老父如此态度,小野可儿和谌沫儿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可能要成为自己主子的小白脸,心里有点愤愤不平。
众人转进树丛中,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席地而坐,李光岑和苏喀这对幼年好友叙了叙离情,感慨伤怀一番,李光岑又向苏喀简略介绍了一番自己义子的来历,西北三藩明里都是宋臣,暗里各行其事,夏州李氏自唐末以来为求自保更是相继向六朝效忠过,谁强谁就是王,颇有些有奶就是娘的味道,那苏喀见惯不怪,丝毫不起疑心,双方这才谈起了正题。
一提起夏州李光睿,苏喀削瘦苍老的脸颊上就腾起两抹气愤的潮红:“李光岑大人,当年令尊李彝大人病故,本该由你接掌节度使之职,不想你三叔李彝殷却收买拓拔部各位大人,拥立他为新主。你四叔绥州刺吏李彝敏大人起兵讨伐时,我父亦曾想起兵拥护,谁想刚刚与其他诸部议盟,还未等发兵,李彝敏大人便兵败被杀。后来,间或也能听到你的消息,可是想要找你却太难了。”
他拍了拍大腿,又道:“这些年来,李彝殷、李光睿父子对我七氏盘剥的太狠了,诸部衔怨极深,待李彝殷身故,李光睿继位,便屡屡发兵反抗。不过我们七氏始终不是李光睿的对手。这一次,我们想,必须要找一个带头人,这个能与李光睿对抗的,除了大人您还能有谁呢?您才是夏州真正的主人,讨伐李光睿乃天命所归,所以我们七氏会盟,并派了信使去吐蕃人的草原上寻找你。谁料却一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我们缺粮少药,又乏兵器,想要讨伐夏州,只好先于府州劫掠些物资,不想折御勋突发妙想,集中了马匹主动寻我作战,杀得我七氏大败。我还道大人不会回来了。”
李光岑道:“我得了你的信使传讯后,本带了人赶来与你相会,可是到了北汉境内,就得知你已兵败的消息。大队人马若留在北汉境内,难免惹人生疑,我只得打发了部属回去,自己留下打探进一步的消息。也是阴差阳错,这时大宋出兵讨伐北汉,又大举迁徙北汉百姓,老夫胡里胡涂的便被他们裹挟到了这里,昨日听到你儿子的真实身份,这才想法与他通报了身份,暗中救他离开。”
苏喀高兴起来,握住李光岑的手道:“大人,这是白石大神庇佑,才把你送回我们的身边。这下好了,有了大人统领七氏,我们七氏一定能打败李光睿,让您重新成为夏州之主。”
李光岑摇头道:“苏喀,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流浪在草原上,我的雄心已经不再,我的身躯也已衰弱。已经无法驾御战马率领你们在草原上征战了。一匹狼王,当它的皮毛已失去光泽,当它的双足已没有力量,当它的牙齿已无法咬断敌人的骨头,就需要一匹强壮的、新的狼王来取代它。我来了,但我已不能做你们的王,我给你们带来了新的王,就是我的义子杨浩。如果你们七氏仍愿奉我为共主,我希望你们能把他当成你们的首领,我的义子会善待我们所有的族人。”
“他?”苏喀再一次得到李光岑的确认,不禁用认真的目光看向杨浩。谌沫儿气愤不平,忍不住轻蔑地说道:“李光岑大人,你说的就是他么?他……也配做草原上的狼王?”
“我不配!”杨浩笑了笑,说道:“如果说到敢战善战,党项八氏之中,没有人能和野离氏相比,野离氏一族才是党项八氏中最骁勇最善战的武士。”
听到这番赞誉,自苏喀以下,人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就连小野可儿看着他的目光也温和了些。杨浩话风一转,又道:“可是,党项七氏联手,远比夏州李光睿人多势众,其中又有党项八氏中最善战的野离氏,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却始终不曾占过上风?”
苏喀等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杨浩又道:“如果是两支狼群,我想胜负早已分明,党项七氏必胜无疑,为什么败了?因为我们不是狼。我义父的话,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我们完全和狼一样。我一直以为,人与野兽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智慧。一头野兽的力量,一定要用它的利爪尖牙来体现;但是人的力量,不一定要用肌肉来体现,正因为如此,我们人才从茹毛饮血直到今天成为大地的主人。”
小野可儿攥紧双拳,双臂的肌肉贲起如丘,冷笑道:“草原上,实力称王。难道不对么?”
杨浩笑道:“话没有错,但是衡量一个人的实力,却不是看他个人武勇功夫是否过人。人的首领,需要的是头脑,而不是武力。据我所知,李彝殷腰腹洪大,如合抱之树,身躯痴肥,便是走动几步,都要气喘吁吁。若要动武,至少不会是我杨浩对手吧?可是他在世的时候,即便盘剥再狠,党项七部亦是敢怒而不敢言,直至李彝殷身死,李光睿继任,七氏方敢起兵,你们对李彝殷如此忌惮,惧的是他的武力,还是他的心计?”
小野可儿哑口无语,李光岑抚须微笑,苏喀看看李光岑,豁然笑道:“大人有子如此,难怪肯放心将重任托附,只是不知……少主对讨伐夏州李光睿,可有什么见地?”
杨浩摊开双手,微笑道:“见地么,小侄一个也没有。”
小野可儿翻了个白眼儿,谌沫儿却哼了一声,高高地扬起了下巴,杨浩又道:“小侄只想问问苏喀大人,党项七氏屡屡兴兵,却屡屡败于夏州李光睿之手,原因何在?”
小野可儿忍不住道:“原因谁不知道,夏州李光睿苦心经营多年,城高墙深,兵强马壮,军粮无数,兵甲齐全。我等七氏虽敢死勇战,既无大头领统御全局,各部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又无粮草军械,士卒甚至持木棒上阵与敌长枪大刀做战,如何能敌?”
杨浩怡然自得地道:“这就是了,既然知道原因,如果我能对症下药,解决了这问题,那时再与夏州一战,你可有把握?”
苏喀身子一震,张嘴欲问却又忍住,小野可儿已惊讶地道:“你……你有办法?”
折子渝带着粮草和武器到了芦河岭,只见谷中各处房舍已初见规模,谷口和山巅建了堡垒和箭楼,一些有远见的百姓已自发地在肥沃的草地上划定区域,锄掉野草,翻作良田。这里沃野千里,百姓们倒不会因为土地发生纠纷。更多的百姓无所事事,只在谷中游荡。
折子渝粗略地看了看谷中情形,便径直进了赤忠的中军帐内,吩咐人去找赤忠和马宗强来见,不一会儿赤忠和马宗强闻讯赶来,进帐见她一身玄衣,娇娇俏俏,正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茶,忙上前见礼道:“末将见过五公子。”
折子渝放下茶盏,浅浅笑道:“两位将军不用客气,请坐。”
她妙眸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位杨钦差现在何处?”
赤忠忙道:“杨钦差带了些人去附近斟察地理去了。”
“喔?”折子渝微微一诧,心道:“斟察地理?看他那日与叔父争执的模样,显然已经看破这里是一块险地,有心要将百姓迁走,我还想着如何说服他。如今他却去斟察甚么地理,难道已经改了主意?”
赤忠见她若有所思,奇怪地与马宗强互相递个眼神,马宗强便道:“五公子如果要找杨钦差,末将差人去寻找一下吧。”
折子渝醒过神来,忙道:“不必了。我这次来,带来了一些粮食和农具,还有武器。因为今年已经错过了农时,耕牛和农具倒不急于一时。”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转动着茶杯,目光在两位将军面上盈盈转动着,说道:“方才我来,匆匆看过谷中百姓,赤军主是武人,并不晓民事,不过我看百姓们如今尚还安定,又能自发而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赤军主用心了。”
赤忠微笑道:“五公子谬赞,赤忠只晓得行军打仗,这地方上的事确实是管不来。好在这里虽有数万百姓,如今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每日只是帮着建造城廓房舍,给他们供以吃食,倒不怕还有什么乱子。”
折子渝颔首道:“他们历尽艰辛,刚刚逃出生天,有个安宁日子过,有口饭吃自然就知足了。但是这种日子不会久的,这些北汉百姓是官家准备撤兵的时候匆匆迁出来的,他们原来有的是城坊中的百姓,有的是乡镇里的村民,有商人,有官吏,有士子、有牧人,有农人,总要让他们各执其业,才能安居下来,否则用不了多久人心思变,各种乱子就会出现,你想弹压都弹压不住。”
她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这次来,带来了一些有经验的胥吏,由他们对这些百姓登记户藉、编制造册,暂做梳理。如今这数万百姓如何安置,芦河岭如何建制,朝廷上还没有旨意下来。可是起码的乡里制度要有,里正、户长、乡书手这些课督赋税、管理民政人,耆长、壮丁这些逐捕盗贼、维持秩序的差派都要确立下来。
待建立了户藉,确定了乡里,一切有了规划秩序,就要想办法让他们各安其命,各执其业,如此方能安定民心。原来在北汉做村官小吏的,如今可以委派他们一个差使,他们原本就是做这个的,自能驾轻就熟。原本是读书人的,可以让他们继续读书,还要开设学堂,让那些富绅大户送孩子读书;牧人要划定放牧区域,赊卖牲畜,农人要辟划土地、赊借农具、耕牛,粮种。商贾也要逐步让他们重操旧业,这里从无到有,欠缺许多东西,可以暂时取消赋税,鼓励商人来此经商,鼓励这些百姓中的商贾重操旧业……”
折子渝一一说来,井井有条。这些百姓如果是被带到各个已然秩序健全的大城大阜分散安置,就没有这些问题可以考虑,只要在当地登记户藉,纳入当地的管理之中,他们自然按部就班地被纳入当地有序的管理之中。
可是这芦河岭本来一无所有,数万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百姓,如果不能确立一个合理的、稳定的社会架构,很快各种矛盾冲突就要凸显出来。可是这些问题还没有考虑过,赤忠一介武将,只想着把他们带到这儿,给他们一个住的地方、有口吃的就行了,根本不曾考虑过今后如何管理以及他们的未来,数万百姓都跟放了羊似的。
折子渝一一说来,赤忠频频点头,做恍然大悟状,心中只觉五公子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一切正应如此,不过你要问他为何应该如此,具体如何去做,他还是茫茫然毫无头绪。
折子渝见他一脸茫然,不禁掩口笑道:“这些事我本不该交待于赤军主的,呵呵,这些事你不须理会,我自会吩咐那些胥吏去操持。”
正觉狗咬刺猥无从下口的赤忠听了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折子渝又道:“另一件事,却须赤军主操办了。赤军主的军队不可能久驻于此,这数万百姓定居于此险地,却不可没有自保之力。因此,要尽快从这数万百姓中择选青壮,组建民军,以尽守土之责。这组织、训练民壮一事,就赤军主着手了。”
赤忠忙道:“末将遵命。这个事么……末将还做得来。”
折子渝莞尔,又道:“你还需从百姓中择一有威望者暂任团练使,以统率管理民壮,这人要通武艺,孚人望,方能威服众人,不知你们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赤忠道:“五公子一说,末将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若任团练使,必孚人望,且能负起责任。只是……此人身份实在有些诡异。”
折子渝妙眸一凝,问道:“有何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