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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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零真不愧是个老奸巨滑。借这机会就站起来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 可是大家提的意见还不够尖锐。请下次开会再提。今天的会就到此结束。”
到了6月,报上的情形已经大变了。一派声讨右派的文章铺天盖地。几乎 都是是非颠倒的漫骂。然而我还完全没有感到迫害将临。我们的宿舍里仍然 随便地议论着报上的文字,例如葛佩琦说当年共产党进城“人民箪食壶浆以 迎王师”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则人民也会推翻共产党,甚至于要杀共产 党。这话在要杀共产党前是有假定的前提的。为何要自认前提已经成立而说葛 要杀共产党呢,莫非心中有鬼?
6月28日中午,和我同住一个房间又是同时提前毕业的王兆永同学对我说: “今天下午四点半请你开会,对党提意见。”王兆永原是在肃反时负责整我 的同学,但在毕业后,住在一起,学业上亦相互有所交流,对彼此的为人都 有了了解。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枕边放着丘吉尔的二战回忆录看呢。他说这 毕竟更符合事实。又有一次我对他发牢骚说:“共产党不懂得尊重人。”我 指的是某次宿舍门口贴出布告称;今天下午有重要会议,务必出席,云云。 但结果会上说的不过是:如今人民生活好了,原来不吃油的农民现在也吃油 了。于是,油的供应便有些困难。下个月起,要发油票来限量供应。我说, 发个通知不就行了!何必故弄玄虚说什么重要会议呢?再说,建国时期要省 下油来换外汇买钢铁,我们也理解,也愿意束紧裤带支援国家。但为何要说 这种混话来骗我们呢?再说召集应对会议负有责任的人来开会是发通知,而 对会议没有责任的人来说应该发请柬。你们动不动就以命令的口气出布告, 又不写内容。岂非不尊重人吗?当时他对此不置可否。但这一回却真的拿出 一张复写的请柬来。说:
“这次是我们党诚心诚意地请你提意见,你看,这不是请柬吗?”
果然,请柬上有邀请参加整风座谈会云云的字样。王接着又重提了我过 去的牢骚,说现在党已经懂得尊重人了。听我再三回答说对此不感兴趣后, 他又说:
“这次不但党请你提意见,而且我本人也很想听听意见。这样吧,作为交 换条件,我先请你看电影。”
这样,我们去海宁路看了第一场电影。散场后,在回校的公共汽车站上, 我推他挤上了车,却缩开了手让车门在他身后关闭了。车子起动的瞬间,他转 过身来,苦笑着点点车窗,说:
“你呀!就是不肯开会。”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就等了第二辆车,到了学校。
鸣放会的会场设在普通物理教研室,与会的是全体物理系助教。谈了一 会儿后,沈天增(5)发言说:
“我怀疑这次运动会不会是钓鱼?…,…”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郭有思便跳了起来,指着沈的鼻子骂他右派份子。 沈天增并不雄辩,发言时右臂成直角垂在下面,一句一挥地书生气十足。听了 郭有思以及跟着贾起民(6)等的臭骂,不禁呆了。
我这时忽然有一个念头,想当年肃反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受不了惊 吓。一年多不和我说话。现在泛泛之交(7)而已,再也没有过知心的交谈。 我却要让你看看我是怎样对待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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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沈天增和下文将提到的郭有思,贾起民,薛履端等都和我同班,是第二 批提前毕业的。那年共提前了12个同学毕业当助教。 (6)郭、贾二人当时最是 穷凶极恶。文革中郭带头多次抄了王福山先生的家, 忠厚如王先生对吴剑华先生说:恨不得杀了他!可见郭当时的面貌,后因和人 姘居而一蹶不振。平反后我和一位当年在北京的同学说起贾,她问我为何如此 厌恶他,我以当时情况相告。她却讲出令我吃惊的事来。原来贾是80年代才入 党的,入党时说很后悔当年之事,说那时支书薛履端抛材料,他充了大炮。薛 当年在会上一言不发,会后见到我时,左右一看若无人便向我露齿微笑,我一 直还感激她呢。 (7)毕业后,经王兆永提出,沈天增,宗祥福和我每周日到王兆永家去相互 作报告讨论物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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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举手打断了接连着的批判发言,站起来辩道: “我所听到的,沈天增并没有肯定地说共产党钓鱼;如果他肯定了,他就 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不合逻辑。他的意思只可能是:希望共产党不要钓鱼。再说 这话也不是他发明的,报上登了多次了。”
不料我的这句话不但阻止不了他们的无理吼叫,郭、贾二人反而马上指着 我狂叫:
“你也是右派份子。不要想逃掉!”
这样,矛头便转到我的头上。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辩论可言,完全是毫无 道理的攻击。这帮人你一言我一句,以责问的口气吼出各种各样的辱骂。行文至 此,我所用的“责问”一辞其实是不确切的,他们并没有“问”的意思,而是要 套出我更多的话来供他们攻击。所以我一答辩就引来更多的攻击和挑衅。我相信 他们是预先密谋策划过的。这些人都是党团员,平时和你生活在一起,不动声色, 甚至和你一同发议论,也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表示不满,但是在运动来前,他们 便被召集起来进行阴谋策划。到时一拥而上完全丧失了人性。我如稍微关心点校 内形势,就应知道许多单位已在批斗右派,不会中圈套前来开会。但即使不来开 会,也逃不过这一劫;有一位讲师吴椿,平时很少说话,到了59年,他正在图书 馆看书,钱孝衡去找他说:“你现在算是右派了。但是不要灰心,还是有前途的。 ”从此降职降薪成为贱民。后来知道,定他为右派的依据只是他对生产的火柴杆 改短和买来的布缩水太多发了牢骚。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党支部书记王兆 永却并不知道我的事情会如此严重,大概仅是受命诱我开会而已。
他们责问我王恒守是不是右派,我断然否定。又问章伯均、罗隆基。我说他 们是不是右派又何必要我来评定?在被逼不过时,我只好说就算他们是右派,但 单凭报上的材料是不足为据的,必须另有依据。
因为沈的发言中曾有怀疑共产党的本质是否结党营私之语,便七嘴八舌地责问 我:
“为什么你反对党的领导?”
我答道“何以见得我反对了党的领导?”
“宪法规定了党的领导,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规定了,你认为如何?”
“宪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又不是中华党员共和国的宪法。由谁领导 应由人民按选举结果决定。”
“你为什么反对在宪法中规定党的领导。”
“如果定死了则万一将来党蜕化变质怎么办?”
此语一出,跳起了一个后来成为大人物的华中一(8),他居然随身携带 着党章,从口袋中掏出来念道:
“中国共产党党员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并自以为有理地据此反问“既是 先锋队怎可能蜕化变质?”
我听了禁不住大笑,反唇相讥道:“党章规定的不过是你们奋斗的目标, 那有一规定即成事实之理?正如物理学上有理想气体的假定,和实际气体是有区 别的。难道说你认为被你们骂的国民党其党章就规定了党员皆地痞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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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华中一当时并不是助教,却来此开会。他交通大学毕业,虽为党员却不服 从毕业分配,不肯去外地。后来趁周同庆教授负责研制X光管的机会,跟来复旦。 他反右起家,摇身一变成了电真空专家。据负责文革期间主编工农兵物理教材的 吴剑华先生后来告诉我,看了令他编的《直流电路》一节后,曾当面指责他“连 抄书都不会!”后来他居然荣任复旦大学校长之职。他“指导”的研究生无不对 其“学问”摇头。有一位和他争论后,正担心报复,不料却被送出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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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提到我肃反时被检举的一句话,说我讲过若鞍钢被美国扔了炸弹, 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害毫不惋惜,若中国士兵被杀,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 场上,也毫不同情。这完全是断章取义的挑拨之辞。事实上,我当时是指着报 上的一段话而作的评论。报上将美国飞机在朝鲜炸我阵地说成是不人道。我批 评其不会宣传,说这和人道无关,我军也要炸他们的阵地。如说其不人道,应 举的是炸我妇女儿童。即使炸了鞍钢,杀了士兵也不干人道之事。可在恶意挑 拨之下岂容分辨?马上大呼说我是中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云云。这样一直瞎吵 到时间不早了。散会前令我表态,我说:
“我根本不关心整风,也无意提意见。今天来此开会全无准备。想不到有此 结果。”
于是他们便令我于7月1日再开会。
7月1日的会规模已为全系教职工会。是针对我的批判会,先令我发 言。我并未说任何新观点,不过是对他们的恶意攻击作些解释而已。然 而我被迫而随便的发言后来却被他们说成是反党八大纲领。现根据复旦 当年印行的一本《毒草集》抄录其中以“八点纲领性意见”为标题的一 段如下:
1, 我要求大家抱着纯客观的态度来讨论问题,有人说这不可能,说 不是这个立场,就是那个立场,我是不同意的,因为所谓只有两种立场 的看法,是从马列主义来的,而客观真理不见得就是马列主义,我的本 意对党并无敌意的,如果你们认为有,那是马列主义的偏见。
2, 从古到今都有爱国人士,如杜子美、陆放翁等,只要是爱国人士, 都是为低层人民诉苦的,当然,所谓‘低层人民’就是劳动人民。他们要 为低层人民诉苦不外是这三个理由:(1)他们是大多数,(2)他们 受到的文化教育少,愚昧无知。(3)没有人做他们的代言人。爱国人士 为无产阶级着想,不等于承认无产阶级领导。
3, 我没有认为资本主义优越;对社会发展问题,我没有研究,我不是 学政治的,也不感兴趣。‘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一种理想,可以不相 信,唯物主义不反对说有的东西我们还未知吧?我说过人类道德不可能达 到,这是不是校刊标题上说的‘反对社会主义路线’呢?我说不是。┅但 一定要说成引导大家走向共产主义的路,我不赞成。
4, 我觉得党有缺点,我接触到的党员就都有缺点,(这)说明(了)党 的实质。我现在赞成共产党是因为其它党没有执政能力;现在因为只有共产 党领导,不得不如此,(但)没有什么理由说一定要共产党领导。我说多 党制有好处,是指几个政党互相监督。
5, 宪法是百年大计,希望一直用下去;但是否将来有别的政党更强大, 现在还不知道。
6, 储安平、葛佩琦的话,本人乐于引用┅,譬如‘杀共产党人’我认 为是忠告,我不为他们辩护,因为指明他们是右派分子的,一定还有其它 材料,我不知道其它材料是什么?所以不能肯定他们是右派分子。但就他们 的发言本身来说,没有什么错。共产党不是傻瓜,他们也不是傻瓜。如果认 为死人穿过的衣服不能穿,是一种迷信;那么,我们也就不能认为他们讲过 的话,我们就不能讲。
7, 我觉得对青面獠牙,杀人放火的人进行肃反,是完全必要的。但问题 在于是不是真正肃反。有一部分不是在肃反革命,譬如我在肃反时被斗,我 就不是反革命,这样的事实全国都有,不是个别错误。我怎么是反革命呢? 这是有点杀鸡给猢狲看的。又譬如我一到系内工作,就发现即使在系内教书 的,就不如我在学生时代想的天真,常常在背后骂,这是为了政治问题(吗) ?(是)由于党脱离群众,有人拍马屁,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