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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辑)-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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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以及他们的谈话。她想着想着,浑身突然感到疲倦起来,而内心也突然那么
害怕起来,以至一阵阵地打颤。

    该不会讲阿珠吧?不会的,阿珠是我的。她又想起自己怀阿珠的那段时期,她
才十六七岁,是十七吧,她自己也记不准确了,只觉得是很遥远的。那时就是被阿
婆带到东一条黑衖子,西一条黑衖子作这种陪男人进进出出的事。她回想自己也是
阿珠那样大,就被一个陌生男子带走,交给现在这个阿婆了。本来九岁应该还记得
父母的样子的,但她现在已经记得很少了,只记得父亲生大病躺在床上,好几个弟
弟妹妹饿着没有饭吃。弟妹们也哭,母亲也哭,然后就来了那么一个男子,和母亲
谈了许多话,当天夜里,母亲突然抱着她哭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给她买了一身
新衣,又弄了许多好吃的东西,然后就是头天那个和母亲谈话的男人把她带走了,
然后就带给了现在这个阿婆。

    所有童年的事就只记得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像是过过几个世纪似的,所以童年
的事她特别遥远,现在连父亲母亲的面目都想象不出了。自从跟着这个阿婆后,她
先是吵着要回家,因为在阿婆这里又吃不饱,又要不停地做苦事,又一步也不许离
开。多少的苦,多少的眼泪,好容易长到十六岁,开始挣钱了,生活才算好一点,
阿婆待她也和气一点,也开始吃得饱一点。

    有一天她接到一个客人,那是一个她很喜欢的小伙子。因为她接生意不久,很
少经验,自从接了这个小伙子,就怀下了阿珠。

    想起怀阿珠那段日子真是说不出的苦。阿婆一边打她,一边骂着说:“又要耽
误几个月了,看哪里有饭吃,真是白养活你。才开始做生意,就弄了一个毒包,为
什么不当心。”

    怀着阿珠五个月,仍被逼着替阿婆挣钱,吃了许多苦,总算把阿珠保全下来了。
但现在……

    不让人看见眼珠的那个男人该不会把阿珠带去吧。想着,想着,忍不住伤心地
轻声哭泣起来。

    “为什么哭啦?”直到客人轻轻问阿枝,她自己才发觉泪已深腮。经他这一问,
她一边摇头,一边抽噎得更厉害了。

    也许是这个客人动了怜悯之心,多给了阿枝十元钱。阿枝惊异欣喜地收起来,
把份钱交给阿婆时,自己就小心保存这额外数目。她是那样容易满足,一想到这个
意外收获,自己就笑了,刚才那种种伤心仿佛不曾有过似的。生活在这些矮檐下的
人,她们已渐渐养成对痛苦忘记很快的习惯;否则就只有让痛苦吞蚀。

    阿枝交给阿婆份钱时,那个穿着讲究的男人已离去了。阿枝想从阿婆脸上看出
一点消息来,但阿婆却不动声色地扯着面孔坐在那里。这个白发老妇人,仿佛即使
有人把细纸捻子触她的鼻孔,她除了拂一拂手,恐怕也不会改变那凝寂死板的表情。

    不过阿珠那小女孩子,却仍像小羊坐在老虎旁边似的,坐在这个老胖妇身旁,
这使阿枝安心不少。

    接着,诚如阿枝自己所谓“拜过妈祖庙”似的,她的生意就接二连三的不息了。

    于是她就完全陶醉于自己兴隆的营业中。

    这小衖子里的夜如火如荼。一切都是疯狂、吵闹、无理而贪婪的攘扰,闲荡的
男人冷眼里的火花;三三五五弯腰振臂而笑的女子;小食摊的吆喝;冰车叮叮当当
的铃声以及偶尔倏忽飘过的小调声。这片矮屋檐下的夜,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当阿枝于一连串客人中挣扎过来,已经是过午夜的时间了。她一个接一个地不
停,那种每夜都曾经过的近于麻痹的疲倦,又开始那么深沉地袭击着她。因为今夜
选她的客人排得那么紧,以致她忙得忘记注意胖阿婆身边的阿珠了。现在闲游的男
人渐渐稀少了,她也松了口大气,坐下来又想起了阿珠。一看阿婆身边并没有人,
先前那种使她哭泣的恐惧感觉,立刻又抓紧了她。她惶恐地问:

    “阿婆,阿珠呢?”

    “我想还是早点给他带走好。左讲右讲,给了一千四……”阿婆不动声色地说。

    “阿婆!……”阿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

    平日阿珠瘦弱的身子,苍白而恐惧的脸色,都一齐奔赴到眼前,越想越伤心,
眼泪落得如雨一般。

    “哭什么,”阿婆严厉而平静地说,“你不会再生一个吗?”

    阿婆站起身来,蹒跚地走到阿枝身边,那戴在巴巴头上镶在银簪上的绿玉珠,
因她走动,偶尔在灯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她说道:

    “就给你两百块吧。今夜你的份钱也都归你。哇,不要哭,知不知。……”

    阿枝拍着泥花花的眼睛,接过阿婆的钱。一边猛烈哽咽着,一边点着数目。

    (选自《杨海宴自选集》,黎明文化出版公司1980年出版)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昌盛街

                             王齐君

  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不打你 不骂你
  就用爱情折磨你——题记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玩过刨幺;又是否到过昌盛街?要是你们从没玩过刨幺;又没
到过昌盛街的 话;干嘛不来昌盛街看看呢?只要来到昌盛街;我保证你们很快就会学
会刨幺的;甚至我现在 就可以教你们。但是我想;你们还是抓紧来昌盛街找我吧;因
为我更想与你们谈谈有关我的故 事。这么多天以来;我总被一种倾诉的欲望控制着
折磨着;欲罢不能——你们也有这种时候对 吧?真希望你们马上就能来;你们不知道;
我心里向来就存不住一句话! 现在能来吗?来前打个电话吧;只要拨通0435—3429
690;我就会在昌盛街等你们的。

  二郎亮子他们;这会儿就正在小青的美发厅里玩刨幺呢。

  刨幺是扑克的一种玩法。两个4一个A为小幺;也就是以前所说的火箭;三个4一
个A为中幺;四 个4一个A是老幺;五个4一个A呢;那就是老老幺了。二郎亮子他们抓了
老幺或者老老幺;要是 手里又有两个A的话;往往会把老幺或者老老幺掰成两个小幺
或一个小幺和一个中幺;别人想 刨也绝少得手。他们干别的不一定行;玩起刨幺却一
个比一个精;记牌断牌极少出错。五路六 路管小幺;七路八路管中幺;老幺或老老幺
则什么也管不上它。比如五个3或六个3可以管上小 幺;或者说刨小幺;两个大王一
个小王;那是七路可以管中幺。刨其实就是管的意思。两副破 烂不堪的扑克合在一
起后;四个人便玩上了。一方只要拣够90分;又有一人先扛头;或者只要 拣够140分;
那就是赢了;赢一次叫一洞。拣不够25分算“小雪”;算赢两洞;一分没拣着是“ 大
雪”;是要算赢四洞的。谁不想大雪人家?可那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因为刨幺同
其它 的扑克玩法一样;也是需要些运气的;同样需要抓好牌;需要好的配合;更为重要
的无疑是要打 出气势。而两副扑克合在一起;抓到炮和轰也就是四路以及五路六路
的机会非常多;再加上各 种幺;炮火连天;所以;玩刨幺的时候场面往往非常热闹。

  正因为当时闹哄哄的;所以当小强领着个外人进来;也就没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只有小青冲着 小强点了下头;算打了招呼。也不是没看见那个男该;小青不但看了眼
那个男该;而且刹那间 隐约感觉那个男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面熟;也许在哪儿见过?
也没多想;接着就忙活起了手 里的活儿。小青当时正在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盘头。
而二郎和对家;当时有被亮子他们大雪 的危险;显得十分紧张;亮子他们想大雪人家;
同样不敢怠慢。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里 的牌上;玩得既惊心动魄又小心翼翼
——精力过于集中;也就没能注意到屋里已经来了外人。 直到亮子他们终于如愿以
偿地大雪了二郎两人;兴奋得忘乎所以、大呼小叫了一会儿之后;大 家这才发现;小
强领着外人来了。小强站在地中央“飘扬”了亮子他们两句;然后向大家介绍 :
“这是我的小学同学李蓝;大家叫他阿蓝就行。”阿蓝赶紧向大家点头;很友好的那
种。谁 都知道;接下来小强应该给阿蓝介绍大家;而小强竟然忘了这一环节;鬼知道
他在想什么?当 然大家也缺乏必要的热情。二郎两人刚被亮子他们大雪了一把;有
些不服气;急着要扳回来; 所以大家谁也没作任何的自我介绍;他们只是一起瞅着阿
蓝点了下头;很快又都投入了新的战 斗。

  阿蓝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地观战。

  这就是昌盛街;是不是有些破败?我也觉得该改造了;政府也早说过要改造这里;
据说还立了 项;可总是干打雷不下雨;我们渐渐也就失去了热情。因为令我们失望的
东西实在太多;事实 上我们也从没抱过太大的希望……我倒是希望这里能盖起高楼
大厦;哪怕只修条宽敞的马路; 那样就是下再大的雨鞋子也不至于弄得惨不忍睹;谁
喜欢这破路?可说实话;我也真没抱过什 么希望。男青年们就更不关心了;他们一天
到晚只是无所事事地漂在大街小巷中;似乎对什么 都漠不关心;怎么说呢?我一看见
那些半大小子一天无所事事心中就不免生出些感慨:你们 说;这世界还有公平吗?
我真有些怀疑。你看那些半大小子;虽然谈不上什么英俊潇洒呀;风 流倜傥呀什么的;
但也不难看是不是?有的甚至可以说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这样的一些人; 又都那么
年轻;你说怎么就都没个工作;一天只能游荡于街头胡同?我也并不否认;没有文化 
的确是一个方面;可身处这样一种环境我们又能怎样?我们多数只念个初中;就算很
不错了。 谁不想上大学出人头地?我们又不是傻瓜!可是就因为我们生活在这里;
我们多数就只能面 对现实地在这里等待或者挣扎;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好在我好歹有个吃饭的营生。

  而一天没什么事儿;你说他们干什么吧?除了打闹到处游荡外;只能是闹哄哄地
聚在一起打打 麻将啊扑克什么的。我们也想玩点儿高雅的;保龄球高尔夫球啦;网球
什么的;可我们缺人民 币呀。说我没钱吧;我也真是没钱;可那些半大小子和待业青
年们;用男人的话说;简直穷得尿 血!就说他们玩刨幺吧;不过才五毛钱一洞;老头老
太太们打麻将;还玩两毛五的呢。你说他 们有什么资本吧?他们什么资本也没有。
也谈不上有什么资本;他们有的只是不值钱的时间 !

  二郎、亮子、包括小强;他们就是这样一群穷鬼!

  但我还是觉得;昌盛街的夏天还是挺热闹的……

  现在;又经过一番较量;二郎和对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拿回了那张破烂不堪
的两元票。 战斗总算告一段落;大家总算松弛了下来。他们总是这样;当忙活了半天;
没什么收获的话;他 们很快也就彻底泄气。这个年龄的青年又有多少耐性?再说;人
本来就是相当缺乏耐心的。

  因为已经休战;大家就都有些无聊地坐在那里。

  小青手里这会儿正巧没什么活儿;见双方只打个平手就冲他们叫起来;你们在我
这儿闹腾了大 半个下午;总该拿点场地租用费的吧?通常他们所赢的或者说所输的
那点儿钱;几乎都被大家 吃了雪糕喝了汽水;这个夏天他们总是这样。小青所说的拿
场地租用费当然是在开玩笑—— 对于这帮穷鬼;她也从没指望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
么。

  尽管知道小青是在开玩笑;二郎却还是甩出了那张破烂不堪的两元票。亮子瞅瞅
大家;也抠掏 出了两元;一起递给了小青。小青接过那两张皱巴巴的票子;说这还差
不多;笑着跑去买回了 几瓶劣质汽水和几根劣质雪糕。小强一边喝着劣质汽水;一边
笑嘻嘻地跟小青没话找话;我说 小青;你也太抠门了吧?这里就你挣钱;应该你请客
才对的吧?要是没我们你自己闷在这儿; 多无聊啊!小青斜了一眼小强;伸出鲜艳的
舌头舔了口雪糕;说少臭美!出去你可别说你认识 我——丢不起那个人!小青说着
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刚刚加入这个圈子的阿蓝;意思像是说: 他跟我们又有什么交情;
凭什么吃白食?正吃着雪糕的阿蓝也是这么领会的;嘴就不由一下子 停住了;脸随
即也一下子红了。小强看看脸红的阿蓝又望了眼小青;装作什么也没察觉;解嘲 地笑
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喝着汽水。

  因为有东西吃喝;屋子里暂时安静了许多。

  等大家把手里的东西吃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强才挑衅似的盯着小青问大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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