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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花帜[梁凤仪]-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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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一枫看女儿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便说:
   “展晴的意思是,现今你晓得商场上的朋友可不少,听说各行各业的商贾,都离不开个人的金融投资。凭着你的关系,如果我们可以有个经纪牌照,接到不少大户生意,那佣金是相当可观的。所以,你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给我们拿个股票经纪牌。”杜一枫再加一句,“这事展晴是跟我商量过,我看是可行的,届时,我也可能跟他一道经营,实行上阵不离父子兵。”
   晚晴很平和地答:
   “要买经纪牌照,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除了价格之外,还要讲资格,交易所只会批准有股票经纪经验的人做持牌人。”
   杜一枫立即摆摆手:
   “你别以为我们是乡巴佬,什么也不懂,这我们老早已经知道了。展晴有位好朋友在经纪行做了多年的经纪,就只是没有那一撮本钱,否则早就当老板了。他肯出面做持牌人,我们是实际上的大股东,不就可以解决了。”
   “这人是否殷实,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见过他几次,谈得相当投契,你不是连我的眼光也质疑吧?”
   杜一枫真的有心理故障,他老喜欢摆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出来,硬要家人对他的主意予以认同和尊重。
   无他,只为整头家都不是他养起的,他才会担心不被家人重视。于是,有意无意之间,他坚持表示某些意见是他同意的、支持的,旁的人就得视为圣旨。
   晚晴对于来自父亲心底的一份悲哀,非常了解。
   她只为他唏嘘叹息。
   父亲,不论形相与品貌,都比年纪老迈的外祖母柳湘鸾差得远。
   晚晴甚至想起刚才那个在街头售卖运动衣的老小贩,那份豪气、那份自信,还不是自己的父亲所能及。
   这里头有条大道理在,不论你从事何种职业,工作以及通过工作所获得的生活保障,是令人最有安全感、最感到自己有志气的。
   父亲其实是世界上最自卑、最抬不起头来做人的男人。
   其情可悯。
   就为着这个原因,晚晴对杜一枫有着很大很大的不忍。因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着,只说:
   “经纪牌照握在外人手上,如果那人不对劲,后果不堪设想。阿爸,我只是想你明白这里头牵连的危险性。而且……”
   “而且什么,有话直说,是不是怕你父你兄又再连累你一笔不大不小的款项。自己人不必说什么客气话,你赚的也是自在舒服钱,就不要吝啬了吧!”
   花艳苓再也沉不住气了,提高声调说:
   “你这叫有完没完?是不是一定要整得女儿自惭形秽,你才叫安乐?她为我们受的苦还不够多了是不是?”
   “嘿嘿!”杜一枫干笑两声,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你别乘机往自己脸上贴金。照你这个样子的说法,你们母女婆孙三代一直过着些非人生活了?要这般为难的话,不就齐齐捱穷抵饿算数。为什么一代又一代,都从了良了,还是要鼓励下一代干这种无本勾当。”
   自己人实话实说了,原来只表示可以肆无忌惮地凌辱亲人,把旁人外人都不敢说出口来的侮辱话,讲个透彻。
   杜晚晴完全不明白当年,母亲是在什么情势之下认为父亲是个可托终生的男人?
   每一回跟父亲起了争执,自己就只晓得捏一额的冷汗。
   说到头来,客户对自己的尊重犹在杜一枫之于其妻之上。名正言顺的夫妇又如何,人要侮辱人屈曲人,并不因彼此的关系与对方的身份而留手!
   花艳苓霍地站了起来,含着一泡眼泪走回房间去,后头急急跟着柳湘鸾,怕又是那两母女抱头痛哭的光景了。
   晚晴稍稍定过神来,对父亲说:
   “让我看看怎样安排,才给你答复。”
   “我们可没有这个时间等,候着经纪牌买的人不少,且如果我们合作不成,那姓姚的股票经纪,也就另寻对手了。事情其实简单得很,你写张三百万的支票给我便成。”
   “三百万?”
   “实报实销,单是买牌要八十万,另一百万是持牌人必须具备的资产值,再下来的一百多万,算是开业的费用。至于写字楼,你大哥看中了一个单位,即将入伙,在中区,是荣氏地产名下物业,你不会没有办法吧!”
   不是没有办法,是杜晚晴要考虑是否应该这样做。
   正因为她犹疑了,杜一枫更向她迫多一迫:
   “你若是觉得为难,我嘱展晴跑上许劲的银行谈借贷,或者跟金融业的乔继琛商议去!”
   杜晚晴霍然而起,铁青着脸,闷声不响地就走进母亲的房间去,置杜一枫于不顾。
   至此,她是忍无可忍的火了。
   杜晚晴的花帜之所以光芒四射,是她从不予任何一个客户为难。跟她来往,只有无尽的欢愉,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是非。这是至要紧的一回事。
   无人在世界上会贴钱买难受。
   富豪之家,最重视的是交易交往上的干净利落,切忌拖泥带水,就连名正言顺的亲属,一旦要求照顾过甚,都会惹他们反感,何况是杜晚晴这种身份的女人。
   怎么可以千年道行,一朝丧在这对无知且无赖的父兄手上!
   杜晚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非耍那最后的一着不可,有些人受硬不受软,杜一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走到母亲的房间去,只见外祖母正把一条湿毛巾递给母亲擦脸。
   “晚晴,对不起,又害你为难。”花艳苓这么说。
   “别生气,妈妈,我晓得应付。”
   “他们是贪得无厌的人,你少管吧!”
   “妈,再不是还是我父我兄,你别把事情搁在心上,我总会尽力。”
   杜晚晴拍着花艳苓的手,然后从手袋里拿出两包礼物,分别放到柳湘鸾与花艳苓的手里去。
   “这是什么?”柳湘鸾问。
   “给你俩的礼物。一套金饰,你们不是说四十过外的女人收受的礼物最紧要是实际,金饰在必要时可以变卖;还有给你们买了些本城银行的股票,过了户了,让你们收利息,长远而言,股价是看好的。”
   “可是,为什么呢?又不是我和妈的生日。”花艳苓问道。
   “是我的生日快到了嘛!”杜晚晴笑着说:“你俩忘了呢,再过两个礼拜就是我的生日了。”
   “你生日却送我们礼物吗?”柳湘鸾问。
   “对,感激婆婆把妈妈生在世上,也感激妈妈把我生下来,故此我忽然想起自己生日,可得要对你俩来个特别表示。”
   “晚晴!”
   花艳苓一手抱住了晚晴,另一手挽住了母亲柳湘鸾。
   好一幅三代花魁母女图,美丽而感人。
   杜晚晴心里想,没有比母亲与外祖母开心更能令自己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与安慰。
   不单只是血浓于水,其实更是同病相怜。
   有什么人会比晚晴更清楚柳湘鸾和花艳苓曾有过的苦楚?
   任何人赚到手的钱都是血泪钱,不因人从事的贵贱职业而异,苦力如是、娼妓如是、财阀如是。
   任何人支发薪金花红给雇员,都是那番心肠、那个脸孔。
   当你提供的服务稍为逊色,差强人意之际,是绝对不会顾念什么情与义的!
   一个娼妓,所要尽的义务,与她所可以争取的权利,如何获得平衡,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完、说得尽。真要形容的话,只会是一字一泪。
   杜晚晴仍然可以昂得起头来生活,只为两个原因,一是自觉有绝对责任使已然受了大半辈子苦楚的外祖母与母亲快乐;二是她要不停勉励自己活得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条母狗。
   人有人性,有德行,有能耐。
   故此杜晚晴不住提点自己,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她这一晚,在厨房内转来转去,就是要酬还顾世均对她提拔的恩义。晚晴要选对方落难时,表现自己的心迹,是令她深深觉得活着还似个人样的一项具体行动。
   当然,一切的举止言行都是潜意识推动的。
   杜晚晴很早就炖了一个虫草花胶乳鸽汤,招呼顾世均。
   记得有次世均跟她提起说:
   “其实冬虫草之功用同人参差不多,但多服了人参未必有益,多服冬虫草呢,肯定无害。”
   杜晚晴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对于亲人与客人的喜爱憎恶,都记在心上。从而在相处上,避重就轻,故此甚得对方的欢心。
   这冬虫草炖花胶乳鸽,要熬三小时的功夫。杜晚晴非常仔细地看牢火路,好像把自己的精血都溶和在炖盅里头似的。
   故而,当她把那碗名副其实的靓汤放到顾世均的面前时,场面与气氛是相当感动的。
   顾世均一把捧起那只玉白色的日本瓷碗,骨碌碌地就把好汤灌进肚里去。
   然后,长长的吁口气,说:
   “好汤。”
   “再来多一碗。”
   顾世均忽而握着晚晴的手,说:
   “你虽是个念洋书的娃儿,对中国文化历史都有相当的涵养与兴趣,知不知道古时有个民间俗例,让那些行刑前的人,跟他心目中最亲近的人相聚;那亲近的人儿呢,又多是烧一桌子的好菜,让对方饱餐一顿,才再话别的。”
   杜晚晴吓得花容失色,顾世均是言重了。
   万万想不到他的心已如万劫之后的余灰,差不多凑不全了。
   “世均,你别说这种丧气话,事情未致于坏到你形容的那个地步吧!”
   杜晚晴极力镇静地说出这番话,然,她脸上的血色骤退,给她留了一个很大的漏洞,顾世均知道是自己的过态吓着了她了。
   “对不起,晚晴,我控制不来。”
   “世均,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曾经历过的风浪也不算少了,不是都化险为夷吗?何必气馁。”
   “总有药石无灵的一天。”
   “你悲观罢了?”
   “不,晚晴,你知否今晚是我三个礼拜以来的惟一饭约,其余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罢?”
   晚晴但觉不寒而栗。
   飞黄腾达、风生水起的日子,一天可以有九个饭约,要得着顾世均的青睐,邀他见一面,怕比登天还难。如今?
   若不是真的摔个粉身碎骨的话,断不会落泊如斯。
   杜晚晴太清楚那个顶级上流社会的跟红顶白事了。轮不到你不瞠目结舌。
   远的事例,多如恒河沙数,不知举哪一宗好。就说这最近吧,只为一位议员的民望骤降,且风闻港府对他的支持,因着他所依附的后台势力,在政权斗争中落了下风而削减,立即见尽人情冷暖。碰巧他的女儿出阁,场面是闹哄哄的,集富贵荣华于一堂的宴会,竟有人看出冷清清的一面来。
   坊间在婚宴后奔走相告,扳起指头点数中英双方的顶层名角儿,出席的屈指可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个个心里有数。
   传到杜晚晴的耳朵里,她心上就难过。才不过是在群众跟前说错了一两句话,在政权争宠的竞赛中稍为落后几步,人们何须如此张惶失色,奔走相告,诚恐被拖累似的躲起来避风头?
   再说,主人家未必把风云人物都一概请齐,不赴宴的理由也有千百种,怎么都要硬赖在当事人的事业前途之上呢?
   本城的人冷酷得令人费解,也真是敏感得太厉害。
   既是一有风吹草动,便立竿见影。又何况实斧实凿地有严重损失的顾世均,他不受到白眼,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世均,振作起来。”
   “不,今次不,今次完了。”
   “世均,你还年轻,后头的日子正长。”
   “顾氏现在已同意清盘,之后,就是我要宣布破产的时候了。”
   杜晚晴不是不吃惊的,当年船王陆家拍卖完古董,熬了好一段日子,还略有起色;周家的德州投资垮台,出售了上好的鲍鱼之后,还能稳住大局。听顾世均这么说,他真是已到山穷水尽的阶段了吗?
   “周陆两家的大风浪都有翻身之余地,何况……”
   “晚晴,他们不同,周翁年近古稀,商场上打落水狗的人,都会留一留手,反正他再爬来,也已大伤元气,杀伤力不再如前。至于陆家,他的儿女还年轻,肯强出头,人们也都顾忌三分,不知这几匹黑马会不会终于爆冷跑出,现今先行烧冷灶者也不算少,我呢,认真是两头不到岸。”
   “为什么?”晚晴问。
   “我这把年纪,不上不下,五十多岁的人,说是仍有大把前途,也未尝不可;说是前路茫茫,亦非无理。家中的孩子尚幼,最大的一个女儿顾心元,才上大学,就算后继有人,也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于是江湖中人衡量过轻重,认为毋须再将感情、时间、精神、金钱投资在我身上,便是走投无路了。”
   杜晚晴忽然地一把抱住了顾世均,好像愿意把自己身体内的一股毅力精力都传递到他身上去似的。
   顾世均用手轻拍着她的背,轻声地说:
   “晚晴,多为自己留后路,不要只顾家里人。大难临头,全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句话真是太宝贵了。
   “晚晴,你其实是个好孩子。听我说,不要为别人做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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