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 作者:十四郎-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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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僧侣眨了眨眼睛,半晌,惊愕的神色慢慢褪去,转了转眼珠,道:“自然认得,这可是件罕见的宝物。”
乾坤袋是上古某位工匠制造的,做了多少至今无人知晓,他只知道琼国皇宫内藏有一只,一只在战鬼一族,还有一只听闻曾在东方大燕国出现过,其余传闻都是假的。她腰上这只乾坤袋,是谁的?
“罕见?”谭音不解,她一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凡间必然有能人异士可以再做许多乾坤袋。
大僧侣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小姬姐姐,你会修车?”
她难得有些赧然:“不是甚通,但乌木纵然名贵,却不适合做车轴,因其质硬脆。不如换个柏木轴,要舒服许多。”
大僧侣不由沉默,片刻后笑道:“小姬姐姐竟懂这许多,莫非家传渊博?”
谭音默然摇头:“……去找工匠换个车轴吧。”
大僧侣正要说话,忽听极遥远的东面山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他脸色不变,扭头去看,只见遥远的东面天空一线红色雾气缓缓散开。
他脸色依然不变,回过头笑道:“我可不懂木料好坏,小姬姐姐既然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不等谭音说话,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地把她拽到城里木匠铺那边,谁知铺里老木匠居然不在,据说上山挑选木材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小姬姐姐,我们要不要也上山去玩?”大僧侣继续用期待而发光的眼神望着她。
对谭音来说,去山上一般只有一个目的,和那老木匠一样:挑选木材。
那时候她小小年纪,却少年老成,不像家族里其他孩子,上山还知道嬉笑玩耍,她永远跟在老父身后,听他说各种木料的用途。到后来,老父病重弥留之际,放心不下她,只说:谭音,你从小就没跟别的孩子一样放肆的玩过,爹这就要去了,对你并没什么不放心,只是你这样少年老成,孤僻罕言,将来又怎么寻得如意郎君?
她真的没有好好看过山里的风景,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做东西,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如今她骑在极乐鸟背上,它飞得很慢,贴着树顶,好几次叶子都拂过裙角,远处青山影影,天高云淡,这是凡间才有的景致。大僧侣也骑着一只极乐鸟,跟在她旁边,一直叽叽呱呱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废话永远那么多。
谭音停在一棵树的树顶,弯腰捞起一片叶子细看,大僧侣也跟着凑过来,恨不得贴她身上,问:“这是什么树?”
“柏树。”
大僧侣伸了个懒腰,笑道:“干脆就砍了这棵树拿去做车轴……”
话未说完,只听“嗖”一声裂空巨响,他骑的那只极乐鸟发出凄厉的啼鸣,一边的翅膀被生生截断,鲜血四溅,几乎是瞬间就栽落下去。
谭音吃了一惊,正要低头看看大僧侣的情况,树下却突然又响起古怪的口哨声,她自己骑的那只极乐鸟被那哨声勾引得左右顾盼,神态不安,忽然张开翅膀一阵乱飞,谭音险些被掀翻下去,她急忙抱住它的脖子,试图安抚这只惊慌失措的灵禽。
“嗖”,又是一声破空锐响,这次却不是打在鸟身上,谭音只觉膝盖一阵冰凉,紧跟着便是剧痛,她低头一看,膝盖那里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还未来得及涌出。她心中惊愕更甚,四处张望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不容她反应过来,锐响再起,谭音后背像是被刀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痛得她浑身一颤,两只手再也抱不住极乐鸟的脖子,身子一歪,从高空中笔直摔落。
大僧侣早在极乐鸟被截断翅膀的瞬间就翻身跳了下去,待得轻飘飘落地,忽见对面树顶有人影一闪,他想了想,却没有追。抬头张望,就见谭音骑的那只鸟乱飞乱撞,一路飞远了。他故意大叫:“小姬姐姐!你别怕!我来了!”
说罢拔腿便追,却哪里追得上,没一会儿她就飞得没影了。大僧侣猛然停下脚步,山风习习而过,带来一阵优雅的香气。他面沉如水,循着这香气慢慢朝东面走,忽地只见对面地上像被巨人挖空了一般,有一个极其深广的坑。
大僧侣慢慢走过去,朝下一看,只见坑底躺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红狐,早已死去多时。尸体旁歪着一只破碎的半人高的木箱,许多珠串的小玩意撒落一地。有狐一族善制香料,血液中都含有香气,血越多,香气越浓,然而那香气也渐渐要为山风吹淡了。
他长叹一声,双手合十,朝红狐的尸体默然行礼,那只红狐的尸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许多莹莹絮絮的光点,依依不舍环绕在他身侧,良久才缓缓消散。
这是族人留下的最后一点讯息。大僧侣摊开手掌,上面一行荧光闪烁的小字:遭遇战鬼余孽,目测六人,急报橘子湖我族加以防范。
大僧侣面无表情,用手指将那一行字轻轻擦去,他缓缓转过身,忽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战鬼一族如今也学会暗地偷窥,群起而攻之了?”
过了半晌,树林中缓缓走出数人,均是黑衣打扮,面容冷峻,每个人脸上的眼瞳都是血红的,森然看着他。
一,二,三,四……大僧侣数了数,五只战鬼,怪不得这传讯的族人死那么快,那么惨。
为首的战鬼冷道:“你们伤了我族郦朝央大人在先,今日我等要屠尽橘子湖的狐狸,为郦朝央大人报仇。”
大僧侣哑然失笑,抚着自己的右胳膊摇头道:“原来是为郦朝央,我倒也有一笔账要与她算。把她封在冰里的人正是我,我的右手可也被她斩了,好容易接回去,到现在还不利索。”
战鬼们脸色登时变了,早听说有狐一族的大僧侣,却不曾想面前这毫不起眼的人居然就是他。一旁有个战鬼早已忍不住,抽出腰间长鞭,照着他的脑袋就砸过来。
大僧侣退了一步,脚边立即被砸出一个大坑,他摇摇手:“慢来慢来,我这人懒得很,你们人不齐,我等齐了再一起杀。”
为首的战鬼冷笑道:“你能伤到郦朝央大人,我们心底也不敢怠慢,今日且让你与你心爱之人一起下黄泉。”
心、心爱之人?大僧侣呆了呆,只见山林中又出来两人,一人黑衣红瞳,是第六个战鬼,而他手上提着的那个……满身是血的姑娘,正是谭音。
注:郦朝央与大僧侣的纠葛在《佳偶天成》这本书里有详细描写。
作者有话要说:一天一更,我是勤劳的好十四。我先写点存稿,然后把短篇的约稿交了,然后就缓缓填蜜糖。最迟应该不超过五月。
☆、7
第六章
她被战鬼像麻袋一样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大僧侣沉吟一番,跟着却慢慢笑了:“她不过一介凡人,战鬼一族也要痛下杀手?”
没有人说话,战鬼一族遇敌素来只有战,战不过就死,绝不废话半句,六人一齐挥舞长鞭,砸向大僧侣站立之处。长鞭是战鬼一族最常用的武器,因其灵活且后劲奇大,六根长鞭砸在地上,几乎要把这座山给掀翻似的,地面登时一阵颤动,草皮灰尘腾扬而起,遮蔽视线。
大僧侣早已溜到一边,眼见谭音被人扔在地上,后背似乎有一道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将她捞起,身后狂风忽至,他整个人顿时化作一团金光急速闪开,只见那根小腿粗细的长鞭刚好砸在谭音身边,她整个人被弹得飞起,紧跟着又狠狠摔在地上滚了无数圈,大片鲜血洒落在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了。
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心中暗叹。原本还怀疑她身份有异,对有狐一族只怕存着什么不轨之心,想不到就这样死了,怪可惜的。
六根长鞭像长了眼睛一样,战鬼的灵敏简直令人感到恐惧,他躲哪里都会瞬间被找出来。他丝毫不怀疑假如自己被鞭子舔上一口,半条小命只怕就要丢掉,上次他去对付郦朝央,人家的方天画戟不过随便一挥,他的右手就没了,还好他逃命功夫高明。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小片山林被铲平了。大僧侣继续叹气,战鬼战鬼,听名字就知道人家擅长打架,而他们呢?有狐,什么玩意啊,一听就觉得弱爆了,而且他偏偏还是有狐一族里最不会打架的,一天到晚杀来杀去,多不优雅啊。
他本来想悄悄逃走,可对方有六个人,希望实在渺茫。他低头将左手的黑丝手套拉了拉,少不得今天又要大开杀戒。
战鬼们虽然杀伤力巨大,这座山头都快被夷平,可那只狐狸却逃得更快,长鞭无论如何也卷不到他。为首的战鬼略感烦躁,他们是喜欢速战速决,正大光明面对面较量的一族,遇到这种只会跑的,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烟尘阻挡了视线,那只死狐狸不知又躲在何处,战鬼灵敏的耳目也无法察觉。战鬼甲长鞭平平一挥,切断烟尘,对面山林的树已被打断许多,上下左右看,没有人。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左侧有红光闪烁,依稀还有个人影,他大惊之下立即挥鞭,谁知长鞭挥出却被那人一把抓在手里,毫不费力,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有狐僧侣,他皂衣上满是灰尘,头上脸上也灰扑扑的,看上去甚是狼狈,然而信手抓住他的长鞭,款款而笑的模样却十分悠闲。
“小心了,别摔跤。”大僧侣笑眯眯地提醒他。
战鬼甲重瞳收缩,正要迈步扑向他,谁知脚底竟然像突然被钉在地上一样,他竟真的狠狠摔了下去,吃惊之余低头一看,骇然发觉脚底结了一层冰,而且这层冰正自脚踝往上飞快凝结,一瞬间就冻住了两条腿。
“毛皮畜生!”他骇极怒骂,欲将手里的长鞭狠狠收回砸出,谁知长鞭竟“咔咔”裂成数段——鞭子也被冻住了!他仰头发出愤怒的嚎叫,才出声,整个人都已被裹在冰里,动弹不得。
周围五个战鬼早已闻声而动,长鞭夹杂着尖锐的风声挥舞过来,大僧侣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又化作一团金光,眨眼便闪到远处。
他这种东躲西闪的行径早已让人不耐烦,战鬼们索性丢下长鞭,向着香气浓郁处扑上——有狐一族的人受伤流血均会散发出香气,那只死狐狸必然受伤了。
谁知脚底渐渐地便开始沾粘地面,直到步子再也迈不出去,众人这才发觉地面不知何时结了厚厚一层冰,竟将他们的脚底都冻住了,无论怎样使力都无法拔出。更可怕的是,那层冰正沿着小腿慢慢冻结上来,令人有麻痹之感。
烟尘渐渐散开,大僧侣一身皂衣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他就站在不远处,而在他身前直至山林边缘,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居然都结了极厚的冰,甚至连谭音都被冻在冰内。
他脸上破了皮,面具从额头到嘴角撕开一条口子耷拉在下巴上,血染半边脸,然而露出的那只眼却精光璀璨,眼尾狭长上挑,不沾半点狼狈。
其时其余五个战鬼都已全身被冻在冰里,只有一人还剩余半颗脑袋在外,血红的重瞳死死瞪着他,嘶声道:“这是什么妖法……”
大僧侣淡道:“没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见识过的人除了我,除了郦朝央,没人活着,你们也请安心的去,我会为你六人祈福。”
说罢双手合十,默然行礼。
那战鬼这时才发觉他左手上的黑丝手套不知何时取下了,手背与胳膊上均是暗红一片,他正要张口狂呼,下一刻冰雪覆顶,他将永生永世被冻在冰里,不得翻身。
大僧侣闭目合十,默念祷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被冻在冰里的六个战鬼,长舒一口气,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哎哟一声,跑到冰上一看,果然见谭音被冻在冰里。
这下不死也得死了,大僧侣蹲下来隔着冰摸摸她的脸,可怜的美人,死的时候满脸血,也不知是不是被毁容了。
“抱歉了。”他低声道,“没能救到你,过几日再来为你收殓尸骨,安心回归故乡。”
她血染的胸前有一只断开的五彩小风车,还是他之前送的。多漂亮的小姑娘,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死了。大僧侣伤心地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走了。
*
谭音慢慢睁开眼,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感觉:冰冷。
她试着动动手脚,但身体却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能动。后背和脑袋上的剧痛让她心生警惕,她这具身体只怕是受了致命伤,左腿膝盖以下更是没了知觉,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她不能让这个身体死掉。
她张开嘴,轻轻吹了一口气,冻住身体的寒冰立即像粉末般碎开,她艰难地坐起,两只手好像都骨折了,手指不停使唤。她的额骨似乎也碎了,鲜血染红视界,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隐隐约约感觉极其寒冷,触手可及之处全是冰。
冰……她忽然惊觉了什么似的,艰难地用袖子抹去眼前的血迹,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