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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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志还在发愣。这也难怪,几天前他还窝在家里整理爷爷的遗物,现在突然被抛到一间没有院子没有榻榻米没有潮湿的风的、天花板很高的空荡荡的房间,他一定感觉像在做梦。我在飞机上睡不大着,很累,就决定先小睡片刻。我拿来毛毯刚躺到地上,裕志也从我的脚边挤进来,两人就这样头脚交错地躺着,仰望着天窗。
第二部分 无事的日子第13节 第二次蜜月旅行(2)
“怎么不到床上正正经经地睡?”裕志问,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
“这里只有被子,铺床很麻烦,而且,真要睡,恐怕一觉睡到明天早上。待会儿你不想去散散步吗?”我说。
“天空亮得晃眼,睡不着啊。”
“没关系,光躺躺也能消除一点疲劳。”
“真加,你什么时候也能像伯母那样丰满吗?”
“那是因为她怀孕了。也行,只要你让我怀孕,我随时能丰满起来。”
“那还早了点吧,再说也没钱。”
“这不结了?”
就这样,两人心不在焉地聊着聊着,睡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间心情舒畅地睡着了。舒爽的清风透过窗子吹进来,我闭着眼也能感觉得到旁边裕志的脚。我又忘了岁数。过去我们也经常这样午睡。
蓦然醒来,发现裕志正定定地看着我。
“刚才,在陌生的地方醒了,看到熟悉的你,又不知道现在大概几点,感觉怪极了。我经常做这样的梦,梦中的天空蓝得出奇,现在我人在这里也只能认为是在做梦。”
“我也是。”我睡意蒙眬地回答。
“口水流出来了,这里。”
“谢谢。”
“刚才看着你的脸,仿佛看到你怀着身孕,站在山茶树下,膝盖满是泥。”
“会不会是未来的我?”
“可能吧。”
那时两人多半同时都在想,我们俩眼下是怎样一种状况?傍晚的余晖,像在说此刻一去不回似的,伴着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从窗户透进来,强烈的光线像施魔法一样将屋里所有东西一件件地变成了金色。陌生的家具、颜色陌生的天花板……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只要能够适当地卸去现在这一状况的沉重,我们就能从大部分的事情中感受到快乐。与其想象未来那些从未亲眼目睹的状况的画面,不如欣赏眼前的光线,它来得更美、更强烈。世事总是如此。
都来到布里斯班这么远的地方了,裕志晚饭想吃的食物却是辣味通心粉。他这回像是迷上意大利面食了,而转变的轨迹又容易看清楚,那一份自然令我心情舒畅。我有一种感觉,这象征着他的内心正一点点地变得坚强,并且已经开始面对外部世界,以求也能够接受刺激性强烈的事物。
我们轻装出门,轻简得惊人,只带了钱包,穿了凉鞋。走到街上,我才猛地回想起这小镇的色彩,一些印象首次直接进入脑海,比如这地方适合生活,是座富裕的小镇,但天空稍嫌太高太透明,使人感觉无聊、寂寞。有些事,不身临其境便无从回忆,我喜欢那些令往事复苏的一个个瞬间,很自由的感觉。
从母亲家出来步行十来分钟,我们来到一个称得上华丽的热闹地方,商业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符合旅游区特色。我们在超市买了一些材料。当时我精神十分集中地挑选各色货品,偶一回头,发现熟识的裕志就在身边,我竟再一次忘记身处异国的事实。
商业街正中段不知为何有一家咖啡厅,我们渴了,就在那里喝了澳大利亚啤酒。也许是累了,我酩酊大醉,脸也红了,再看裕志,他也满脸通红,让人以为是给夕阳映照的。逛商业街的人感觉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人,他们在明朗的氛围中向着目的地行进。夕阳下,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幸福,甚至一个寂寞的人,一旦混入去处明确的人潮,心灵或许也能得到滋润。普通店铺里的人们在准备打烊,消除一天的疲劳,餐馆和酒吧之类则纷纷亮起灯饰,显示出做生意的劲头。看着这充满活力的景象,你会觉得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当中唯一一段令人感觉安稳的时间,就是这昼与夜之间的时刻。镇上的灯火次第点燃,开始清晰地浮现在暮色中。正是夜开始绽放生命的光彩的时候,一日的光阴因此增添深度,风景因而令它美好的固有风味愈发浓郁。美景当前,我呼出一口气。
再一看,裕志把头埋在超市的袋子里,在哭,我吓一跳,望着他,他摇摇头,我也就不问了。裕志几乎立刻止住了哭,很平常地问我:“想不想喝咖啡?”于是我们又接着散步,去寻找一家看起来咖啡香浓的咖啡馆。
肯定是因为夜的来临太过美丽,致使他受到了震惊,我想。可能震惊是近期的他不曾拥有的感情。可能是这感情汹涌澎湃满溢出来了。
事物复原的过程是赏心悦目的,和季节的变迁相似。季节决不会变得更好,叶落叶茂、天青天高,只不过像一种发展趋势而已。和这一过程很相似,当我们的心情恶劣到以为世界末日来临,那种状况却一点点地发生变化,尽管并非有什么好事发生,我们却从中感觉到某种伟大的力量。突然觉得食物津津有味,或蓦然惊觉不再难以入眠,仔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痛苦淡淡而去,路程与来时相同。
自从爷爷的身体状况恶化至今,看其间裕志的情形,正与这一过程十分相似。也许,即便被迫闭居高楼大厦的一室,山川海河皆不得见,但只要体内有鲜血奔流,人就能沿着类似于大自然流转的生命之河活下去。
第三部分 梦、树袋熊、夜晚的海第14节 梦、树袋熊、夜晚的海(1)
活像在日本的时候一样,我和裕志慢悠悠地吃了饭,看了一小会儿尽是陌生节目的电视,冲了淋浴,漫不经心地做睡前准备。
关掉大灯打开小灯,满室顿时罩上一片床罩鲜艳的橙红。
“真漂亮,日本可没有这种颜色的亚麻布。”裕志说。
这么说倒真是的,我想。两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端详着房间的模样。朦胧的灯光与那淡淡的粉红的组合,给人以非常细腻的感觉。床单干爽的触感,还有灯光映在天花板上的柔和质感,都可以使人产生一种心理,觉得这个房间是基于某种名为幸福的温馨概念布置而成的。长久的沉默中,感觉到裕志的脸就在身边,我不由得想,自我出生以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个人共同度过的。如同奥利弗偶然被我们家收养,后来不容分说与我共度了一生一样,和裕志,也是不经我主动选择就成了这样的状态。
我反复回想刚才傍晚的商业街的美景,那是两人共同看到的许多美好事物中相当上乘的景致,那灯火和天空的色彩令人屏气凝神,单单想起,那透明的空气便充盈胸腔而来。时间已经越过那一段时光往前,那光以及裕志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已成回忆,再也不会回来。此刻,灯光映得我的手泛起粉色,就像婴儿的手,但只要闭上眼沉浸在今天舒适的疲劳中,这双手也将在明天早晨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我不愿想起存在于头脑中、存在于理智主宰的世界的一个称作“时间”的框框。
“裕志,其实你想在国外生活?有没有想过去美国?”我问。
“从来没想过。”裕志断然应道。
我沉默了。裕志也沉默半晌,不多久突然开口道:“我一直想当一名动物美容师,我好像有点怪。”
“怎么啦?”
“有时候我能听懂动物说的话。”
“啊!”我一惊,坐起来,身影摇晃得厉害。
“瞧,你不相信。”
“先别管信不信,明天我想去看树袋熊,到时候你要是能明白树袋熊在想什么,就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把它当作裕志一反常态的玩笑,还是当他在说真话,只好暂且敷衍过去。
“行啊,明天我就问问树袋熊在想什么……啊,和自己喜欢的女孩来到国外,却说这种事,我真像个傻瓜。不知道哪天你也会死掉,我们得讲一些更有趣的事情才行。”
“一直都够有趣呀。”
自己喜欢的女孩这个词叫我感慨。
两人不再说话,不久耳边传来他的鼻息。他在飞机上没合过眼,想必累坏了。最近,我不知是被裕志神经紧绷的睡眠和神经紧绷的身体所震慑,被他深沉的悲痛所吞噬,还是该怪身体状况不好,连梦都没做一个,而且早晨起来浑身疼痛。
裕志好久不曾不被恶梦惊扰、呼吸不浅促了,望着睡眠中的他,我也觉得能够久违地做做梦了,做比我所认为的我更能坦诚表露我内心的梦。
于是,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时间背景定在我和裕志即将开始至少几年的分居生活前夕,不知为什么,我们走在一片十分广阔、辽远的草原上,天空呈现橙、粉、红相混的颜色,一定是晚霞燃得正旺的时候。分居的原因是这回找到了裕志的母亲这个人,她住在荷兰,裕志要去那里留学。在梦中,不知怎的,我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跟去。感觉像是事情谈完走出家门便莫名其妙踏上了草原。我的心空虚又寂寞,像要遭受暴风雨冲刷的感觉。
“晚饭吃什么?”我问。
“那样的生活最有趣,对吧?”裕志回答。
我没怎么难过,只是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假如知道是在梦中,我一定希望尽快醒来。但是在梦中现实就是那样,我和裕志依依不舍,始终在草原上走着,风迎面刮过,天空的红越发浓重了。我们来到一座小山丘下,气喘吁吁一声不吭爬了上去,山下看得见城镇的灯火,灯火次第亮起,显得像珍珠闪着白光从蓝色深海的海底一颗接一颗浮上来。草尖儿在风中摇曳,闪烁着金色的光。
我坐下,裕志跟着坐下。天上,云儿色彩变幻不定,向西飘远。
“多美啊!”我说。寂寥的氛围伴随着这句话突然萌生。
“我觉得我们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对恋人。”裕志说。
“你是说,我们把顺序弄错了?”
“也许吧。”
“可是,已经晚了。”我说。
眼泪下来了。我把脸埋进裕志的肩窝。我想,明明信赖和爱情都不曾衰减一丝一毫,可我的心情却为什么变得如此黯淡呢,明明世界美好依旧。
时间的流逝,是何等令人痛苦的一件事啊。虽然拥有肉体的我可以忍受,梦中的我却容易受伤,无力招架……更脆弱、随时可能消失,并且暴露无遗。意识到自己作此感想时,我就想到,啊,这也许是场梦。是梦就好,但愿是场梦。霎时间,泪止住了。这下又想,我在朦朦胧胧中看到的夜景,还有草的气息和风的感觉却是那样逼真,尽管是在梦中。可是,要真是梦该多好。无论怎样无聊,无论怎样腻烦,我都要和裕志在一起。触摸不到裕志的每一天,就像不再能够抚摸奥利弗的日子,对了,就等于裕志死掉一样,对我来说是残酷的。
我被景色的过分美丽和浓烈的感情击垮了,出不了声。夜晚迟迟不肯来临,西边的天空始终白光闪闪,白得活像荧光灯。夜还是不要来的好,我想。没有裕志的人生时光我不愿想象。
天际,透明的粉红和橘红被渐次吸收,出现了一种仿佛我出生前见过的、怀旧的色彩。
“怎么做这种梦!”
起来后我很生自己的气,想找裕志,他不在,似乎早已起床出门散步去了。旁边,被褥已经照裕志一贯的叠法叠好。在早晨的阳光中,我混乱不堪。一旦某个人不在便束手无策到这种地步,这样的人生,我认为很可怕。而在生活中发现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就是恐怖了。裕志怕我死掉,怕得有点神经衰弱,我这时才觉得捕捉到了他那时候的心情的一丝片缕。
梦中的不安还残留在我体内,心脏不自觉地怦怦直跳。直线似的早晨的光线透过天窗射进来,鸟雀啁啾个不停,嘈杂烦人,响亮得让我怀疑哪来这么多鸟一起叫,那叫声保准来自广播或者CD。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拿出牛奶喝着,慢慢地,那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天气晴朗,我在干爽的空气中喝着牛奶。玻璃杯出汗了。我有心情想想今天去哪里了。
梦有时使我们意识到日常生活是如何脆弱的东西。我想,也许是年轻造成了不稳定。即使我们认为自己像一对老夫老妻,我和裕志体内也一定依然充满着与年龄相称的活力,针对这场早婚乃至它模糊不清的全貌,年轻的能量肯定产生了某种抵触情绪吧,因此,它偶尔地要变身成梦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