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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蜜月旅行-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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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可现在还是去那边的好。”我说,“能拿点材料做晚饭用吗?”    
    “随便拿。你不累吗?要不我帮你们做好?”母亲说。    
    “不用了,他好像只能吃乌冬面。”    
    我答应着,一面从冰箱里找出汤料、蘘荷和生姜。离开那个家还不到一会儿,我便解了冻似的觉得轻松舒坦。裕志的悲哀沉重而寒冷,即便他本人无意为之,我的心还是要被冻僵。    
    外面,傍晚的第一颗星已经升起,分明还是早春,却已能感到微微暖意了。    
    穿过院子,我重新回到了那个寒冷的世界。    
    裕志的确吃了很多锅起面,他看着活像一个吮吸面条的黑洞。我被他的气势压倒,很快就吃完了,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要我给他煮。    
    裕志家的高级面条必须煮十二三分钟,很费时间。我做好汤,放足佐料,烧水,抄面,倒旧水烧新水……关于自己这种吃法,裕志只说了句——“好吃啊”。    
    本来就话少的裕志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结果我们一直吃面吃到夜里一点。在既没电视又没音乐的这间小小厨房里,我们就那样面对面地坐着。    
    我的心因此有了太多的空闲,产生出一个恶妇般的念头,我想用玩笑的口吻要求他:“好把这屋子改装一下了吧,让它亮堂点!”然而我终于没有开口,因为觉得缺少谈这种话题的气氛。而且我知道,和屋子之类的容器相比,人的心更为重要。索性让裕志在这里怀想爷爷吧,反正即使我哪天万一真搬进来住,我们也不会有所作为,恐怕要一直住到白蚁掏空这屋子为止呢。    
    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假如我住了进来,这个家也许会渐渐变得温暖。不知不觉间,这个屋子里面已是如此地萧索冷寂、空空荡荡了,不是因为爷爷的死,而是因为长年的沉淀,干涩的悲哀从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朝中央飘浮、聚拢。但也许会一点一点地有所改变,而这种改变,或许并非仰赖我可能插的花草,也不靠我可能带来的食物,而仅仅只因为我的大腿、我的头发、我的赤足,只要这些充满朝气的活生生的东西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某些东西就会重新回来,哪怕一丝丝一点点地。    
    总之,看着浮在开水里的雪白的乌冬面,看着它们哧溜哧溜地进入裕志嘴里,看着看着,我感到了生命的活力正被直接地注入到他身体里。以前我相信“食物要经过……多种过程后在体内转变成能量”。但现在,望着眼前的画面,我体会到了“吃而后生”的道理。他的胃里挤滿了长虫似的面条,然后,由于某种可爱的神秘力量,它们被消化,将裕志的生命延续下来。剪下的鲜花一旦开始枯萎衰败,即使采用水剪法也无法让它吸取水分,但裕志好歹还在吸取营养,这就好了,我想。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5节 解放(1)

    “明天你不用来了。”    
    一天夜里,在一团漆黑的房里,并排躺在各自被窝里时,裕志这样对我说。    
    收拾工作还在不间歇地持续进行,尽管每天并没什么繁重的劳作,裕志看起来简直好像害怕事情做完。到了夜晚,我们照例只吃锅起面,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停滞的感觉,时而在白天里悄悄回家吃面包。    
    “怎么了?”我问,声音清晰地传遍一无所有的屋子的角角落落,听起来像在演戏。    
    “有点麻烦事。”    
    他说完,我反射性地应声:“明白了,是清理那个祭坛吧!”    
    我不知道那样的话怎么会从我嘴里出来,可我的确那样说了。明明根本一直以来已经忘记它的存在了,我却怎么想到这碴了?    
    “喂,别得意,这可不是有奖竞猜……”裕志一脸惊讶,“不过让你猜中了,真不可思议。不错,不清理那东西的话,就让它毁了一间房了,太浪费,气味又难闻。”    
    “我帮你。”我说。    
    “可是……”    
    “就这么办,睡觉吧。”我说完闭上眼假装睡着。    
    我有我自私的打算。要我一辈子在恶梦中看到裕志单独清理那个祭坛,我可不干。我认为绝对会那样。我相信,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时候,肯定会在梦中看到不好的场面,而且那一定比观看实际情景要鲜明得多。既然如此,我宁肯实实在在地亲眼见到那样的情景。    
    而且,在他进行如此痛苦的作业的时候还不帮忙,朋友这个词还有什么价值?    
    第二天早晨,天晴好得恐怖,仿佛台风刚刮过。我于是稍稍鼓起了一点干劲,一大早便起来在院子里洒水。父亲出门上班,看到近乎裸体的我在洒水,似乎不好意思靠近,只微微笑着出门而去。此情此景,无可言状,可人可心。    
    我一面洒水“制造”彩虹,一面望着倒映在泥潭中的美丽晴空和流云。我意识到,这些小小的、逗人发笑的小插曲就是构成我们人生的细胞。要长久保持善感的状态并不容易,为此我非常需要天空的美景、花草的芳香以及泥土的气息等等。因此我想对裕志说,我们出去旅行吧。假若不看看美景,郁结的情绪将像泡菜那样越腌味越浓直至凝成一团。而去一趟温泉,泡一个露天温泉浴,在满目苍翠中与峡谷溪流做伴,然后去吃难吃的生鱼片和野猪火锅,边吃边抱怨,也许精神就会好起来。    
    潮湿的假山石闪着光,非常美,但我渴望看到更壮观、更美丽的景物,渴望得要命。站在纷飞的水雾中,我这样强烈祈求:祈求上苍成全,让裕志兴起出游之心。尽管祈求之后转眼即忘。    
    回到裕志的家,阴暗的窗户敞开着,看来裕志已经在干活了。见他戴着口罩和手套,我扑哧笑起来。    
    “我是夸张了点,可你别笑,要是你接触了这些灰尘和霉味,保准想弄得和我一样。”透过口罩,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听着挺吓人。    
    于是我决定照着他的模样武装自己。    
    裕志的第一步工作是拆掉那个巨大的祭坛,这事我帮不上忙,就决定在旁边将他拆除的东西分成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两大堆。怪东西很多,有照片、装有混浊液体的瓶子、蜡烛、塑像、装饰物、写着怪异文字的经书模样的东西、似乎昂贵之极的剑、像是沾了血的布,还有些东西完全叫不出名称。它们虽然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毕竟,我多少积累了一些阅历和知识,所以所有一切都比小时候看到的感觉更可怕。    
    然而从垃圾这一视角来看,这些沾滿灰尘的物件要被按照一条可否焚烧的标准来区分,不是不可笑的。无论如何神圣的事物,只要价值不明就可以这样分类,这一点,在这项但愿尽早结束的令人郁闷的作业中,或许至少算一丝亮色吧——戴着口罩的我想。    
    “喂,裕志,”我说,“觉不觉得戴上口罩就能清楚听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了?”    
    “那好啊,以后你饶舌的时候,我就叫你戴上口罩好了。”    
    “说话别太过分哦。”    
    我们边聊边忙活。见我突然停下手来,裕志望向我,“怎么啦?”他问。    
    “这个好恶心。”我指着祭坛最里面被粉红布包着的一只小罐子道,“这是什么?你瞧,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闭上眼整个扔掉吧。”裕志说。    
    我体内的好奇心愈发不可遏止了,我感觉它在告诉我,此时此地不看上一眼,令人不快的印象就将永远存在我脑中,并且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    
    “不,我要看看。”    
    我说着撬开了罐子盖,里面有个东西臭不可闻,裹着染了血的好像旧纱布的东西。我立刻意识到,这屋里的臭味就来源于此。那东西很轻,表面粘了一些叫不出名的物质,呈黄色。    
    “这个……莫非是人骨?”我说。    
    一看裕志,他脸色变了,正以一种非常微妙的速度呈现出惊讶的表情。原来,当一个人真正受惊,他就会这样静静地瞪大眼睛。裕志没作声,目光定在那块陈旧的骨头上,简直像要确定他的惊讶,也仿佛时间已经停滞。    
    我迅速丢开了它。那臭味,属于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一类。我的本能似乎隔着口罩也能清清楚楚感觉到那气味,并且正在驱使整个身体来抵抗它进入我的身体。我不禁想,屋里的空气一定正在发生质变。    
    我呆呆地拈起那骨头正准备扔掉,裕志冷不防叫起来:“等等!”    
    一看,他哭了。他的样子就像个小孩,一边眼泪止不住地流,一边又竭力要说话,想表达什么。    
    “究竟是什么?”我问。    
    裕志止住呜咽道:“这个说不定是我兄弟的骨头,所以,不要扔掉,把它埋起来吧。”    
    “是吗……”    
    我虽然不明情由,但听了这话,也不禁觉得这污秽可怕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重要了。    
    我等裕志接着往下说,但他只一个劲地擦眼泪,拼命想把哭止住。我不再多问,对他说:“那就埋在山茶树下面吧,埋在奥利弗旁边,怎么样?”    
    “嗯。”他点点头。    
    就算骨头本身变得再怎么重要,可臭还是臭,所以我把它重新包好,放到了窗边。    
    傍晚,夜幕临近时,我们终于整理好了那间屋子。然后,我们来到昏黑的院子里,默默地挥动铁锹,让那个小包回归泥土。尽管我们将它埋得深之又深,但并不等于它不曾存在过。我们默默地拍掉身上的泥土,心情平静。我想起掩埋奥利弗时的情形,那时我好难受,甚至想,既然迟早要回归泥土,为什么还要出生、生活?在安葬奥利弗的时候,有好几回,我们神思恍惚:咦,我们都在院子里了,奥利弗怎么还不跑过来?那一瞬间、一个瞬间的伤痛痛得我们窒息。记得掩埋奥利弗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黄昏,黄昏天空的那种蓝不着痕迹地让世界浸润其中,星星稀稀落落散布于天幕各处,灼灼闪亮。


第一部分 真加的院子第6节 解放(2)

    屋里剩下的几乎都是恐怖的各种纸头了,我们决定将它们堆在院子空地上烧掉。感觉清理工作进入到高潮阶段,我干劲十足起来,连山芋也去买来了。我决定将它们一个个挖空心,注入奶油撒上盐包上铝箔,然后管它们叫“被诅咒的烤山芋”,接着和裕志相视而笑,以求裕志家的秘密从此烟消云散。黑暗中,一堆小小的篝火燃起来,院子顿时被映照得很美,火焰舞动着,那些可怕的纸片化成灰烬飘了起来,橙色的火光一闪一闪,叠映在裕志灰暗的脸上,使他脸色看起来很健康。    
    我把母亲也请了来,三个人一起吃起了烤山芋。我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们正在对长期以来凝固住时间沉睡着的那座祭坛,进行一次具有建设性意义的利用。    
    “烤得不错呢!”    
    “可惜山芋吃不了很多啊。”    
    “不过今天都累了,没什么食欲,这些也差不多了吧。”    
    “要不待会儿煮点粥吧。”    
    从旁看来,我们一定是在早春时节燃起篝火、啃着山芋聊天的一家子,至少看不出我们是在竭尽全力烧掉那来自异国的可怕物什。一股奇妙的自由感在空气中飘荡,这感觉并非来自不断变幻形状的、熊熊燃烧的火苗,而是由于裕志,他手持铁条从火中取出山芋的样子看上去比以往都更强壮有力,也明朗多了。也许,对裕志来说,清理这个祭坛具有某种重大的意义。那祭坛可能一直在束缚着他,即使他没意识到。晚风凉爽地吹送,仿佛全然不知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和霉味。悲惨、恶心和一身轻松,都好像逐渐消失在了春天朦朦胧胧的夜空里了。    
    那天夜里,我无法入眠,裕志似乎也不例外,辗转反侧。整理一新的屋子,感觉像在对我们施加一种压力:下一步怎么办?    
    我没有搬家的经历,但我想,假如长大后某一天搬了家,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迎来一个全新的、不曾体验过的夜晚,或许我会伤感的。闭上眼,往事一幕幕复苏了,包括幼年的经历,包括爷爷在世时尚余一丝生气的这个家的有关回忆:常常从爷爷那里得到点心;从游泳池回来后晒着太阳睡着了;这种时候爷爷发出的响动令人备感温暖;幼小的裕志和爷爷同心协力一件件认真晾晒衣服时可爱的样子,如此种种。    
    我一会儿哼哼歌,一会儿打开小台灯看看书,一会儿又把灯关上,折腾来折腾去,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我说。    
    “我也是。”裕志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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