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无奈 作者:叶辛-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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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博物馆大厅里回响着我失态的叫声,继而沉寂下来、沉寂下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哪个也没有说话。
弄清了喊她来的真相,面对一个个的问题,吴仁萍脸色发白,完全是茫然无知地望着我,只转着脑壳说了一句话:“我没见过它们游,也没听它们叫过啊。华老师,你说对吗?那时,我都是听你说的呀。”
经历过这一切,我和省博的副馆长交上了朋友。从那以后,一晃三年多又过去了,每次见面或是通话,他都要告诉我,自从我那一次在省城的花鸟市场见到过那一只皇帝的玉蛙之后,在国内外大大小小文物市场和拍卖场上,再没见过玉蛙露面。若是看见了,就是花几百万、几千万买下来,也是值的。因为就是在今天,高科技发达到如此地步,也再没人雕得出这样的玉蛙了。
像传说中的皇帝的宝剑一样,这两只神奇到极致的玉蛙,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它们还会出现吗?
(发表于《收获》2003年第1期)
爱也无奈
人奔家乡马奔槽, 乌鸦只爱自家巢。
——香格里拉谚语
马尾胡琴伴奏的弦子舞跳起来的时候,联欢晚会进入了高潮。
来旅游的客人们和演员们混在一起,兴奋地欢叫着,手舞足蹈地学着摆步、双扭步、垫步跳、悠腿。
卓玛发现,属于她这个旅游团的摄影师郎京杰不见了。想到白天拍照的时候他就说脑壳晕,吃晚饭的时候他又说头胀得难受,她就留神他了。来参加夜里的联欢会时,他的症状似乎好一点,情绪高涨了,他的闪光灯又不时地亮起来了。这会儿,他一声没吭地独自离去了,卓玛料定他是高原反应发作了。
这个人是王经理单独安排到卓玛的旅游团队里来的,平时就知道照相,话说得很少。时常在卓玛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现他那一双灼人的眼睛朝着她扫过来。
卓玛带过的团多了,各种各样男人的目光,她见得多了,专注的目光,凝神的目光,含情脉脉的目光,轻佻的目光,大胆挑逗的目光,甚而至于酒后贪婪的目光,卓玛都能够应付。可不知为啥,面对郎京杰犀利灼人的目光,她总有点不知所措。这个人脸上的线条分明,很有男子气概,却又没有高原上的汉子那种逼人的粗野气息,头一次相见,卓玛就被他吸引了。
心头牵挂着他,卓玛怕他不知如何应付高原反应,再没心思和大伙儿在一块儿玩。她慢慢甩着双手往后踏着舞步,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舞圈,离开了联欢的院坝,迈着快步向宾馆走去。
上三楼之前,卓玛先到宾馆服务台,掏出自己的四十块钱,租了一只氧气袋,遂而才坐电梯上楼。
她记得郎京杰的房号是329,径直走了过去。他果然是回来了,329的房门虚掩着,屋里有灯光。她还是按响了门铃,屋里传出郎京杰懒懒的声气:“进来。”
卓玛推门进屋,一眼就看到,他脸色潮红浑身疲惫地躺在床上,见了她,不好意思地坐起身子,嘴角挤出一丝笑纹,轻轻叫了一声卓玛。
卓玛觉得,即使是一脸倦态,他的笑容也还是坚毅的,她摆手让他尽管躺下,说:“你别逞强了,这和身体强弱没关系,你就是高山反应,缺氧,我见得多了,多少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躺倒。”
她又问:“告诉我,你回来多久了?”
“没多久,我就回来洗了个澡……”他说着还想笑一笑,“消除一点倦意,谁知……”
“糟了,洗过澡是不是更难受?”
他点了点头。
“你头痛脑壳胀,是典型的高原反应。回来以后,就该卧床休息,不能乱动,更不能洗澡。跟你说,有客人不听话,硬是放足了热水要洗,有的人一边洗一边还唱歌,洗着洗着,晕过去的都有。”卓玛的语气里含着明显的责备,“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头痛欲裂,浑身不舒服。”
“你现在就得吸氧。来,听我的,坐起身子,垫着这个。”卓玛俯下身子,抽出他床上的枕头,垫在他的身后,顺手把氧气袋递过去,“会用吗?”
郎京杰困惑地摇摇头,卓玛拨开小塑料袋,给他接上消毒管子,说:“把这个塞进鼻孔,打开氧气袋就行了。先开得小些,有感觉了,慢慢再开大。”
郎京杰一一照着她吩咐的做了,安神吸着氧。
卓玛见他贪婪地吸氧的模样,不由暗暗好笑。她怕自己笑出声来,故意转过身子,谁知这一转,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发现自己的照片被放得很大地粘在雪白的墙面上,背景是梅里雪山的主体太子十三峰,那清远澄净的天宇上,映衬着高洁雄奇、直指苍穹的雪峰,比卓玛平时看惯了的绵延数百里的雪岭雪峰倍添几份神奇。瞧,在这张大得让人惊讶的照片上,雪比云白,比云亮,比云还要奇异多彩。
而更让卓玛内心震惊的,是自己身着藏服的形象,神情自然、那么亮丽、那么摇曳多姿地站在雪域奇观前面。她的整张脸庞,特别是脸颊上那两朵红扑扑的霞彩,仿佛都沐浴着梅里雪山的阳光。
天哪,我真有这么美吗。
要不是郎京杰在专心吸氧,卓玛真想转过身去这样大声地问他。她回想不起来,他是在什么情况下给她拍下这张照片的。
在旅游点上,远远近近的,有照相机镜头对准卓玛的时候,卓玛一点也不慌,她已经习惯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北方南方的旅游者,有的单独给卓玛照相,有的给卓玛拍特写,有的热情地拉着卓玛合影,和旅游团队合影,和三五个人合影,和老人小孩合影,和年龄相仿的姑娘、小伙子合影,和中年汉子们合影,不管什么人邀请卓玛合影,卓玛从不拒绝。卓玛知道,回去以后他们会把照片拿给身边的人看,会自豪地告诉自己的亲人朋友,这是一个香格里拉的藏族姑娘,这多少也能给人增加一点旅游的风情嘛。
卓玛从不向人要照片,拍了照片以后,他们中有的人会把合影给卓玛寄来,有的人嘴上说寄来,实际上从不寄来,这种人还不在少数。但卓玛从不为此生气。她收到的照片也已经够多的了。她要这么多照片干什么。
不过今天,她真想要这张照片,她喜欢这张照片。不是他把照片印得比自己真人还大,也不是背景上的梅里雪山美得令人心颤。而是照片上的她那股自在坦然、透着天真善良的神情,是她曾经拍下的千百张照片中从来没有过的。
不知不觉地,卓玛凝视着这张照片已有好一阵子了,这张大照片旁边,还有几张照片,卓玛只是匆匆地扫过一眼,那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藏族村寨、哈巴雪山、白茫雪山、中甸草场、民居、湖泊、寺庙,一来照片本来就印得小,二来这些外人看来充满异域特色的风光,在卓玛眼里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故而愈加突出了卓玛这张大照片的美。
望着望着,卓玛突然意识到,贴这张照片的墙,正对着郎京杰的床,无论是他躺在床上,还是坐在床上,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地看到雪峰前的卓玛。他为什么要把照片贴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墙上呢?
陡地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卓玛的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脸上一阵发热发烫,这是怎么啦?她都说不清楚,反正她以往对任何男人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在转回身去的那一瞬间,卓玛先发制人地厉声问:“是哪个喊你偷拍我照片的?”
郎京杰一心埋着脑壳在吸氧,一点也没察觉卓玛在这当儿情绪上的变化,听见她发问,他稍一抬头,他真懊悔手里捧着氧气袋,而不是照相机,卓玛此时此刻的神情有一种令人神往的美。他睁大眼瞪着她,耳朵里并没听见她在问什么。不过他晓得,她在大照片前已经站立好一会儿了。这张大照片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忍不住在洗印社让他们把它尽可能地喷绘放大了,贴在房间里。他诧异地瞪着卓玛说:“你是问这张照片?”
“嗯,你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不是偷拍的,是客人们请你合影时,你答应着人家回过头那一瞬间,我拍下的。”
“那还不是偷拍嘛。”
“那是你已经答应人家了呀。”
“我答应的是别个,不是你啊。”
“为什么你能答应别个,就不要我拍?难道那些人拍的有我好吗?”
“不在于拍得好坏,你就不晓得,这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么。不行,我要收回这张照片。”
“你拿去吧,我本来就想作为礼物送给你。”
卓玛一愣:“你是说,送给我?”
“没错。”
“不够。”
“你还要什么?”
“我连底片也一起收回。”
“那不行,我要留作纪念。卓玛,相信我,我不会拿去发表的,即使有人非要发表,做杂志封面什么的,我也会征得你同意的。”说话间,他关上了氧气袋,恳切地望着她。
卓玛伸手去阻止他:“哎,你怎么不吸氧了,不能停的。”
非常奇怪,和卓玛半真半嗔地斗嘴时,郎京杰的头不痛了,高原缺氧的反应也不是那么强烈了。他定定地瞅着卓玛说:“你答应我,不收回底片,我才继续吸。”
“嗨,你这个人,咋个像小娃儿。告诉你,高原反应很难受,有的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游兴全无,只想闹着回家。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那你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不收回底片了。”卓玛挥着手,作出一副大度状。
“你真答应了?”
“真答应了。”
“不反悔?”
“不反悔。”
“那好啊,卓玛,”郎京杰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带几份俏皮的笑容,“我跟你说实话,我拍了你好多好多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在哪里,你拿出来呀!”
“都在电脑里,我开出来给你看。”郎京杰离床起身,走到桌前来。
“哎哎哎,你得把这一袋氧气吸完才能动啊。”
“卓玛,实话跟你说吧,我吸了这一阵,脑壳不那么晕了,看来身体已经恢复了。”
“晚上你会失眠的。”
“我临睡前一定把剩下的这半袋全吸完,卓玛,这下好了吧。”
卓玛点了点头,郎京杰坐在桌前,打开了手提电脑,熟练地按下一串键盘,挪开一点椅子,招手让卓玛也坐到桌前来,指着荧屏说:“你坐着看吧,每三秒钟,它会自动翻页。”
说着,他把椅子又往边上挪了一下,让卓玛坐到正中间来。
卓玛目不转睛地瞪着便携式电脑的高清晰度液晶荧屏,几乎看呆了。
天呀,这个整天背着两只相机,跟着旅游团队后面拍照的家伙,默不作声地,拍下了多少自己的照片啊。
卓玛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当导游的这几年间,她带过多少团啊,尤其是那些个老外团,手里的照相机、摄像机,袖珍迷你型的,变焦距的,可选择多种长、宽、窄镜头的,即拍即现型的。特别是近几年来盛行一时的数码相机,拍完当场就能在小小的液晶荧屏上欣赏的,卓玛也算见得多了。但是,像今晚这样,刚拍完就能欣赏到这么多、这么大的照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更让她激动的是,郎京杰拍下的,全是卓玛在自然状态下的照片,荧屏上闪现的,没有一张是像大多数游客那样面向镜头作笑脸状拍下的。
卓玛只有点儿最一般的摄影常识,但她仍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郎京杰为她所拍下的这些照片,每一张都十分漂亮完美,无论是他的取景,还是她所在景致里的形象。她站在旅游车门口的,她在车上给游客们唱歌的,她正在绘声绘色地拿着喇叭介绍风情的,她大声地招呼游客们集合的,她骑在马上、坐在船上的,她站在湖畔的,她和大伙儿在一起联欢的……陡地,卓玛的眼前一亮,荧屏上出现了一张卓玛脸部的特写,这个家伙,把她眼里的神采,她发亮的额头,她泛着青春光泽的脸庞,她红扑扑的面颊,连她脸上处女纯净的绒毛,也细致入微地拍了下来。如果说贴在墙上的那一张照片体现了卓玛特有的形体美的话,那么这张特写,却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卓玛少女健朗的美,雪域高原的姑娘特殊的美。
正看得入神,卓玛突然感到身边喘息一般的呼吸直冲耳朵,那异性的气息格外的强烈。她猛地意识到郎京杰就挨坐在身旁,自己的心房莫名地别剥别剥跳得凶起来,胸脯也无法抑制地波动起伏着。
“真美,美的让人心醉,对么?”
郎京杰的嗓音变得似和平时不一样了,轻轻地、柔柔地,却又是那么强烈地直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