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无奈 作者:叶辛-第2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当我把两只青蛙放进水中的时候,两只玉青蛙竟然像真青蛙一样游动起来。而当我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青蛙舒展着四肢游泳的姿势时,两只青蛙分别发出了清晰的鸣叫声“呱、呱呱”。啊呀,这哪像是玉蛙鸣叫的声气啊,完完全全就和山野田坝的青蛙叫声一模一样。
骇然把我吓了一跳。
我脑壳里闪现出了一个词眼:价值连城。
这一夜,我失眠了。虽说入睡已是下半夜,虽说喝喜酒、看跳地戏折腾了整整一天,虽说还和吴仁萍之间发生了平生头一次的性事,应该是很累很疲倦了。可我就是睡不着,浑身上下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脑壳里亢奋得直发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盖着被子嫌热,掀去被子又觉得冷,总感到枕头没放好,一会儿猜测着这一对青蛙的来历,一会儿生怕这对青蛙没放好,一会儿想象着这对青蛙究竟该值多少钱,一会儿费神地思索着,为什么人们传得纷纷扬扬的国宝皇帝的宝剑,却变成了一对青蛙。
可以说我什么都想了,惟独没想到的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一个训诫,如此精美绝伦的宝物,谁个持有了它,就会给那个人带来灾祸和凶兆。
雨山屯头遍鸡啼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仿佛还听到送亲的队伍把唢呐吹得连天震响,仿佛还夹杂着歌声和哭声。我脑壳里头还闪过一个念头,吴玲娣出嫁了。
一觉睡醒起来,雨山屯浸染在秋冬之交混沌的雾岚之中。山脚下的田坝、山岭上的坡土、一片片的树林、偌大的草坡,还有曲曲弯弯的缠溪两岸,全都笼罩在浓浓的蒙纱雾里。是昨夜闹得太晚了,是雨山屯团转的几个寨子都贪看了跳地戏,村村寨寨一片梦一般的沉寂。
这难得的清静正合我意,我匆匆刷牙洗脸过后,随便刨了几口泡饭,就往寨子外雾岚山上的石碉赶去。
雨山屯外的石碉石堡,是雾岚山上的一处古迹。据说有好几百年历史了,爬上山去,得攀登一百几十级石阶,没多大的事情,寨邻乡亲们都懒得去费这力气。可在雨山屯团转,哪个都晓得,吴远贤是石碉、石堡的看山人。有事没事,他总在山坡上转悠。有时候人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攀上山去,走进神秘幽暗的石碉、石堡,遍找都不见他的身影。可当你一旦离开石阶,在山林里东钻西钻乱转着的时候,他又会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你的跟前。
今早晨是他约了我,我不怕见不着他,我怕的只是他还在岚山屯寨子上睡觉,没来得及赶上山来。昨晚上毕竟是他嫁女儿的日子,况且他还自始至终主持着跳地戏,一会儿吹响牛角号,一会儿挥动法器,闹腾了好几个时辰,累是不用说的。
可我显然是多虑了,当我沿着朝露和雾岚打湿了的石级山道攀完一百多级石梯,在石阶上拐过弯来,一眼就看到吴远贤老人站在圆拱形的山门前,他已换回平时看管石碉石堡的服装,面带几分赞许,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令我惊奇的是,睡得那么少,他的脸上还没啥倦意。一定是嫁女以后,了却了一桩心愿,兴奋的缘故吧。
关上山门,迎我进屋,在石碉楼上小小的矮方桌旁坐下,一面给我斟茶,一面听我迫不及待地提出问题,他坐定下来,呷了一口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声慢语地侃侃而谈起来。
莫看这连绵无尽的山峦,尽是些荒坡野岭,草深林子密,可它们在世间的年月,要比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多存在千百年了。
你要晓得价值连城的宝玉青蛙的来历,那就要给你讲一段久远的往事,那是大明开国时期的故事。
六百多年前,朱皇帝朱元璋在刘伯温、徐达等文武大臣的辅佐之下,打走了元顺帝,建立了大明王朝,却不料元朝还有一个梁王盘踞在云南,一个段氏控制着大理,他们认为自家的兵力雄厚,又有关山重重的屏障和阻隔,自恃天高皇城远,你朱元璋奈何我不得,不服他的管,把朱皇帝派去招安的官员要么驱逐出境,要么—个个都杀了。气得朱皇帝龙颜大怒,亲自部署征南。
促使朱皇帝下决心调集军队征南的,除了云南不服他的梁王之外,西南各地的土司部落,也是锣齐鼓不齐,明降暗不降,各行其是,时有骚扰,割地为王的有之,自成体系的也有之。
于是乎朱皇帝派出以大将军傅友德、蓝玉、沐英为首的三十万大军征讨云南,一路沿着江西、湖南、贵州杀将过来,直至攻破大理。
“走上山来,山门上有四个大字,你看清了啵?”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吴远贤忽然向我提起了问题。
我只得如实相告:“没在意。”
“那是‘威震此山’四个字。”吴远贤一字一顿地说,“这四个字,就是征南大军打下贵州的这一片山野土地,看到这里风光无限,适宜于安营扎寨,而令人刻下的。”
其实这一段历史,留给后人的,岂止是这四个字啊。在云南、贵州的很多地名上,留下的痕迹就更为明显了。诸如“永顺”“镇远”“贵定”“清镇”“普定”“普安”“平坝”“长顺”“广顺”“安顺”“镇宁”“威宁”“宣威”“顺州”……
玉蛙(下)
这些地名充分显示了三十万大军过处,威风八面,经过清剿、招降、一路镇压敢于反抗者,“诸蛮”纷纷望风而降、普遍平定归顺的史实。今天也还存在的丽江古城,之所以古风犹存,就是因为当时年逾八旬、任丽江府宣抚司一职的阿烈阿甲,审时度势,及时地将宣抚司一职传与儿子阿甲阿得。这阿得灵机应变,“率众归顺”,还出力协助明王朝统一了周边的民族地区,朱元璋龙颜大喜,赐“木”姓予阿甲阿得。从那以后,丽江木府的名称也便传开了。
云南被傅友德他们平定,梁王被杀,大理重又纳入大明的版图,那些个土司、宣抚,顺的顺、降的降,局势暂时是安定下来了。可云贵高原毕竟是山也遥远、水也遥远,路途更是十分的遥远啊。胜利了的军队一旦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不知哪个山沟沟里又冒出了一个什么王,或者就是当地的土司,不服明朝管了,怎么办呢?苦思瞑想,朱皇帝命令傅友德的三十万远征军沿着交通要道,以五百六十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二十人为一所,组成军屯形式,就地驻守下来,封官许爵,稳定云贵。卫所之下,交通要道沿途又设置驿道和铺,铺下面又是哨,铺、哨之间,则常拨弓兵守望。这一来,南京城里的朱皇帝就睡得着觉了。顺便说一声,西南几省,老百姓的村庄,都以寨子相称,为什么偏在交通沿线这一带,村寨会像北方一样叫做屯呢,原因就在于大军过处,很多地名都是随军而来的军师起的。这军师,拿今天的话说,不就是知识分子嘛。记得你这个教书先生教书匠,几次问及为啥子这一带的地名都起得文拖拖的,原因也在于此。
我喝着茶,恍然大悟地连声噢噢地应答,直觉得茅塞顿开,大长见识。
吴远贤拿出摆龙门阵的架势,慢条斯理地接着说。
军队不打仗了,仍然要吃饭。于是就让驻守下来的军队设立军屯,垦荒种粮,解决吃饭问题。
光是吃饭还不够啊,军人也要成家立业,也要过太平生活,生儿育女,都是光棍汉咋个成呢?
还是朱皇帝有办法,在调北征南以后,他又下了一道圣旨,叫做调北填南。调安徽、江浙,还有江西的老百姓来到西南。军队屯军的地方,叫做军屯,老百姓住下来的地方,叫做民屯商屯,或者叫做堡、叫做关,所以说,华老师,我吴远贤的祖上也是下江人,照着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说法,我们说不定还有亲戚关系呢。哈哈,这是说笑了……
听着听着,我发现吴远贤越说越上劲头,脸上的神情又像昨晚上跳地戏时一样,眉飞色舞。只是,这长长的一截历史,和玉青蛙有啥子关系呢?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自然有关系,大大的有关系啰。”吴远贤不慌不忙地说,“听说过皇帝的宝剑吗?”
“传得神乎其神的,咋没听说。”
“那是真的,不过不在我的手里。”吴远贤用力地一挥手,打消了我的好奇心,“你想想,傅友德远征在外,要统领三十万大军,没个威望怎么成?出征之际,朱元璋朱皇帝就赐他一把尚方宝剑,临机应变,先斩后奏。这尚方宝剑之神奇,民间讲得很多了,我就不消说了。六百多年,流失民间,现今传言在我的手中,实在是谬误、谬误,大谬误矣。但这传言也不是捕风捉影,只因为我的手中,确实珍藏着皇帝的宝物。那就是我昨晚上交到你手头的这对玉青蛙。它们的奇妙,你已感受到了吧?”
我重重点头,表示已然明白。不明白的只是……
“凭啥子说它们是皇帝的宝物呢?”
“喊你来,就是要给你道破这个谜。”吴远贤将他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重又斟上,咂吧着舌头说,“作为三十万大军的统帅,傅友德持有传家之宝尚方宝剑。傅友德还有两个副统帅,一位叫蓝玉,另一位叫沐英。前头我已经说过,朱元璋听说丽江宣抚司阿甲阿得率众归顺,大喜过望,赐阿甲阿得以‘木姓’。这一圣旨,就是通过朱皇帝的干儿子沐英大将军去宣读的。大将军要统率军队,身负重任,连日征战。将军的家眷,闲在军屯之中,终日无所事事,岂不烦闷。朱皇帝笼络人心有道,或者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关心下属。出征之际,除了赐傅大将军尚方宝剑,他还送给沐英玉青蛙一对,让他的媳妇在军屯之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解解闷儿。那么,当过叫花子,也做过和尚的朱皇帝朱元璋,又是从哪里得到这么个宝物呢?”
“是啊,那简直是奇得很!不要说我从来没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玉石的青蛙还会叫。”
吴远贤呷着茶,摆了摆手:“听说过朱元璋的大军师刘基刘伯温吗?”
“当然。他帮了朱元璋的大忙,得天下有他一半功劳。”我尽力显示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历史知识。
“刘伯温是哪里人?”
“呃……”我一时语塞,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吴远贤脸上一点儿也没有为难我的神色,淡淡说道:“他是浙江青田石门人。”
“是么?”
“青田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县吧。对了,青田出石头,青田石。”
“是啰,青田不但出石头,还出好些出神入化的能工巧匠。一般化的螃蟹青蛙,牛马猪羊,鱼儿虾子,菩萨神仙,老汉娃娃,哪个匠人不会雕?这对玉蛙,是当上丞相的刘伯温,看出朱元璋过河拆桥,连连斩杀大臣,甚至对他也起了疑心,为讨好皇上,请他家乡最好的匠人,根据山洞里会起回声的道理,雕琢出会游、会叫的青蛙,送给朱皇帝表示忠心的。”
“噢——”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怪不得这么奇呢。丞相特意送给皇上的东西,还能不金贵、不稀罕吗?
“这就是玉青蛙的来历,你该明白了吧?”
我自然是心服口服了。
“这么贵重的宝物,你为何要交付给我呢?”
“有人在追查皇帝的宝剑,就说明风声已露,我吴远贤已预感到自己是凶多吉少。”一股惆怅之色,显露在他的脸上,愁云在他的眼里盘旋着,“匆匆嫁女儿,是为的让小女远离这是是非非。而你的为人,这几年雨山屯百姓自有公论,我早已风闻。特别是这一次,你路见不平,救了小女,使我打定了主意,把它们交付于你。这终究是国宝啊,我吴远贤不甘心这么好、这么有历史价值的宝物,落入一帮子败类手中。华老师,特意喊你上山来,除了向你道破这玉青蛙的来历,我还要告诉你一句,这东西岂止是价值连城,还有一点,那就是自古以来就相传,谁的手中拥有了它,就会给谁带来灾祸,甚至于死在它的身上。你怕么?”
我浑身一震,愣怔地盯着吴远贤,不知说什么好。
“躲避灾祸的最好办法,”吴远贤一字一停顿地叮嘱我,“就是守口如瓶,不传旁人。切记。切记。你去吧。”
告辞出得雾岚山石碉石堡的山门,清晨的蒙纱雾变得乳白色的一片,愈加稠密了。
坐落在山脚下绿树掩映的雨山屯、岚山屯两个村寨,全都给笼罩在沉沉的、浩浩茫茫的云雾之中,啥都看不分明了。
这也是极为难得一见的景观,一般的情况下,黎明时分的大雾,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会渐渐消散。今天这情形,是怎么啦?
可对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却是一件好事。走下雾岚山,顺着山间的小路走回雨山屯,我始终没有碰到一个人。连平时最勤快的割草放牛的老农也没遇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