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枪手-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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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当初秋菊万念俱灰,千方百计寻死觅活的话,那么随着细草慢慢长大,从牙牙学语,到最后喊秋菊娘时,秋菊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细草不管是谁的种,但千真万确的是自己的儿子,十月怀胎到细草喊第一声娘,秋菊流泪了,秋菊困惑了。
她不能杀了细草,更不能让自己一死了之,她要为细草活下去,她是细草的娘,细草是她的儿。她不能失去细草,细草也不能没有她,细草的一声声呼唤让秋菊的心碎了。这就是秋菊,这就是女人。
鲁大的阴谋得逞了,鲁大胜利了。鲁大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鲁大很隆重地把秋菊和细草送回了靠山屯,送回了马占山家。
那时马占山的身体已江河日下了,那一次鲁大不死重返江湖杀回靠山屯时,马占山原以为鲁大会杀了他,没想到的是鲁大只命人拔光了他的胡子,却没有杀了他,但那场惊吓也让胆小怕事的马占山大病了一场。秋菊被鲁大抢走了,马占山的气管病愈来愈重了,他只剩下拼命的喘息了。马占山曾想把这一消息告诉奉天城里的马林,但是现在却没有人再为马占山跑腿了。鲁大在这期间并没有放过靠山屯,他不时地来到靠山屯敲山震虎,扬言谁为马家卖力就杀了谁。
耿老八女儿被奸,房子被烧,已大伤了元气,他恨当初头脑发热去给鲁大下帖子,要是没有当初,哪会有今日呢?
狐狸于无法再有仇恨了,他也不敢仇恨鲁大了,一家老小要吃饭、穿衣,他在老林子里转悠,会出其不意地碰上鲁大的人马,鲁大曾用枪点着他的头警告过他,不让他再帮助马家办任何事,要不然就要用火枪炸碎他的头,狐狸于真的害怕了。他明白了一条真理,胡子就是胡子。
老实善良的靠山屯众乡亲被鲁大吓破了胆,他们知道马林在奉天城里威风八面,可奉天城离他们太遥远了,胡子鲁大又离他们太近了,他们在事实面前又能怎样呢,又敢怎样呢?
马占山直到秋菊被鲁大送回才打消了送信给马林的念头。
秋菊被胡子鲁大日了,日了还不算,又生下了胡子鲁大的孩子。马占山在靠山屯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出了这事,让马占山的老脸往哪儿搁,让马林怎么在奉天城里做人。马占山思前想后,矛盾重重,他不知如何把这一消息告诉马林。
他恨胡子鲁大,恨胡子鲁大当初咋没把秋菊日死,要是秋菊死了,就只剩下仇恨了。那些日子,马占山度日如年,他希望儿子马林回来,又不希望马林回来。小财主马占山的日子灰暗无比。
马林做梦也没想到家里会发生这样的变故。那几年里,马林在奉天城里一心一意地和学生杨梅恋爱。后来又来了日本人,大帅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那些日子,快枪手马林的日子也轻松,他忽略了和老家的联系,同时也延缓了一场悲剧的诞生。
六
腊月二十二一大早,也就是马林回到靠山屯的第一个早晨,一张帖子贴在了马林家的门上,那帖子是一张大红纸,稀疏地写着几个拳头样大小的字:
马林:
腊月二十三的正午来取你的人头!
鲁大
最先发现帖子的是马占山。马占山昨天一夜也没有合眼。日子早就进入了腊月,腊月里是北方最寒冷的季节,马占山的哮喘病在这最寒冷的季节里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夜里,他不住地咳着,不停地喘着。马林回来了,是福是祸都已无法躲过了,就是鲁大不找马林的麻烦,马林也会找鲁大算账的。昨天晚上他已经从儿子马林的眼睛里看出苗头来了。这么多年了,马林变得已不是十六岁前的马林了,十几年后的马林让马占山感到陌生。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马林回过几次靠山屯,每次都是匆匆忙忙的,有时马林在奉天城里会托人捎回一些银两。
马林偶尔回来的时候,并没有更多的话和他说,总是他没话找话地和马林唠叨。
他说:你春天托人捎回的钱收到了。
马林说:噢。
他又说:今秋我又买了二亩地。
马林说:噢。
他还说:地是好地,抗旱抗涝,地肥得抓一把都流油。
马林说:要那么多地干啥?
他说:不置地咋行,地可是个宝哩。
马林说:……
从那时起,马占山就觉得儿子马林陌生了,陌生得他摸不着边际。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儿子说,说那些地,说马家现在置办下的产业,还不都是为了你马林,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说死也就死了,留下的产业不都是你马林的?他就马林这么一个儿子,甚至没有三亲四故,自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马家世世代代永远兴盛下去?
马占山知道,在外闯荡的马林,和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了。不管一样不一样,马林迟早会叶落归根的。他坚信着。他的预言终于实现了,马林终于回到了靠山屯,一切都在向着他预想的发展。
秋菊被胡子奸出了孩子,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要破败了。马占山在危难前夕如坐针毡,他无法入睡,也不可能入睡,下房里细草梦呓之声不时地传入他的耳鼓,仿佛是一把把刀枪戳在他的心窝上。他闭着眼冲着黑暗绝望地想:老天爷呀,快让我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马占山在痛苦中迎来了腊月二十二这个早晨。他像每天一样,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院门,结果他说看到了鲁大差人送来的帖子。他看过了帖子眼前就一黑,他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马占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昨天马林刚到家,炕还没有睡热鲁大的帖子就到了。马占山觉得已到了世界末日,他喊了一声:天哪——便跌坐在雪地上。
马林看到帖子时,一句话也没说。他先是绕着自家的院落走了两圈,然后点燃了支姻,随着烟雾吐出,他甚至吹了一声动听的口哨。接下来他朝马占山走去。马占山刚才的一惊一吓将一口痰涌到喉咙口,憋得他要死要活。于是他就那么要死要活地坐在雪地上瞅着马林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马林就平淡地说:爹呀,大冷的天坐在外面干啥,回屋去吧。
马占山憋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儿呀,这个家毁了,毁了。
马林似乎没听到父亲的唠叨,他在玩手里的那两把快枪,那两把枪被马林玩出许多花样,令马占山眼花缭乱。也就是在这时,马占山对十几年前的决定开始后悔了。如果当初不让马林去投奔东北军,说不定就没有眼下这么多麻烦,日子虽说平淡,可却是安稳的,胡子找麻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门小户的百姓日子只求安稳太平。谁能料到十多年后,马占山眼前的天说塌就塌了呢。想到这,马占山那张青灰的脸上滚下两行冰冷的清泪。
杨梅看到门上那张大红帖子脸上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她歪着头,左看看右瞅瞅,似在欣赏一幅年画。她的脸是红的,似腊月里盛开的梅花。她穿了一件肥大的棉袍,五个多月的腰身已经很是显山露水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满是笑意,世界在她的眼里是无限的美好,最后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把那张大红纸揭了,又高举过头顶,似举起一面旗帜,她把这面旗帜冲马林招展着,同时把一脸无限美好的笑意朝马林尽情挥洒着。
马林冲杨梅打了声呼哨。
杨梅三两把把那张帖子撕了,又洋洋洒洒地把纸屑扬得到处都是,仿佛是天女散花。
马占山把这一切都看了在眼里,他到死也不明白,眼见着大祸临头了,眼前这对男女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马林把一张纸当成一回事,他就不是快枪手马林了。要是杨梅愁眉不展,甚至又哭又叫,那杨梅也就不是杨梅了。
杨梅是奉天城里的女学生,有知识有文化且又见多识广,别说区区几个小胡子的把戏,就是平时出入东北军的兵营她也如入无人之境。她崇拜马林就像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她的父亲是东北军中一位著名的师长,可以说杨梅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军阀混战中度过的,打打杀杀,出生入死,她杨梅什么没见过。她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一路杀出来才当上师长的,父亲不仅是师长而且是大帅张作霖的高参,父亲带着她经常出入奉天城里的大帅府。她就是在大帅府里认识的马林。大帅的侍卫个个都是好样的,不仅会使双枪也不仅百发百中,而且个个英武帅气。
那一次,父亲带着她在大帅府里正和大帅聊天,有两个刺客企图谋杀大帅,被机警的马林发现,马林连枪都没用,几步蹿上楼顶,把两个刺客摔成了肉饼。也就是从那一次,她才真正爱上马林的。
杨梅和马林在奉天城里举行了一个很气派的婚礼,主婚人就是大帅。她和马林同居后,她知道马林的老家有一个叫秋菊的女人,可她从来没把秋菊当回事,父亲的身边就有许多女人,可父亲喜欢的却是身边最小的女人。她相信自己在马林身边永远是被喜欢的对象。靠山屯在她的想象里和秋菊一样遥远。
她没有料到的是,顺风顺水的生活会发生始料不及的变化,先是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的两孔桥上,接下来日本兵在北大营向东北军开枪,揭开了“九·一八”事变的第一页,随着事态的变化,奉天城里乱了起来。在东北军被调到关内时,她随着马林回到了靠山屯。杨梅觉得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待风平浪静之后她还要和马林回奉天过以前的日子。
靠山屯马家的事情离她很遥远,区区几个小胡子,不用一支烟的工夫马林就会把他们解决了,杨梅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七
鲁大差人贴在村街口那棵老杨树上的帖子是被耿老八吃完早饭时发现的。
耿老八一家吃完早饭时,耿莲的疯病又犯了。犯了病的耿莲,几把就把自己的穿戴脱去了,然后赤身裸体跑进了腊月二十二早晨凛冽的风中。她一边跑一边唱歌似的喊:来呀,你们都来干我呀,你们咋还不干我哪——
耿老八喊了一声,便也钻进了凛冽的风中。当耿老八跑到街心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张大红的帖子。耿老八在那帖子面前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待他明白过来,便狗咬了似的惊呼一声:天哪——杀人了——便疯了似的朝家中奔去。
一时间,街心那棵老杨树下聚了许多乡人。
老杨树上那张大红纸说是帖子并不确切,准确地说,应该算是一张告示,那告示是这么写的:
靠山屯男女老幼:
得知马林已从奉天城里回乡,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三正午。众屯人,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莫让马林的狗血染脏了身。
我鲁大与众乡人无仇无怨,你们莫狗仗人势,不要和马林一道对付我,要是谁敢冲我放一枪投一石,我定会血洗家门,鸡犬不剩。
众乡人等远远地散去吧!
腊月二十二
鲁大
众屯人站在告示前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待明白这不是白日做梦后,他们在心里齐齐地发了一声喊:天哪——便惶惶地散去了,他们紧闭窗门,鸡不啼狗不吠,小小的靠山屯恍若到了世界的末日。
在腊月二十二这天早晨,靠山屯众人的天塌了,地陷了。只有女疯子耿莲在风中一声声喊:来呀,快来干我呀——
快枪手马林站在屯中的街心,显得孤单而又冷清,老杨树上那张狗屁告示,他看都没正眼看一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马林走出家门站在街心,他不是来看告示的,他要和乡邻们打一声招呼,告诉乡人们:马林回来了。马林站在街心半晌,也没碰到一个人,他向四下里望着,他望见了家家户户闭紧的院门,凛冽的晨风刮得那棵老杨树一片呜咽作响。一只狗慌张地跑了过来,它停在马林的脚边嗅了嗅,陌生地盯了马林两眼,又夹起尾巴慌慌张张地跑了。
女疯子耿莲赤身裸体地跑了过来,她的身上已是一片青紫了,她趿着一双鞋,“吧嗒吧嗒”地在雪地上跑过,她看见了马林,冲马林试探着喃喃地说:你干我?胡子?你干我?
马林用劲地咽了口唾液,他拔出了腰间的枪,看也没看冲天空放了两枪,两枚黄色的弹壳弹落在雪地上。马林咽了口唾液。这时不知谁家的狗在枪响之后叫了两三声。马林又望一眼清冷得仿佛要死去的靠山屯,然后踩着积雪“吱吱嘎嘎”地朝自家走去。
八
马林看见细草蹲在后院茅厕旁的雪地上屙屎,风卷起地上的浮雪迅疾地在院子里跑荡。细草哆嗦了一下,然后用稚气的声音喊:旋风旋风你是鬼,三把镰刀砍你腿……
马林恍惚记得自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