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的妙药-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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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教提对我说,给你分一个大款的女儿,你教不教?我说,钱多不多?他说,官价。我说,你还不跟大款讲讲价?他苦笑着说,讲了,不成。人家门儿清。我说,好吧,官价就官价。他说,那明天下午四点,范先生驾车大门接你。
第二天,我提前五分钟到了学校门口。没人。我正好把自己的服装最后检视一遍。牛仔裤,白T恤挺得体的,既朴素又充满了活力,而且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四点正,一辆我叫不出来名字的红跑车飞驰而来,停在我面前,一位潇洒的中年男人含笑问道:您是黎小姐吗?
我姓李,他讲话有口音,我也就不计较了,点点头。我说,您是范先生吗?他说,正是。咱们接上头了,快请上车吧,我女儿正在家等你呢。
我上了车,坐在他身边,车风驰电掣地跑起来。我从来没有坐过如此豪华的车,那感觉真是好极了。他的技术非常娴熟,身上散发着清爽的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好像是猎人加渔夫。总之,很男人。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女儿的英语基础不是很好,尤其是胆小,不敢会话。口语的声音弱极了,希望我不要在意。我的目光注视着窗外飞速闪动的街景,不停地点头……心想,同样的建筑,你挤在公共汽车上看,和坐在这样高贵的车里看,感受竟有那么大的差别啊。
很快到了一片〃高尚〃住宅区(我对这个词挺不以为然的,住宅也不是品质,凭什么分高尚和卑下呢)。在一栋欧式小楼面前停下,他为我打开车门时说,我的女儿英语考试成绩每提高一分,我就奖给你一百块钱。
我充满迷茫地问他,你女儿的英语成绩和我有何相干呢?我是来教历史的。
那一瞬,我们大眼瞪小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对不起,错了。他赶紧带上我,驱车重回校门口,接上那位教英语的黎同学回家,而我找到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范先生。
说实话,那天我对范先生的女儿很是心不在焉。这位范先生虽说也是殷实人家,但哪能与那一位范先生相比呢?我心里称那位先入为主的为范一先生。
晚上,我失眠了。范一先生的味道,总在我的鼻孔里萦绕。我想,住在那栋小楼里的女人,该是怎样的福气呢?不过,想来素质也不是怎样的好吧?不然,她的女儿为什么那么胆小?要是我有这样的先生和家业,会多么地幸福啊……
想归想。这年纪的女生,谁没有一肚子的幻想呢?天一亮,我就恢复正常了,谁叫咱是灰姑娘呢!下午四点之前,我又到了校门口,范二先生说好了再来接我。可能是因为头天迟到的缘故,我到的格外早。
走近校门口,我的心咚咚跳起来又看到了那辆非凡的红色跑车。我悄悄站在一旁,因为和我没关系。他是来接英语系的黎同学的,这很好理解。
没想到,那辆红跑车,如水鸟一样无声地滑到了我面前,范一先生温柔地笑着说,李小姐,你好。
我说,您到的很早啊。
范一说,昨天我正点到时,你已经到了。所以我想你今天还会到得早,果然不错。我喜欢守时的人,咱们走吧。
他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说,范先生,昨天错了。
他笑笑说,昨天错了,今天就不能再错。我已将黎同学炒了,重新雇用你。
我很吃惊,说,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我们能见面?
他说,不要这么惊奇。你惊奇的样子,可爱极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这点信息有什么难呢?历史系,一个姓氏和〃黎〃近似的有着魔鬼身材的女生,现正做着家教……就这样啊。
我扶着车门说,我不是英语系的。
他说,你的大学只要是考上的,就可以教我女儿的英语……上车吧,我女儿已经在等了。
在车上,所有昨天的感觉都复活了。正当我沉浸在速度的快感之中时,范一先生打断了我的美好感受。他说,看来你对自己太不在意了。
我说,此话怎么讲?
他说,你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有你这样魔鬼身材的女孩,应该善待自己才是。
我说,一个穷学生,是无法善待自己的。
他说,我也当过穷学生,你的处境我体会。但是,别忘了,你有资源啊。
我说,我有什么资源啊?芸芸众生而已。
他说,你的身材非常好,我昨天一眼就被吸引了。一个人,长相好,其实相对来讲比较容易。一张脸,才有多大的面积?对比匀称不算难。就是有些小的瑕疵,比如眼睛不够大,鼻梁不够挺直,做做整容也不难,巴掌大的地方,就那么几组零件,好安排。可一个人的身材,波及到全身所有的结构,头颅过大过小都不成,脖子不长不行,脊柱要挺拔,胸腰的比例要适宜,腿更是重中之重,要是短了,纵使闭月羞花也白搭……你呢,刚刚好,所有的搭配都天造地设,你要懂得珍惜啊。而且我提醒你,女性的身材,是很脆弱的结构。上了年纪,就不一样了。锻炼出来的,节食出来的,和天然的,是不一样的……好了,我们到了。
又是那座小洋楼,但我无心观赏它的精致了。我的心被范一先生的逻辑催动,变得不安分了。这就像一个穷人,守着自己的几亩薄田苦熬。有一天,突然有人对你说,你田里长的那些草,都是人参啊。你还能心平气和吗?
不过,那天我还是抖擞起精神,辅导范一先生的女儿。我对女人的羡慕和嫉妒,都不存在了。这是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因此那女孩十分孤独内向。她的英语其实不是很差,只是因为不敢说,成绩才糟。
范一对我很满意,约定以后天天接我来做家教。我说,都是这辆车吗?
他说,你很在意这辆车吗?
我说,不是在意,是它美丽。
他说,我能理解。美丽的东西,人们都想和它在一起。好吧,即使我不能来,我也会派我的司机,开着这辆车来。
我和范一先生的女儿交了朋友,她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嘴一敢张开,成绩就突飞猛进。
校门口每天准时出现的红色跑车,让我大出风头。有时候下午有课,我就编谎话请假,总之从未误了范一那边。期末,那女孩的英语成绩提高了二十五分,范一递给了我二千五百块钱。
我就接过来了。心安理得。
后来,他开始给我买衣服,我不要,他说,我是不忍暴殄天物啊。我就收了……直到有一天,他很神秘地拿出一个纸袋,说是托人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时候,送给我。那套衣服漂亮得让人心酸,让人觉得自己以前穿过的都是垃圾。
你能今天在我家就把这套衣服穿起来,让我看看吗?你知道,我也很爱美丽的东西啊。范一说。
我本不想答应,但我怕范一不高兴。工钱和奖金,都是我必需的,还有这套华贵的衣服。
我把卫生间里面门上的小疙瘩按死,开始换衣服。正当我把旧衣服脱下,新衣服还没上身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我想看看自己的眼光,对你的三围的估计准不准?范一说。
我呼救反抗……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女孩到同学家去了。暴行之后,范一扔下一笔钱,说,我是很公平的。你们做家教,是按小时收钱,明码标价。我也是。你的每一公分胸围,我付一笔钱。你的腰围比臀围每少一公分,我付一笔钱。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小姐这么多的钱。你真是魔鬼身材啊。
我很想到公安局告他,可我怕舆论。每天招摇的红跑车,让我气馁。我也很想把钱扔到他脸上,然后扬长而去。那是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镜头,但是,我做不到。我缺钱,我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要为自己保存一点物质补偿。
我想,一个人是不是记得住那些惨痛的教训,不在于片刻的决绝,更在于深刻的反省吧。
我再也没有见过范一。有时候,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优美的身材的时候,我会想起范一的话。我承认这是一种资源。但是,所有的资源,都需要保护。越是美好的资源,越要珍惜。女人,最该捍卫的,不就是我们的尊严吗?!
在明月的照耀下,我看到她脸上的清泪。
走出黑暗巷道
那个女孩子坐在我的对面,薄而脆弱的样子,好像一只被踩扁的冷饮蜡杯。我竭力不被她察觉地盯看着她的手那么小的手掌和短的手指,指甲剪得秃秃,仿佛根本不愿保护指尖,恨不能缩回骨头里。
就是这双手,协助另一双男人的手,把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的喉管掐断了。
那个男子被处以极刑,她也要在牢狱中度过一生。
她小的时候,家住在一个小镇,是个很活泼好胜的孩子。一天傍晚,妈妈叫她去买酱油,在回家的路上,她被一个流浪汉强暴了。妈妈领着她报了警,那个流浪汉被抓获。他们一家希望这件事从此被人遗忘,像从没发生过那样最好。但小镇的人对这种事,有着经久不衰的记忆和口口相传的热情。女孩在人们炯炯的目光中,渐渐长大,个子不是越来越高,好像是越来越矮。她觉得自己很不洁净,走到哪里都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味道。因为那个男人在侮辱她的过程中,说过一句话:〃我的东西种到你身上了,从此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到。〃她原以为时间的冲刷,可以让这种味道渐渐稀薄,没想到随着年龄加大,她觉得那味道越来越浓烈了,怪异的嗅觉,像尸体上的乌鸦一样盘旋着,无时不在。她断定世界上的人,都有比猎狗还敏锐的鼻子,都能侦察出这股味道。于是她每天都哭,要求全家搬走。父母怜惜越来越皱缩的孩子,终于下了大决心,离开了祖辈的故居,远走他乡。
迁徙使家道中落。但随着家中的贫困,女孩子缓缓地恢复了过来,在一个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的地方,生命力振作了,鼻子也不那么灵敏了。在外人眼里,她不再有显著的异常,除了特别爱洗脸和洗澡。无论天气多么冷,女孩从不间断地擦洗自己。由于品学兼优,中学毕业以后她考上了一所中专。在那所人生地不熟的学校里,她人缘不错,只是依旧爱洗澡。哪怕是只剩吃晚饭的钱了,宁肯饿着肚子,也要买一块味道浓郁的香皂,把全身打出无数泡沫。她觉得比较安全了,有时会轻轻地快速微笑一下。童年的阴影难以扼制青春的活力,她基本上变成一个和旁人一样的姑娘了。
这时候,一个小伙子走来,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她在吓得半死中,还是清醒地意识到,爱情并没有嫌弃她,猛地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来了。她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该不该同他讲自己的过去。她只知道这是一个蛮不错的小伙子,自己不能把射来的箭,像个印第安土人的〃飞去来〃似的,放回去。她执著而痛苦地开始爱了,最显著的变化是更频繁地洗澡。
一切顺利而艰难地向前发展着,没想到新的一届学生招进来。一天,女孩在操场上走的时候,像被雷电劈中,肝胆俱碎。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从她原先的小镇,来了一个新生。无论她装出怎样的健忘,那个女孩子还是很快地认出了她。
她很害怕,预感到一种惨痛的遭遇,像刮过战场的风一样,把血腥气带了来。
果然,没有多久,关于她幼年时代的故事,就在学校流传开来。她的男朋友找到她,问,那可是真的?
她很绝望,绝望使她变得无所顾忌,她红着眼睛狠狠地说,是真的!怎么样?
那个小伙子也真是不含糊的,说,就算是真的,我也还爱你!
那一瞬,她觉得天地变容,人间有如此的爱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不可献出的呢!
于是他们同仇敌忾,决定教训一下那个饶舌的女孩。他们在河边找到她,对她说,你为什么说我们的坏话?
那个女孩心有些虚,但表面上却更嚣张和振振有辞。说,我并没有说你们的坏话,我只说了有关她的一个真事。
她甚至很放肆地盯着爱洗澡的女孩说,你难道能说那不是一个事实吗?
爱洗澡的女孩突然就闻到了当年那个流浪汉的味道,她觉得那个流浪汉一定是附体在这个女孩身上,千方百计地找到她,要把她千辛万苦得到的幸福夺走。积攒多年的怒火狂烧起来,她扑上去,撕那饶舌女生的嘴巴。一边对男友大吼说,咱们把她打死吧!
那男孩子巨蟹般的双手,就掐住了新生的脖子。
没想到人怎么那么不经掐,好像一朵小喇叭花,没怎么使劲,就断了。再也接不上了。女孩子直着目光对我说,声音很平静。我猜她一定千百次地在脑海中重放过当时的录影,不明白生命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