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有案 作者:彭瑞高-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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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灯显然为此刻的效应所激奋,笑着劝我说,你耐心看下去。
我就看下去。这带子一段一段的,场面不同,女人也不同,但苗志高总是男主角,那些女的,有农机厂青工,有“四海春”里的跑堂,有杨吉昌这小贼的女人,还有两个,看得我眼皮直跳,一个是我们乡广播站的女播音员小康,一个竟就是我们小时候的同学邬天宝!这些女人,平时我都认得,至少是面熟,现在竟都裸白了身子,跟苗志高在那里一起一落做这种事,那感觉,又陌生又怪异,不敢相信就是了。
杜灯一边指着给我说,这是谁谁谁。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只觉得胸口闷,想恶心,叫杜灯关机器,自己走到窗下,大口换了几次呼吸。
杜灯说,苗志高这棺材我真不懂,女人弄了也就弄了,还拍录像干什么?
我不答话,眼皮跳得愈厉害了。我心想,苗志高这贼,一定是有毛病了,一定是香港带来的那种鬼药把他烧坏了。听人说,那药一般男人是吃不得的,吃了就想犯错误,那摄像机,也是他那次从香港带来的,说是杨吉昌这小贼送的礼物。他一乡之长,不给乡里拍点农业丰收,猪肥牛壮,却拍这种下里下作的东西,不是灵魂出窍又是什么!
杜灯说,我现在晓得什么是黄色带子了。苗志高这贼,制作黄色带子!
我问,你看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杜灯有点畏惧地看着我,说,听你的。
我说,怎么听我的?又不是我从公安手里截下来的。
杜灯低声说,要么交上去,说是事后发现的?
我挥挥手,猛吼一声:交上去!
我坐到桌子边,猛喝了儿口凉茶,我喉咙很燥,胸口也很燥。苗志高抄出那么多赃款,给了我最初一大冲击,几天下来,这冲击我倒也认了;可这盘录像带给我的冲击,我怎么也认不下来。苗志高弄了那么多女人!他弄女人还一个个拍下来!他拍下来干什么用?他脑子里究竟想什么?
我便想起当年在乔家村插队种地的时候。晚稻进了仓,男人都有一点闲。苗志高和我便常在稻草垛下,铺些草躺平身子,晒着晚秋的太阳,听阳光下草节晒干发出轻轻的僻啪声,满鼻子的新草香,背脊上暖出痒来,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我说的最多的是上调,进个大厂,有大浴室,可以天天浸在大堂子里,泡去老泥,把皮肤搓出血色来,然后进食堂,吃一碗蛋炒饭,舒舒服服睡觉;这样,再拆骨头的重活,也不怕了。苗志高不然。他说得最多的是女人。他说工厂农村无所谓,只要有女人就好。没有女人,厂子再大,个人的被窝也是冷的;有了女人,乡下就乡下,露天就露天,白日汗珠子浸透扁担,一天下来累散骨架,但进屋一看女人眼睛,捏一捏女人手,骨头就松了,晚上再轰轰烈烈干一仗,就是进厂当厂长也不稀罕了。他还说,他遇见过邬天宝了,她在牛车头插队,她现在的人样反而显小了,长相也像比过去有进步。他说着说着又说起小学课堂板凳上那滩血,摇摇头感慨他说,就是邬天宝这样的女人,也可以啊。
现在想来,苗志高这贼也真是楔而不舍的,那邬天宝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光身体被他俘虏。从小到大几十年光景,梦一样啊。
十一
一个小小乡镇,能保什么密,几天便传开了。
这天过茶馆,我便进去坐了片刻。这茶馆有些年了,看那瓦楞草便晓得:墙壁剥落,桌凳都旧得发亮;尤其是那些紫砂茶壶茶盅,都老出黑腻来。但茶博士都勤恳,没本钱翻屋、换茶具,却样样搞得清爽,茶客也就坐得舒服,四季恋这家茶馆。老茶馆多年前有副业,除日常三六九等茶水外,还有小盘的糟鸡脚、咸猪耳、豆腐干,都是很入味的;最便宜的还有死蛋,孵房里孵僵了的,一篮篮拿到这里来,煮茶叶蛋,一块钱四五个,吃的人不少。于是方圆十里有名。
进茶馆要一盘猪耳和两只死蛋,拣了个角落坐下,点名要上好的龙井。灶边有报纸,虽然有些污糟,新闻也还不旧,便拿了几张,背靠屋角,细细地看。这些天为乡长的事情扰着,报纸久不看了,这污糟报纸也还看得进。加上猪耳嫩得很,嚼得有声响,就觉得这是另一方大地了。
但看不了几则消息,耳根便不清静起来。隔壁桌上的几个老客,都在说苗志高的事情呢。我眼光是在报纸上,字句却是不入头脑了。移下报纸,只见雾气绿绕中有三四个老人,呷着茶,聊得起劲。
光头的老人说,谁想得到?我们塔城乡,竟出了解放以来本县第一案。什么纪录都不创,却创了贪污的纪录!
戴眼镜的老人说,钱多得卵子胀呢,苗乡长的钞票,高的藏在瓦楞里,低的埋在地砖下,连方桌脚都镂空了,塞现钞和存折。那钞票,抄出时都烂成霉乳腐一样了,你看看。
胖的老人我认识,早先是杀猪的,现在让儿子顶了班,自己享清福。他说,这光景,倒像当初抄地主老财了。
光头说,什么地主老财?早先这塔城乡最大的地主胡三炮,也没有苗乡长这么富啊。
老屠户说,贪来这么多的龌龊钱,苗乡长的这条命怕是保不住啦。
光头拍拍自己的头顶,说,这苗乡长,是要搬头啦。
眼镜说,你杀猪的知道,现在猪头涨,人头也在涨,解放初。贪污几干,就要搬头了。天津枪毙的那两个什么山,只贪污了几个钱?后来就往上涨了。四清时要贪污上万,才杀头。文革不谈。八十年代,一个头值十几万。前些年,贪污二十万,该杀了;这两年,搞个三十万才判个死缓,要满五十万,才腔子冒血……
老屠户说,苗乡长不止这个数,他早趟过阴阳界啦。
光头说,钱这个东西,少了卵子慌,多了卵子胀,不是好东西啊。
眼镜说,你说得不错,钱这个字,拆一拆吓得死人。你们看,一边的金字,是很光亮的,可另一边是什么?是两个戈,就是古时的刀,带弯钩的,要钩你脑袋呢!
老人们说得抑扬顿挫的。他们的话把一段历史铺在我面前。这段历史我并不陌生,它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冰凉如铁。现在,苗志高也成了这段历史中人,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下午要去县里开会,匆匆嚼了猪耳朵,喝了两口茶,起身离座。老人们这时才认出我。老屠户有点紧张他说,唐乡长,是你啊。我说,是啊,你们喝茶。眼镜说,我们刚才是瞎说,你只当我们没说就是,我说,你们说什么了,胖子说,在说我们苗乡长呢。我笑笑说,我只顾喝茶剥蛋,没听见你们说什么。三个老人笑笑。
出得茶馆,忽然有人背后叫唐乡长。我回头一看,是个女的,面孔很熟,却一时想不起名字。女人快步走上来,说,唐乡长,做官了就不认人了是不是?我是邬天宝呀,你忘记了?我哦了一声,连说,怎么忘得,怎么忘得!
我想我这时神情肯定有点鬼。我的目光霍地把邬天宝上下扫了一通,竟看到了那个裸白着身子的邬天宝。她披头散发,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样子,听凭苗志高怎么折腾来折腾去。那记录表明,这女人对这事也并不怎么讨厌,她显得很有经验,把苗志高伺候得很舒服。
邬天宝把我拉到街角无人处,我一看,正是老同兴饭店门口,还有肉香在里隐隐飘出。一时,我又想起当年:稍得点闲,我便和苗志高、杜灯,三人一起到这老同学来,吃盖浇面。那盖浇面,三两一碗,也可以多出八分钱,加到四两甚至半斤。面汤上一层油,咖啡色亮晶晶的,面上有辣酱,更有一块走油肉,膘有一指那么厚!这样的好面,总共才五六角钱,可以吃得我们满头冒汗,两嘴角冒油。在那些艰辛的岁月里,两三个月能吃上这样一碗面,简直是一种享受了。所以隔一段时间,三个人便要念这面的好处。离了务农的村庄后,仍要说起这老同兴的盖浇面。
这时邬天宝却拉拉我的袖子,有点慌张地问,苗志高进去了?
我点头。
邬天宝问,他是弄女人进去的?
我说,主要还是经济问题。
邬天宝把声音压得愈低,说,还有其他事情么?
看她紧张的样子,我忽然有点后悔。那盘录像带原是不该交出去的。那里面还有邬天宝这些人呢,真查起苗志高腐化的问题来,不一一找到她们的头上去?她们的面子又往哪里搁?这乡村,常有好情败露,女方掩不了丑上吊投井的,万一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办?
我说,邬天宝,我们也是老同学了,百样事情都挑明为好。不瞒你说,你和苗志高的事情,乡里也是掌握的。
邬天宝的脸胀得通红,那眼眶里,很快就盈起泪水,问,是苗志高这贼自己交代的么?
我摇头,说,按理,我不该告诉你。你们做事时,有录像拍下来,你晓得么?
她吃一惊,嘴张得大大的:谁录像?
我说,是他啊,苗志高有一架小的摄像机。
邬天宝跺一跺脚,眼睛里迸出很凶狠的光来,说,这贼,这死不掉的贼,害人啊。
我便说,你也真是的,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跟他做这种事。
邬天宝的脸泛了白,恨恨地咬牙,说,是这贼客人啊,弄了一次不够,又弄一次,又弄一次,也不知弄了多少次。说学校毕业后,一直想我,想了十几年。
我说,这是真的,我可以证明。
邬天宝说,他说我身体大,坚实,比她女人好。
我看了看她隆起的胸,没有说什么。
邬天宝说,这贼还答应把我从村店调到镇上来,说这样一来要碰头就方便了。
我问,调了没有?
邬天宝说,调他的魂啊,每次弄的时候,都答应得好好的,说快了快了;弄完了,就没有一点下文。
我摇摇头。
邬天宝又说,唐政啊,你无论如何帮我一把!这事,就算我承认了,坦白了。再不要把事情弄大。不然我男人晓得了,我的脚管子也抽得断啊!
说完,她就匆匆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淹没在老街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心想,也怪不得她,一个小小店员,无权无势的,一乡之长来招她,她能不去么?敢下去么?我不由得又骂苗志高:你作孽哦,好好清静日子不过,却作出这么些丑事来。看那录像,你们有多少狂啊,起起落落的,打夯一样,好像过完这一天,就不做人了。可现在你再看看,你自己要还债,女人们也要陪着还债,作孽哦。
出镇进了乡政府,猛然觉得大院里气氛有点不对头。几个人围成一堆说话的,见我来就迅速散开;当面走过的,嘴里喊着唐乡长,那眼光却怪:要么一滑而过,不再看你,避开的意思;要么还看着你,目光里却有了谐谚的成分。我不由得想,这是怎么回事?
门房老丁朝我招招手,很诡秘地把我叫进去,说,唐乡长,我这里收到一封群众来信,是说你的,你看看。
乡里人手少,门房还管信访工作。有要紧的群众来信,就交给乡长办。按理,这信是不该交给我看的,但多年在一起,关系不一般,老丁也就无所谓了。
信展开一看,我头脑像通了电一样,嗡一声响了起来。信上说,我们是“四海春的”服务员,我们郑重向乡政府县政府揭发,到我们“四海春”来嫖娼的领导干部,不止苗志高一个,还有副乡长唐政。有人问,为什么苗志高被抓,而唐政没有发现?回答是,唐政此人很狡猾,他把女人带到店外去嫖宿了。这就更加证明,唐政是个老嫖客,具有跟公安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唐政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他到我们“四海春”来吃喝嫖赌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我们强烈要求上级领导揭开唐政腐化问题的盖子,跟苗志高一样,依法给予严惩……
这信,是写给“县、乡领导同志”的,也就是说,县里领导也收到这封信了。我的心一时乱跳。这叫什么事啊!
老丁用那双红红的老眼看着我。我脸上勉强挤出一笑,把信放在桌上,还故作镇静拍了两下。老丁说,唐乡长,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是相信你的。我点头,老丁又说,你照样工作,不要受干扰。说着,把信扬一扬,竟非常麻利地撕成了碎片。
我说,这不好,留给组织上调查一下么。
老丁说,调查什么?他花一毛钱邮票,我们就要花十天半月去调查?我们没得空,你唐乡长不是腐化分子,我们大家心里清楚的。
信撕了,可我心里一点也不轻松。信是用复写纸写的,撕得了这封,撕不了那封;撕得了乡里的,撕不了县里的。不过凭心说,我还是为老丁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