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全-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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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安石相问,石越连忙答道:“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不过如果仅向唐家一家买,只怕招惹物议,不如多向几家买比较好。”
王安石点了点头,说道:“借就不必了,让薛向如果不够,就向唐家买吧。免得招惹物议。至于私家船进京,这个例不能破。朝廷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辈有什么用?先这么定着。”
石越婉拒了冯京的邀请,急急回到赐邸。他实在不明白吕惠卿是什么意思,有一个自己捉摸不透的对手,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刚进家门,才吩咐侍剑去请唐棣,就听到李丁文迎出来笑道:“公子,你看看谁来了。”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了过来:“子明贤侄,别来无恙。”
他抬头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么来了?”站在他前面的,正是胖弥陀一样的唐甘南,此时笑嘻嘻的向自己打招呼,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唐棣,另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身着一袭雪白的丝绸长袍,腰间扎着黑色的绸带,显得英气勃勃,长相不象唐甘南,倒有几分象唐棣。
见石越打量着这少年,唐甘南冲那个少年笑道:“康儿,还不见过子明兄长。”原来这个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
唐康上前几步,揖礼道:“子明哥哥好。”眼睛一边不安份的打量着石越,毕竟石越在每个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个传奇。
石越连忙牵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礼。来,进屋谈。”
众人进座坐好,石越问了唐康几句话,见唐康答对落落大方,心里便有几分喜欢这个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儿这孩子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咪着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贤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这个懒,这孩子就交给贤侄和长卿调教了。”
石越笑了笑,“二叔放心,少不了还一个少年进士给你。”
众人哈哈大笑。
唐棣因笑道:“说到少年进士,倒真有一个出色的。”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问道:“毅夫说的是何方英杰呢?”
唐棣笑道:“这人和我同榜进士,姓蔡名卞,听说是王安石的学生,十二岁中进士,比他同时中进士的堂兄蔡京要年轻十多岁,现在江阴做主薄,今年也不过十四岁,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兴修水利,端的是个奇才,当地百姓把他和甘罗相比。”
石越却是知道蔡京和蔡卞的,一个是千古奸相,对北京的灭亡负有重要责任,一个是王安石的“爱婿”——不过现在还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闺中,他倒是知道的,不过他不知道女孩子他已经见过。这时听到蔡卞不过十四岁,不由咂舌,这个世界上,真有“天才”这种东西存在呀。
唐甘南笑道:“这个蔡卞我也知道,江阴县的几个钱庄,我们都是和本地的士绅联合建的,有一家钱庄利息高了点,被他当天就给封了。罚了三千贯,真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钱塘,和夷人打交道,虽然有几分才具,不过爱财爱色,没什么风评可言,我们就喂了不少钱给他。这家伙吃东西最是挑剔,说起来子明你的排场比起他,就远远不如了。”
石越笑道:“蔡京,呵呵……”摇了摇头,心里有几分好笑。
唐甘南因说道:“其实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简陋,买几个女孩回来侍侯,家里的家丁也要添几个,多少有几分天子重臣的气派嘛。你看看王安石,他家的家丁有多少?没有人说他贪污了,他还是个清官,那种排扬,是宰相应有的气派。”
石越也不去解释,只笑道:“王丞相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个零头,他那种排场,已是很简朴了,晏相公在的时候,比他风光多了。说起来现在的几个宰相,也数他最没有派头——这不能比,我若摆那种排场,御史就会说我收受贿赂了。”
“御史就是喜欢欺软怕硬,没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贿赂的多了。吕惠卿什么品秩,能有多少傣禄?还不是靠收贿赂?薛向做六路均输,最一大肥差,每年都会送给他孝敬,曾布看起来一本正经,一样收钱,图的就是这两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说上话。吕惠卿就是做得聪明一点罢了,他自己管的那块,他倒清得水似的,别人无话可说。他收钱也不是自己收,他有两个弟弟呢,这次我们唐家棉行就送给他弟弟吕和卿五千贯,外加大相国寺附近一座宅子。”唐甘南眯着眼睛,似闹家常一样的说道。
石越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叫过侍剑,说道:“侍剑,你带康少爷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听到这些说出去,就是无穷的祸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两个少年出去后,笑道:“康儿不是读死书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贤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问道:“你们贿赂吕和卿是什么原因?”政事堂的事他不敢乱说,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传出去,追究起来,他的前途就毁了。
“还不是因为吕惠卿管着军器监,我们打听到西北将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师多积了十万匹绵布,我们不过让吕惠卿买我们的布罢了,打点打点,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李丁文呶呶,“李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一下子全明白过了,吕惠卿真是狠,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钱替唐家说话,还故意搞得这么复杂,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关系不会反对,通过绝无问题;一方面又给薛向找了个借口,可以征购棉布棉花,无论是“借”还是“征购”,说到底,都是是强行贱价购买,不过是个程度问题,薛向又可以从中谋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头上,只能怪薛向。而好处他全得了,最后还是为国分忧!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李丁文为什么要赞成唐家这么做,而不是通过自己去办这件事情。想到这便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入李丁文。
李丁文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淡淡的说了句:“公子是要办大事的,和吕惠卿比什么排场呀。依我看现在这样挺好。”这话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玲珑一样的人,哪有不明白的,因笑道:“对,贤侄是要有大作为的。”他和李丁文倒是相交甚欢。
唐棣虽然在地方历练了两年,逢迎送往,收受卖放,看过不少,可是心里却是一直看不惯,这时候听到朝中这么多重臣收受贿赂,心里很不舒服,朗声道:“我们何不抓住这个证据,扳倒吕惠卿?”
此话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石越苦笑着解释:“收受贿赂的吕和卿,不是吕惠卿。再说这样自首的话,人家多半以为是设圈套陷害,没有铁证,如何扳得倒吕惠卿?难道吕和卿收了钱还会写得收条给你?”
唐棣哑口无言,可依然还是愤愤不已。
李丁文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员都清如水,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公子说过权力制衡是一剂良方,可真说要完全杜绝,那只怕也不可能的。王韶在前线打仗,还不是拼命要钱,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钱,朝廷明明知道他账目不清,虚报数字,可也没有治他。你个个都要除之而后快,只怕朝中最后也没几个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还得徐徐努力,第一次还要公子站稳脚跟,手握大权才成。”
唐棣心里也知道李丁文说得有理,可是心里总是不痛快,因对石越说道:“子明,希望你以后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理想!”
石越站起来,认真的答道:“你放心。”
唐棣凝视石越半晌,忽然开怀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说罢抱拳道:“二叔、李兄,我听多了这些事情,心里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儿他们。”也不等三人回答,转身便走。
李丁文看着唐棣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半晌才转身对唐甘南说道:“唐兄,现在我们可以说说在契丹设分店的事情了……”
在某些人的眼里,《新义报》的发行打开了潘多拉之盒,当嵩阳书院、横渠书院的讲演组结束讲演返回学院之后,他们对于汴京的人文风气羡慕不已,《白水潭学刊》不用说了,那设计得颇有气象的讲演堂与辩论堂,一栋栋藏在树林与花丛中的教学楼,还有闻所未闻的实验室,田野与花园,校园与市井,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连贩夫走卒说起话来都比别处的要文雅几分……他们这些人去了白水潭,简直感到自惭形秽。
特别给他们深刻印象的,除了这些之外,便是白水潭的学生们活跃的思想,许多的观点让他们闻所未闻,比如在佛经要义的讲演中,三大学院都是说禅宗与儒学的互印,而白水潭则有一个学生讲的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因明学”和逻辑学、名家的关系。而对诸子百家、王霸利义之辩,白水潭的学生也表现相当的抢演。中间五天白水潭对自己的宣传,几乎让一些学子有留在白水潭不愿意回去的冲动。
与此相俦的,则是《汴京新闻》,这种叫报纸的东西,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人们可以借这个东西议论官府的得失,可以探讨学问,可以了解民情,最让人炫目的感觉,是那种凡是被报纸报道的人和事,都是被千万人同时注目的感觉……
他们的心都被打动了。
当横渠书院的人在回关中的途中,经过西京洛阳的时候,他们遇上了更震撼的事情,朝廷的《新义报》问世了!我们要办自己的学刊,我们要办自己的报纸,我们要做到和白水潭一样……这样的想法充斥着横渠学院的学子们的心,关中人固有的骄傲,对先进地区的羡慕,激励着每一个人。虽然关中因为种种原因而导致不可抗拒的衰落让他们在经济实力与技术实力上无法与白水潭相比,但是仅仅一年之后,《横渠学刊》终于问世了,虽然当时的大宋,各大书院几乎都有自己的学刊了,但是以横渠学院的经济实力,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而嵩阳书院比起横渠书院来条件要好得多。嵩阳书院始建于北魏太和八年,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后唐时就有人在此讲学,便是从后周正式变成书院时算起,在大宋各大学院中,亦是历史很长的了。他们书院的名称,是仁宗皇帝御笔钦赐,书院的气象规模,较之白水潭更多了几分古朴之气,一代名臣范仲俺也曾在此讲学,便是现在白水潭的程颐,也在此讲过学。嵩阳书院和西京国子监关系密切,常常互相往来交流。如今亲眼看到白水潭学院的兴盛,除了羡慕与赞叹之外,嵩阳书院的士子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的。回到嵩阳书院的第二个月,继白水潭与国子监之后,嵩阳书院创办了自己的《嵩阳学刊》,并且毫不犹豫的成立了格物院,学校分科完全效仿白水潭,他们数次派人到白水潭学院,希望白水潭学院能选派优秀的学生甚至教授过来讲学,帮助他们建立全面的教育体系。
而仅仅是在《新义报》发行一个月之后,几乎与《嵩阳学刊》同时,在西京洛阳,聚居西京的富弼等致仕的元老大臣,依托西京国子监与附近的嵩阳书院,在洛阳创办了大宋的第三份报纸——《西京评论》。此后数百年,《西京评论》牢牢占据着大宋五大报之一的位置,以立场保守稳健而著称于世。
大宋的保守派,终于在被王安石逐出御史台之后,找到了一个说话的平台。这是吕惠卿创议办《新义报》时绝没有想到的——旧党们并不是在每一件事上都守旧不变的。做为旧党精神领袖的司马光,虽然依然缄默不语,埋头撰写《资治通鉴》,以不谈政治这样的手段来抗议新法,但对《西京评论》的问世,他表达了他独特的支持方法,他把《资治通鉴考异》的内容陆续送给了《西京评论》报,默默的表达他的态度。
石越一边吃饭一边读着手边的三份报纸,《汴京新闻》与《新义报》是当天的,《西京评论》则是昨天的——说起来《西京评论》在汴京卖得很不错,据说每天的销量在东京都有两万份以上,可见旧党的势力依然很强大。
欧阳修在八月初逝世,虽然晚景并不见得多么好,但死后却是备极哀荣,太常议论谥号之时,竟比之韩愈,谥一个“文”字,据石越所知,整个宋代,人臣单谥一个“文”字的,也就王安石一人而已,这是文臣最高的尊荣了——连范仲淹都是“文正”,虽然是双谥中最好的谥号之一,但是比起单谥来,还是要差那么一点。不过这件事因为判太常寺常秩和欧阳修不和,从中做梗,明褒实贬,最后还是谥号“文忠”,终于没能享受那么高的待遇。但不管怎么说,身为文臣,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