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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

新宋·全-第18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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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越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强迫自己接受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如果不是作梦的话,的的确确是西元十一世纪。
  做为一个历史系毕业的学生,对于熙宁二年,他有深刻的印象──这一年,王安石开始变法!
  这两天以来,石越一直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是个梦的话就好了,但是,梦里为什么会有冷、饿、痛、疼呢?
  石越控制着自己凌乱的思绪,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开封古城。
  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墙,被刻意砌得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白脊背的巨龙,伸向远远的烟霭里;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边,种满了杨柳,树上挂满了臃肿的“银条”。
  真是雄伟的城市!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石越也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
  若不是身处如此吊诡的境地,能够亲眼目睹开封古城,这会是多么让人陶醉的事情呀?
  但在这个时候,石越却只盼着这个游戏快点结束。
  “我真的快要疯了,爱因斯坦!耶稣基督!真主安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石越低声嘶吼着,抑制不住地蹲下身子,抓起一大把雪,使劲抹在自己的脸上。
  刺骨的冰凉,让石越慢慢地又冷静下来。
  “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总得先活下去。”正是抱着这个信念,石越才决定冒着严寒大雪,来到开封。
  “我不会垮在开封城外的。”他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落雪,抬头望了一眼这座千年后只存现于典籍中的伟大都市的城楼,从容地迎着那些守城卒,走了过去。
  士兵们正在交头接耳,猜测着石越刚才举动的意义。
  见“怪人”朝城门走来,一个小头目直接走到石越跟前,缺少中气地喝道:“你是什么人?有路引没有?”
  宋代的官话,发音与普通话很不相同,懂得许多方言的石越,也只能够勉强听懂。
  他停下脚步,傲慢地回道:“我从华山来,我家世代隐居华山,不知道什么路引。”
  这是早就想好的托辞,但是,发音却颇显怪异,倒似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开封官话。
  小头目细细打量着石越:“怪人”虽然装饰奇特,但是那件衣服,看起来却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他态度傲慢,想来必有所恃;此人又自称是来自华山的隐士,但凡隐士,与朝中的大官们,十之八九都有牵扯不清的联系──最起码,也是读书人。
  这年头最难料的,就是读书人了,自己可不好得罪,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而且,这个“怪人”眉清目秀,肤色白得像个女人,更不可能是党项人、契丹人。
  想通这些要紧处,小头目立即做了决定──请示上官。有什么不对的,由上官负责去,谁叫他们每个月的钱,拿得比自己多呢,这责任也由他们负吧!
  当下,他便客气地对石越说道:“这位公子,你先这边请,我得请上官作主,不敢私自放行,你体谅则个。”
  说完,也不管石越答不答应,便把他请到了城边,早有一个士卒去最近的一个战棚(注一)里,请示正在烤火的长官。
  石越默默地站在一边,竟然背着手,欣赏起这千年以后难得一见的大雪来──难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更坏的状况吗?石越不觉自嘲地冷笑着。
  这个表情落在小头目眼中,更让他觉得这个“怪人”高深莫测。
  一片片有如鹅毛的大雪,从天空慢慢地飘落,伴着西风在半空中翻滚、跳动,然后静静无声地落在大地上,把刚刚被行人踩出的脚印覆盖掉……
  石越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抱着他坐在膝上看雪,一面教他读诗,彼情彼景,竟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只是,自己如今的处境,与父母双亲竟是隔绝两世,重逢的机会极其渺茫,不由得让他黯然神伤。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那首在父亲膝上学来的诗,一时间积郁难当,竟忍不住低声吟了出来:“一片一片又一片,飞入泥潭皆不见;前消后继不断飞……”
  刚刚想把最后一句吟出来的石越猛然觉悟,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他吟的,是一首革命诗,在古代,便是“反诗”。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终叫河山颜色变”,这样的诗句,自己当着这些士卒的面吟出来,不是等于自杀吗?
  小头目饶有兴趣地听着石越咏诗,心里暗暗称赞自己刚才的决定英明果断──这毕竟是一个读书人受到过分尊重的时代,在下层百姓的心中,有才华的读书人,就意味着前途无量……
  不过小头目的自得,只保留了短暂的时间。
  当他见石越久久不能吟出最后一句来时,自得之情立刻转化成了对蹩脚书生的嘲笑──虽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作诗的,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嘲笑人家作不出诗来。
  石越怔怔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去想如何把最后一句吟完,这句“终叫河山颜色变”,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
  这个时代!这段历史!
  也许、也许……在那一瞬间,一种被称为“野心”的东西,悄悄地浮了出来,自己曾经读过多少改变历史的故事,也许……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就冷静了下来。
  这几天,连吃饭也是靠那些善良的老百姓们周济,没有饿死就算不错了,居然还去胡思乱想。
  石越摇摇头,自嘲的一笑。
  小头目却不免会错了意,歪着嘴,朝一个同伴挤挤眉毛,心道:“原来,果真是个三句诗书生!”
  就在这当儿,去请示的士卒已经回来,不过,长官却没有跟他一起来。
  这么冷的天气,长官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反而把这个来请示的士兵,给臭骂了一顿。
  小头目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毕竟不愿意得罪一个读书人,想了一回,无可奈何,只得挥手放行。
  放一个奸细入汴京城,不见得就一定能追究到自己的责任;而得罪一个可能有“前途”的读书人,自己就肯定惨了。
  这点子利害,他还是想得明白的。
  ※ ※ ※
  即便是过了五个月后,石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从戴楼门顺着笔直的道路,一直往北,经过“新门”进入内城的。
  之后又走了一段时间,在赫赫有名的开封府外面稍做停留,便顺着一条东西走向、宽二百余步、用砖石砌得整整齐齐的御街往东走。
  途中经过一座叫“州桥”的石桥,又穿过一个叫“土市子”的所在,走了没多久,一座大寺庙赫然入目。
  石越见寺墙之外遍种柳树,虽然天降大雪,可是,香客依然进进出出,车马不绝于道,而庙外更有无数店铺依然开张营业。
  一路所见,竟以此地最为繁华,想像平时天气晴朗时,这里真不知是如何个热闹法?
  他哪里知道这个地方,本是当时全球最繁华的所在,心中不免要暗暗称奇,连忙抬起头来,望寺门望去。
  这一望之下,石越心里便不由得“啊”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鲁智深拔柳树的大相国寺呀!”
  好奇心起,石越抬腿便往寺中走去。
  这大相国寺,本是战国时信陵君住宅,到宋朝时,便成了皇室礼佛之所,庙中尽是些富贵和尚,他们的方丈唤作“智缘禅师”,是当朝宰相王安石的方外之交。
  有了皇室这样的大靠山,这一座寺庙,竟是修得无比的辉煌瑰丽。
  其中楼台殿阁,朱栏玉户,画栋雕梁,与宫殿无二;正中间白石的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此时尽皆为白雪所覆,玉树琼枝后的殿内,隐隐地传出了钟磬的悠扬之音。
  信步走进大雄宝殿,这样的大雪天,依然有十数个和尚在那里念经诵佛,还有一些善男信女,在虔诚地祷告着。
  释迦牟尼微笑着,注视着这些芸芸众生,似乎能够看透这人世间的一切苦难。
  一向抱持“信鬼神而远之”的信念的石越,在袅袅香烟、喃喃梵音中,也情不自禁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低声祷告:“佛祖,你要帮帮我,我从哪里来,你老人家大发慈悲,便把我送回哪里去吧……”
  几个香客好奇地看了石越一眼,不知道这个打扮奇特的怪人在说些什么……而石越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眼光,只是诚恳地望着大雄宝殿中央的释迦牟尼金像。
  佛祖依然和蔼地微笑,似乎是在嘲笑着石越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又似乎是在鼓励石越什么。
  他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对佛祖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肚子“咕咕”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雪中走了整整一个上午了。
  石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只有几百块人民币,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想起带着无数设备回到古代的众多小说,对比自己一无所有的窘态,他只得苦笑着叹了口气,又朝释加牟尼叩了几个头,静静地退出了大雄宝殿。
  无论如何,饿死不是一种体面的死法,在祈祷中饿死,更加不体面。
  石越强忍着饥饿,在大相国寺内信步走着,一面思考着自己日后的谋生之道。
  大相国寺占地五百多亩,有六十多座禅院,可以说规模极其宏大。
  石越一面走一面想,穿墙过院,信步而行,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谋生之法,却是一个也没有想出来。
  如此,又走得五、六十步,曲径数转,忽然一阵酒香扑鼻而来,诱得石越饥火大盛。
  他抬起头来,眺目而望,却见前面有一个水池,池边种着稀稀疏疏十数株梅花,此时大雪压枝下,雪白的梅花,在枝头迎着严寒怒放,让人望之精神一振。
  又有四、五个人围成一圈,坐在雪中饮酒,身上的斗笠蓑衣上,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若不是见这些人偶尔还会动一动,远远望去,便是几个雪人。
  那酒香,便是从那里传来!
  石越这也是第一回见到有人有这样的雅兴,心中半是好奇,半是为酒香所诱,双脚不自觉就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他故意放重脚步,在雪里踩出“哢嚓”、“哢嚓”的声音,走得近了,果然那几个人便循声望了过来。
  石越这才看得清楚,那些全是年轻的儒生,一共五人。
  他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情形,抱拳朗声说道:“有扰各位的雅兴。”
  那些人也连忙站起身来,还礼道:“无妨。”
  五人见石越虽然容貌清秀,似是读书之人,但是装束却如此奇特,心中也不禁十分好奇。
  其中一人似是极为豪爽,当下便出言相邀:“相逢就是有缘,兄台若无他事,何不一起饮酒赏花,也好不辜负了这美景?”
  石越心中虽然求之不得,却也不愿被人小看了去,他生性本是沉稳之人,脸上便丝毫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道:“如此多有打扰。”
  那五人见他对答之间,气度不凡,心中更是暗暗称奇。便给石越让出位置,又有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僮,给他把酒添上。
  石越走了半天路,腹中饥寒,也不客气,接过酒来一口喝了,只觉得酒味极淡,他知道,古时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评,不过,腹里终是有了一点暖气上来。
  那几人见他豪爽,便又给他满上一杯。
  石越这一杯却不就饮。他心里暗暗思忖:所谓“出门靠朋友”,如今自己的处境,若不在古代交几个朋友,断然难以立足。
  当下一面心中计议,一面游目四顾。
  忽地瞥见十数步远的地方,放有一个小壶,众人身前的小案上,各有一把好像短箭的竹棍,一个书僮手里拿着笔砚,另一个书僮手里捧着一叠纸,纸上还有笔迹。
  他心中一动,立时想起古人的一种游戏来──投壶。
  那是几个人轮流将那些竹棍投入壶中,若是不中,或者罚酒,或是罚诗的游戏──此时之事,更不用说,便是在罚诗无疑了。
  石越眼珠一转,立时计上心来。他指着那些叠诗稿,操着口音怪异的开封官话,淡淡笑道:“诸位仁兄是在咏雪,还是咏梅?”
  五人相顾一笑,先前相邀的那个书生开口答道:“见笑了,我们是在咏梅。”
  石越微微颔首,站起身来,稍一沉吟,指着一树梅花,朗声吟道:“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首诗本是元末著名诗人王冕之作,本是咏梅的名篇,石越记忆力颇佳,这些诗词一向记得甚熟,突然拿出来卖弄,顿时语惊四座!
  那五人都是来京参加省试(礼部试)的“得解举人”。
  宋代科举考试分为三级,各路州府主持的,叫解试;解试合格,礼部主持省试;省试合格,则皇帝主持殿试。
  这五人已通过解试,在宋朝的读书人之中,虽然称不上是第一流的,却也都是一府一州的英杰之士。
  邀石越喝酒的书生叫唐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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