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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龙蛇在野 作者:李忆仁-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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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寮?”她迷迷糊糊地问自己,阿寮是谁?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阿寮……阿寮……阿寮!!
  阿寮回来了?!
  她霍然跳起来,冲了出去,一眼看见诘忍和方伐柯两个人正匆匆向禅房跑来,后面跟着的果然就是阿寮!三人飞快跑来,方伐柯满脸喜色,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苏姑娘,苏姑娘,这回姜家哥哥死不了了!”
  她只觉得一阵眩晕,两脚发软,倚住了门框才站住了。说话间,诘忍已经到了,伸手扶住了,微笑道:“阿寮不辱使命,药都采齐了。”
  苏度情却流下泪来,身子软软地慢慢坐在门槛上。诘忍奇道:“姑娘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悲伤起来了。”
  方伐柯微微一笑,眨眨眼,似乎已经洞悉了苏度情的内心,笑道:“苏姑娘这是喜极而泣啊,大和尚,赶快熬药吧。”
  诘忍点点头:“正是。”转身高声唤道:“蟾觉!蟾觉!”那个叫蟾觉的小沙弥立刻从一扇门后跑出来,诘忍吩咐道:“你去熬药,还记得配比么?”
  “记得,师父。”
  “好,快去吧,再顺便带阿寮去歇息,他可累坏了。”
  小沙弥领命带了阿寮去了,诘忍附身扶起了苏度情,道:“苏姑娘,快进去歇一歇吧,你可也累坏了。”
  三个人进去了,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小沙弥蟾觉捧着一个粗瓷瓦罐进来了,瓦罐冒出来腾腾的热气和浓浓的药香。苏度情此刻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了,浑身一放松,便觉得一阵阵虚脱无力。
  这时候,她才猛地发现窗外下起了好大的冷雨。那冷雨承天载地,浩浩汤汤,润物无休,好像雨从荒古便开始,至今从未停过。而昨天的艳阳高照,不过是荒古一梦中的一个幻想罢了,孰真孰幻,也解说不清。天苍如盖,雨好大,便如同天下所有的水都汇集到此;佗摩如井,无论天雨如何浩荡,如何磅礴,如何沛然,到了佗摩山,都落到一方沉静无波的古井中去了,连声响都吞没了。这雨,就仿佛从来没有来世上走一遭似的。
  好大的雨!好及时的雨啊……
  恍然惊醒,忙回顾厢房,只见诘忍把药倒在一个青花瓷碗里,然后到床前附身,用两指捏住姜沣的面颊,全都给他灌了下去。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银刀,握在手中,另一只按住姜沣的颈侧动脉,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少顷,诘忍忽然一声清啸,银光一闪,已破开了姜沣的肩胛肌肉,苏度情还没有惊呼出声,但见一物“嗖”地一下从姜沣的肩头窜出来,其势迅捷如闪电,快似流星。又是银光一闪,却只见有两样物体落在了地上。
  苏度情定睛看去,胃中不由烦恶欲呕。原来那地上的乃是一条身体分了家的大毛虫,却与寻常的虫獬毫不相同。那虫身长不过寸许,异常肥厚,遍体生满青色长毛,一双眼睛仿佛碧磷鬼火,幽幽发光,恶毒无比,似乎随时都要择人而噬。身子虽然断成了两截,青色的汁液留了一地,兀自却还在地上不停翻滚,生命力之顽强令人惊叹。
  她颤声问道:“这……这便是……便是那……?”
  “不错,”诘忍沉声道:“这便是那‘冷血金蚕’。”
  苏度情看着地上翻来滚去的小东西,不由得一阵心寒胆战。诘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筒,用刀尖挑着那金蚕装了进去。
  方伐柯一直没有出声,此刻才发问道:“和尚,你还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诘忍沉着脸,说道:“此物生于树木,活于树木,乃是树木的精灵,脱离了树木,便只能寄生于活物体内,靠榨取寄主的精血为生,释放毒汁,麻痹人的五经血脉,使人变得如同树木一般无知觉,也无思想,手不能动,足不能抬,便如植物一般,甚是阴毒。闽南一带百姓深受其害,取了此物便是要研究其性,找到弱点,这样再有受害百姓,便容易救治了。元畏鲸居士这一两日就会到京都,他是闽南人,也许正需要此物。”
  方伐柯和苏度情都不禁肃容,齐道:“大师慈悲。”
  诘忍又道:“此外,我还有一原因。须知这‘冷血金蚕’只能生活于南方,北方天干物燥,节气变化剧烈,此物极难生存。究竟是如何来了北方,却是一个谜。小僧心中奇怪,总想一探究竟。”
  方伐柯沉吟道:“大和尚说得有理。元畏鲸来了,便要好好问他一问。”
  诘忍摇摇头,说道:“畏鲸居士常年旅行海外,也不一定知晓的。只有等姜沣居士醒了,问问才能知道他是怎么被这毒蚕儿咬伤的。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也未可知啊。”
  方伐柯笑道:“还是大和尚心思缜密,比我强得多了。”
  苏度情一直听他们说话,此刻才插话问道:“姜先生什么时候能醒呢?”
  “毒蚕去了,体内还留有余毒,”诘忍答道,“还需用药物涤尽余毒才行,不过,过不半天就会醒转了,姑娘不必担心。”
  苏度情微微一笑,道:“有劳大师了,度情感激不尽。”
  方伐柯出神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嘴角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眼神却飘忽变幻。苏度情脸上一红,正要问话,方伐柯却说道:“姑娘还是休息一下吧,多日来累得很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呵,我跟和尚先告退了。”说完便携了诘忍的手,一同去了。
  两人走得远了,苏度情转回房间里,到了床榻边,只见姜沣脸上的一层黑气已然消去,显然是药力发挥作用了,尽管还面色苍白,却也有了血色。
  苏度情多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心情一放松,便觉得眼皮发沉,头脑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中伏在床边睡去了。
  第七章余花
  不知不觉中,苏度情竟然睡了一天。到第二天夜色降临时,天气又变苦寒,大雪便飘飘然落下,似老天爷的滴滴泪水,没落地前,便悄然冻结成片片的六棱冰花,仿佛向世人证明老天的心也早已冷却了。天地间一片肃杀气象,北风呼啸,带着说不出的狞戾焦虑,挟着猛兽般的狂野,又深深地凄惶,席卷整个世界。
  山中的风更大了,苏度情在禅房中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只听得风在哀哭着、唏嘘着
  、咆哮着,含着愠怒的疲倦,切齿的仇恨,就像一个恶毒的顽童,忽然窜到近前,眨眼间又跳到没有边际的远方去了,和着山林中野兽的嘶嚎,愈发地让人惊心动魄。
  苏度情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忽觉身上一物倏然滑落,下意识地伸手一捞,竟然是姜沣平日里常披着的那件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不由得又惊又喜,向床榻上看去,只见姜沣半倚半靠在床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冲她微笑呢!
  苏度情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就势躺倒地上,定一定神才稳住身形,却仍然觉得两腿发软。
  姜沣正要说话,却见苏度情眼圈发红,那泪水却说什么也止不住了,如同决堤的河坝,“哗”地一发不可收拾,一时情动,也顾不得许多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奔上两步,纵身扑入他的怀中,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姜沣怀中猛然多了这么一个温香软玉的躯体,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中昏蒙蒙的一无所觉,顿时呆住了,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两只手扶也不是,搂也不是,心中百感交集,便如翻倒了五味瓶,一齐涌到心头。
  这几日,他虽中了奇毒,身体僵硬如木石,但是感觉不失,苏度情连日来没日没夜的辛苦照料,皆在心中,这一刻忽然历历回放,感激之情中隐隐夹杂了一丝甜蜜。
  苏度情在他怀中抬起脸来,只见明眸皓齿,睫毛上兀自珠泪盈盈,容颜秀丽绝伦,娇美不可方物。姜沣头脑“嗡”地一下子就乱了,刹那间意乱情迷,便凑过去吻住了她的嘴唇。
  苏度情微微一挣,旋即软化了,两只手回拢过来,紧紧搂住了姜沣的头颈。
  苏度情本是风尘女子,又特立独行惯了,于那世俗礼法向来看得很轻,是爱是恨,从来也不曾犹豫半分,加上连日来焦虑恐惧,心中正自压抑,无处宣泄,更什么也顾不得了。两人唇舌交缠,天人合一,俱迷失在这人世间最甜蜜的一吻中了。
  禅房门却没关。在门外,恰好此刻,诘忍和方伐柯沿着小径缓步走来,刚到门前,就看见了这一幕,都是一怔,连忙闪到廊下,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来。
  两人又走开好远,诘忍这才回过神来,双手合十,叹息道:“哎,冤孽呵,冤孽。”
  方伐柯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倒大出我的意料啊。”
  诘忍道:“情由心生,大凡多情者皆不能自持,往往孕育心魔,心中有魔障,便是入了魔道。唉,世人皆多情自苦,姜居士也不能免俗啊。”
  方伐柯冷冷一笑,道:“大和尚此言差矣,睹貌相悦,人之常情,悦则慕,慕则爱,此有何堕入魔道可言?天地若无情,一切物不生,生物若无情,不能环相生,此乃大道。你释家教人泯灭情欲,那是教人绝子绝孙,伤人阴德,可不是大道,不是大道。”
  诘忍道:“夫妇为五伦之始,确是大道。不过,姜居士少年气盛,才华绝世,怎奈血气未定,虽是脱俗,却终坠入凡尘。小僧担心的不是这一个‘情’字,担心的是情能否称之为‘情’。”
  方伐柯不禁默然,半晌冷笑道:“我看大和尚终日亲近尘世的贡香烟火,很有些俗气,不像是方外之人,很像一个市井里的神棍。”
  诘忍正要反驳,忽听尖利的破空声传来,便仿佛鸽哨一般,都是一惊。只听得那声音来得好快,转眼间,一团黑影从空中落下,却是一只苍鹰,扑楞了两下翅膀,缓缓落在诘忍肩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诘忍从鹰脚上摘下一个小小竹筒,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两行字,却是:
  “姜家哥哥、诘忍和尚、伐柯老弟:我与畏鲸老弟已到京都,今夜子正时分,燕水泊头,恭候三位大驾,有要事商讨。”
  落款是:“夏掌轩”三个字。
  两人又对视一眼,方伐柯喜道:“畏鲸老弟和夏家哥哥来得好快啊。”
  诘忍点点头,收起信来,沉思片刻,道:“我们过去打扰一下屋中人吧。”
  方伐柯点头称是,于是两人并肩过去,到了门前,诘忍故意咳嗽了两声,听得屋中一片慌乱之声,片刻寂然,不禁都是微微一笑,随即走进屋中。
  只见姜沣躺在床榻上,表情颇有些尴尬,苏度情站在一边,满脸羞涩,犹自潮红,眼神更是躲躲闪闪,不敢和两人相交。
  诘忍若无其事地笑道:“姜居士终于醒了!”
  姜沣苦笑一声,道:“唉,九死一生,这几日辛苦大师了。”
  诘忍一笑,道:“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怎敢说辛苦二字?”
  瞅了一眼苏度情,将袖子中的书信取出,递给了姜沣,姜沣接过迅速看了,展颜道:“畏鲸老弟和夏家哥哥来了,这便好了。”
  “不错。”方伐柯点头道:“哥哥还能行动么?”
  姜沣答道:“这个自然,这几日目不能见耳却能听,身不能动而心却不死,真好比坐牢一般苦不堪言。现在手足如常,只是还有些虚弱,行动自是毫无问题。咱们……咱们这就赶去燕水泊头吧。”
  苏度情正要阻止,却见姜沣心意已决,诘忍也没什么异议,方伐柯更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的样子,情知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当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声来。
  姜沣却看到了,想要说两句安慰的话,一时却说不出来,不由看了诘忍二人一眼,神态踌躇。
  两人自然心领神会,对视一眼,诘忍道:“就这么决定了,方檀越随小僧出去备马车,姜居士先等上一等吧。”
  说完携了方伐柯的手,转身出了门外,不一刻便去得远了。
  苏度情正想说话,忽然间,只听得方伐柯的歌声在禅寺中响起,曲调缠绵哀婉,嗓音却狂放肆意,唱的正是中原最古老的一首情歌《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决,长命无绝邪,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度情脸上一下子热了,浮上一抹灿如红霞的红晕,看着姜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姜沣却看得痴了,一时间两人一站一坐,四目交视,脉脉相对,忽然间电光照彻,心意相通,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字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姜沣从床榻上下来,缓缓穿上了外衣,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微一踌躇,回过头来,只见苏度情还是痴痴地站在那边,忍不住柔声道:“你等我回来。”
  这几个字钻进耳中,刹那间,苏度情只觉得又是欢喜,又是烦恼,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待回过神来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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