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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沈从文与丁玲-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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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窃用,更不敢掠美,因为我们自信并没有这样的魄力。正因为我们不图自夸,不敢狂妄,所以我们取用红黑为本刊的名称,只是根据于湖南湘西的一句土话。例如“红黑要吃饭的!”这一句土话中的红黑,便是“横直”意思,“左右”意思,“无论怎样都得”意思。这意义,是再显明没有了。因为对于这句为人“红黑都得吃饭的”土话感到切身之感,我们便把这“红黑”作为本刊的名称。    
    在办《红黑》的同时,他们还为人间书店办了《人间》刊物。三个人略有分工,胡也频主要负责《红黑》,丁玲协助沈从文编《人间》。在《红黑》创刊号上,刊有《人间》出版的预告消息,说“沈从文与丁玲主编之人间月刊定于十八年一月十日出版”。但在第二期《红黑》上刊登《人间》第二期目录广告时,却标为“沈从文主编”。不管如何,《红黑》和《人间》是他们三人共同的事业,凝聚着他们共同的心血。    
    《人间》先于《红黑》停刊。丁玲除了写作之外,每天还负责将订户的地址抄写在信封上,以及其他一些编辑事宜。除此之外,他们还把住处作为红黑出版处的地址,代为推销其他刊物。在《新月》杂志上,就曾刊有他们所作的广告,代销几种刊物。    
    这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沈从文描述了忙碌的日子:为了《红黑》的事情,我们于是都显得忙起来了。其中最忙的还是海军学生,从编辑到去印刷所跑路,差不多全是他理。他去送稿,去算账,去购买纸张同接洽书店,直到刊物印出时,我才来同丁玲把刊物分派到各处,清理那些数目,或者付邮到外埠去,或者亲自送到四马路各书铺去。我记得刊物封面十分醒目“红黑”两个大字,是杭州美院教授刘阮溧先生作的。(《记胡也频》)面对眼花缭乱的文坛,在创作界已经滚爬数年的这三个青年,真有说不出的复杂感受。虽然他们开始尝到成功的滋味,但也难忘当年艰苦奋斗时的艰辛。难以忘记的不止是投稿时曾受到过的冷漠和偏见,还有种种理论批评给他们带来的困感。当创办自己的出版社和刊物的愿望一旦变成现实,一种强烈的独立意识,随即充分表现出来。    
    他们似乎对文坛许多现象,有难以名状的厌烦。五光十色的理论,现在还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只是作家,创作才是真正偏爱的。对文坛时起时伏的文艺论争、互有兴衰的文艺派别的纠纷,他们也予以贬斥。在他们的心目中,文学是独立的事业,需要真正痴恋一般的投入。创作,创作,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更能诱惑他们。    
    虽然他们的政治和文艺见解,很快就会发生分歧,但至少在这个春天,他们是怀着同样的愿望、同样的情绪。沈从文在《人间》创刊号上所写的“卷首语”,可以说集中表述了他们的心境:开始,第一卷本刊,出了世,没有什么可说。几个呆子,来作这事,大的希望,若说还有,也不过希望另有许多呆子来作本刊读者而已。    
    放下了过去,一切不足迷恋。肯定着现在,尽别人在叫骂揪打中将个盛名完成。    
    希望到未来,历史为我们证明,所谓文学革命运动的意义,是何种方法可以达到。这三件事是我们一群另一目的。    
    所谓一群,人数真是怎样稀少!三个吧。五个吧。比起目下什么大将,高踞文坛,文武偏裨,背插旗帜,走狗小卒,摇旗呐喊,金钱万千,同情遍天下者,又真是如何渺渺小小之不足道!然而为了一种空空的希望,为了我们从这事业上可以得到生活的意义,干下来了。    
    此时的中国,要不要一些呆子来干,许不许可各人找寻自己的方向,是很容易明白的。说教者充满天下,指挥者比工作者多十倍千倍,适于专制制度下生存的民族,虽在政治表面上无从磕头作揖,口称奴仆,然性情所归,将趣味供某种主张驱使,则仍为必然的一事,想象所谓首领辈,对于接见年青人时,年青人或曾用笔作揖,或用口作揖,连说“崇拜”,首领则掀髯大笑,口称“准予入伙”情形,不禁嗒然若失。中国在文学上是已有正牌子首领了。同政治一样。于政治,则人人都应有信仰,否则“反革命”,杀。于文学禁律眼前虽尚不至于如此,然不表示投降,则多灾多难,亦一定。我们是在写文章以外还没有学到“载笔称臣”    
    的本事,来日大难,可以预卜!我最后可说的话,是先在此来为本刊悼。    
    《红黑》与《人间》同时与读者见面了。尽管他们牢骚满腹,也信心十足,但刊物并没有显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特色,更没有以特殊的气势,在文坛产生一种震动。他们强调独立,强调走自己的路,固然是可贵的一种文学态度,而且刊物上也发表了一些他们的重要作品。但在编辑刊物上,却使他们无形之中将刊物形成一个狭窄的天地。除了自己的作品,他们没有引人注目地扩大作者队伍。    
    《红黑》出版了8期,共发表作品48篇,他们三人的作品就有37篇。除了他们之外,叶圣陶、戴望舒、姚蓬子虽然各有作品发表,但数量有限,难以形成气势。几个月里,两本刊物,以及“二百零四号丛书”,基本以他们三人为主,虽然其中有他们创作中比较重要的作品,但不能在上海文坛成为一个新的中心,在读者中也没有产生预想的效果。刊物和出版社的亏损,就不可避免了。    
    他们毕竟只是热衷创作的青年作家,更不了解上海商品社会的奥秘。他们纵然雄心勃勃,却会因缺乏经验而告失败。    
    探索和追求,纵然失败,但这努力,如同美好的梦想,会在他们生活中留下值得回味的往事。他们以自己的努力,加入了上海的文学事业,在偌大的大都市五光十色的出版界,闪烁过虽不耀眼但却是美丽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束光泽。    
    他们逐渐成为上海文坛的一分子,成为许多文人的朋友。与他们经常来往的有戴望舒、施蛰存、姚蓬子、赵景深、杜衡等。他们的勤奋和友谊,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施蛰存半个世纪后写到:“1928年——1929年,丁玲、胡也频、沈从文在法租界萨坡赛路(今淡水路)租住了两间房子,记得仿佛在一家牛肉店楼上。他们在计划办一个文艺刊物《红与黑》。我和刘呐鸥、戴望舒住在北四川路,办第一线书店,后改名水沫书店。彼此相去很远,虽然认识了,却很少见面的机会。丁玲和胡也频比较多的到虹口来,因为也频有一部稿子交水沫书店出版。他们俩来的时候,从文都在屋里写文章,编刊物,管家。他们三人中,丁玲最善交际,有说有笑的,也频只是偶然说几句,帮衬丁玲。从文是一个温文尔雅到有些羞怯的青年,只是眯着眼对你笑,不多说话,也不喜欢一个人,或和朋友一起,出去逛马路散步。”(《滇云浦雨话从文》)赵景深当年就写过他所见到的沈、胡、丁三人:又有一次,霞村约我去看丁玲,似乎那时也频已经先到山东济南教书去了。那里,丁玲住在一个人家的后楼。时候是冬天,炉子里正生着火。丁玲正在蓝罩的台灯下写小说。我一看,不觉大为惊诧,怎么她的字这样像沈从文呢?可见他们三个是多么要好了。这“三个火枪手”就犹之于戴望舒、施蛰存、杜衡一样,永远是最密切的朋友。所以丁玲连字也写得和沈从文一样。(《丁玲》)《人间》出版三期后停刊(第四期只见目录未见刊物),《红黑》出版至8月停刊。    
    《红黑》停办的主要原因,是刊物不能赚钱,批发给一些书店的杂志,钱却迟迟收不回来。每个月他们还得按协定付给胡也频的父亲一笔利息。刊物的停办,使他们对上海商业的险恶,有了深切体验。    
    关于《红黑》的停办,丁玲在1985年时还有另外的一种说法:刊物停办的另一个原因,是沈从文跟我们的思想碰不拢来。那时胡也频左倾了,他读了卢那察尔斯基、普列汉诺夫的书。(《丁玲谈早年生活二三事》)丁玲1950年就这样说过。她认为这种合作的结束,实际也是沈从文和她、胡也频的友谊出现了裂缝。这种裂缝,并不是相互之间感情的矛盾,而是沈从文与他们在思想上有了分歧。


第一部分第8节 1931年的新年

    胡也频有一点基本上与沈从文和我是不同的。就是他不像我是一个爱幻想的人,他是一个喜欢实际行动的人;不像沈从文是一个常处于动摇的人,又反对统治者(沈从文在青年时代的确也有过一些这种情绪),又希望自己也能在上流社会有些地位,也频却是一个最坚定的人。……沈从文因为一贯与新月社、现代评论派有些友谊,所以他始终有些羡慕绅士阶级,他已经不甘于一个清苦的作家的生活,也不大满足于一个作家的地位,他很想能当一个教授。他到吴淞中国公学去教书了。奇怪的是他下意识地对左翼的文学运动者们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害怕。我呢,我自以为我比他们懂得些革命,靠近革命,我始终规避着从文的绅士朋友,我看出我们本质上有所分歧,但不愿有所争执,破坏旧谊,他和也频曾像亲兄弟过。    
    ……我那时对于我个人的写作才能多少有些过分的估计,这样就不能有什么新的决定了。只有也频不是这种想法。他原来对我是无所批判的,这时却自有主张了,也常常感叹他与沈从文的逐渐不坚固的精神上有距离的友谊。他怎样也不愿失去一个困苦时期结识的知友,不得不常常无言的对坐,或话不由衷,这种心理他只能告诉我,也只有我懂得他。(《一个真实人的一生》)“红黑出版处”的结束,如果丁玲的说法可信,那么,也可以看作是沈从文和他们在人生道路上各奔前程的必然结果。    
    的确,他们各自的政治思想、性格意趣、乃至文学品味,有着显著的差别。在北京,这种距离并不明显,但在冯雪峰走进他们中间之后,丁和胡的思想便发生了质的变化。从冯雪峰那里,他俩,特别是胡也频更加接近了左翼运动,成为热情的革命者。《红黑》第七期上开始连载的胡也频的中篇小说《到M城去》(即《到莫斯科去》),就表明了胡也频创作倾向发生了显著变化。    
    沈从文的说法与丁玲有所不同。他认为他和丁、胡的思想认识的分歧,主要是在《红黑》停办之后开始明显起来的。    
    《红黑》停办之后,经胡适的介绍,沈从文到了中国公学教书。胡也频通过沈从文介绍,经陆侃如夫妇的推荐,也到山东济南一所中学教书。丁玲开始计划留在上海专门从事创作,但在胡也频走后不到一个月,她也赶往山东。    
    从此,三位朋友各奔东西,走着自己的人生道路。    
    几个月后,因为胡也频在学生中间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遭到当地特务的通缉,他和丁玲于1930年5月从山东逃回上海,当即就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从倾向于革命的热血青年,成为了投身于左翼政治运动的作家。    
    沈从文这时与他们重逢。他们这次还计划恢复《红黑》,或者在一家报纸上办副刊,但最终如沈从文所说,“那自然还永远只是我们眼前一个空幻的圆光”。    
    沈从文是在1930年8月离开上海去武汉大学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发现昔日的朋友突然有了非同寻常的变化。他们的作品,愈来愈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在国民党政府逐渐严厉的高压政策下,像《小说月报》之类的刊物,不再容易发表他们的作品。出版社出版的书,也屡遭查禁。在这种意趣各不相同的情况下,即使没有经济条件等原因,沈从文和他们计划重办《红黑》,自然只能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从胡也频那里,沈从文了解过他们所选择的事业。他知道胡、丁二人已经确立了生活目标,他们认为,“一个民族一个社会的翻身,也皆得在某种强健努力中与勇敢牺牲中完成它的职务,故毫不迟疑,他们把这显然落后的工作捏捉在手,再也不放松了”。    
    沈从文发现,参加政治活动使丁玲在性情上有了变化,她与胡也频之间的关系也不同于北京时期那种热恋。    
    丁玲女士则表面上光润了些,感情却恬静多了。有时两人皆似乎在生气情形中,打发日子,一件事不能作,但使他们愤怒的,却不是对面一个人的错误,只是为另外一样东西所引逗。两人已把情人们互相睨视的青年闲情抛去,共同注意到社会现象与未来理想上了。(《记丁玲女士》)沈从文与丁玲的确是不同类型的人。    
    以性格而言,沈从文温和,丁玲泼辣;沈从文以一种虽然带有愤激,但总体是平和的目光审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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