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有缘[梁凤仪]-第1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同样的祝福,给予你和麦小姐!”
章德鉴把那自信封在手上连连拍打了两下,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离开我的办公室。
门在快重新关上时,他再探了半个头进来,说:
“楚翘,我感谢你,且会怀念你。但,我知道不能留住你!哪一天是你最后一日在章氏上班了?”
“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对,我的离去将是三个星期之后。”
“好。我记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个礼拜之后。”他又补充一句:“我比你迟两天!”
门关上了。
我拆开章德鉴给我的礼物,一个黑丝绒的锦盒内,放着一只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
泪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
这么漂亮、闪耀、迷人,差不多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理想礼物,由一个自己深爱,却快要跟别个女子成婚的人送出来,那份讽刺,完完全全的盖过感动,令人气愤。
我流的当然不是喜泪。
如果我也能获得这种礼物,那么,行将成为章德鉴太太的人,怕要拥有更多更美更惹人妒羡的礼品了!
事实上,除非麦浩铃不爱章德鉴,否则她根本已经拥有天下。
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回到家里去。
真的,第一次感觉到母亲是我永恒的挚爱,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爱的地方。
我奔跑到厨房去,一把抱住了母亲,竟然又哭了起来。
母亲在我蒙尘之时,显得额外的世故与慈爱。
她什么也没问,只匆匆解下了围裙,环绕着我的肩膊,扶着我,慢步走回客厅去。
她让我坐了下来,又绞好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让我拭了脸,然后静静地陪着我。
良久,等我平过气来。她才说:
“楚翘,你从来不是个哭宝宝。知道吗?你小时候,饿了,也不哭,只干瞪着眼,等我回来给你调教奶水。”
“妈妈,你那时究竟跑到哪儿去呢?”
母亲哈哈地笑:
“你知道我啦!一屁股坐到麻将台边去,我有些江湖规矩要守,人家手风不顺,要求多搓四个圈,我又有什么不肯的,于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亲故意做了个难为情的模样,问我:
“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为笑,笑倒在母亲怀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损失了一份儿女私情,却确定了一份骨肉至爱,是值得有余的。
两情眷恋易,长相厮守难。
也不是因为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的确,血浓于水。这份觉醒虽然迟了一点点,仍不算悔之已晚。
我像个微微发烧的小女孩,困倦地躲在母亲的怀里,图一时的安慰。
“饿吗?”母亲问。
我摇头,说:
“妈妈,陪我一会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从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说得太对了。我羞愧地对母亲笑。
“还是个孩子,才哭完了,有哓得笑。”
“妈,”忽然母亲充满信心,我说:“我已辞职了。”
母亲吁长长的一口气,面露难色。
“妈,你别担心,我休息一阵子就去找工作了!”
“这真是新闻呢,自你出道以来,我并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劳累的!”
“有些人一边喊辛苦,一边很能自苦中取乐。楚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你是那种人!”
“妈!”我很无奈。
“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不必混为一谈。钟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将来也不会朝夕相对,无尴尬之可言。章德鉴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没有什么人情要兼顾,为什么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辞退了?……”
母亲显然越说越不满,我则越来越烦躁。
干脆大喊一声:
“妈,请别说下去了,你根本不了解我,不了解整宗事件,不了解各种关系!”
说罢,我掉头就走回房里。
用力地关上门,抛在床上生闷气。
所有女人一有烦恼,不外乎几度板斧以求宣泄。
其一跟好友吐苦水。我不是愿意一有家丑,就宜得向外张扬。此路行不通。
其二是跑到街上去疯狂购物,以另一种形式所产生的满足感,平衡空虚的情绪。
我又不是对任何衣物有爱好的人,怎样一掷千金,都难以购得心头所爱而得着快感。
其三就是躲起来大哭一场,或者躺在床上,由得脑袋空白一片,睁着天花板过那无眠的一夜又一夜。
我的选择,也只有这一种了。
其实不能怪责母亲,没有理由要她无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担忧、失望、愁闷,以至于不知所措。
可是,我不嫁钟致生,还能向她解释。
然而,我辞职的理由呢,叫我怎么开口?
成长后有千百万种无可奈何,即使是至亲也无法分忧。
生活上,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微妙,更非局外人能知一二。向外间人解释只会因重提烦事而加添苦恼,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别说是母亲,甚至是念真,我也觉难以启齿。
还是她辗转从商场上听到了我就快要离开章氏的消息,才急急找着我问。
“为什么,楚翘?”
我摇头,只一味地摇头。
“如果连我都不是你倾吐的对象,还有谁?”
念真并没有妄自尊大,的确,大学里头的三个谈得来的朋友,李念真、谭素莹与杜式薇,也只有前者,最能开心见诚地与她讨论疑难与问题。
式薇与素莹之于我,只余下一份不能否认的感情而已。
人生舞台上,一下子选演的角色不同,就难以同场出现,互相沟通。
式薇与素莹正正就是如此。
式薇现今频频出现于影视周刊,以聂家少奶奶的高贵身份而成名气界的一员。
她的时间、心思、精神、行为,尤其是价值观,必与我们迥异。
大家再聚首,都不知谈什么好。
早一阵子,念真在一个应酬场合碰见式薇,她也问起我来,对念真说:
“楚翘仍在章氏打那份牛工吗?”
念真答她:
“牛工也相当出色呢,章氏今时已不同往日,是间很有规模的出入口行兼旅行社。楚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式薇当即答道:
“那一人也要看是什么身份与分量。才刚刚创业的老板,跟在他后头的能捞到多少?楚翘这人有个毛病,老是妄自菲薄。实际上,她模样与脑袋一点也不输蚀,要嫁个登样的人,未必难。这阵子,我小叔从海外归来,身边一堆名嫒闺秀,他都看不上眼,我老想叫楚翘试一试,她若肯排众而上,未必不能修成正果。”
念真再无言语。
她把这番对话告诉我时,我也哑口无言。
不能说式薇对我不好,更不能说她不是言之成理。
只可惜,她心目中的好,我不以为好。她认定的道理,我亦未敢苟同而已。
正如我和念真非常尊重式薇嫁进聂家的决定,甚至这最近聂家公子不断传出的绯闻,局中人仍能如此忍气吞声,甚至落落大方,这一切毕竟都是她个人的选择。
倒转来,也真希望她能对我们的价值观念还以尊重。
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把往昔的情谊冷凝起来,以保鲜常新,不必去碰它算了。
至于谭素莹,唉,更加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摊开报纸,娱乐版赫见聂杜式薇穿得像肉弹似的以贵夫人的身份出现,心头已是一阵苍凉。再看其余港闻版及自由论坛版,又见谭素莹以尖酸刻薄的嘴脸,义无返顾地攻击政敌。难道没有感慨?
别的且不去说了它,素莹提倡民主、力主直选,要尽快一人一票,非但未可厚非,单是这个崇高理想,已相当值得支持。
然而,民主与罗马一样,都并非一日可以建成。
在沙滩上建筑巨都名城,还要限时限刻,各人七手八脚,也不细研土质、不深究民情,就依样画葫芦。
为了依期还了心愿,偷工减料在所不惜的话,真怕有那么一个轻轻拍岸的白头浪,就把整幢心血,铲为平地。
这也不去说它了。反正各自修行,看准先得道而已。
可是,素莹前一阵子,才十万火急地摇电话到我写字楼来,说:
“楚翘,你有什么精美的货品样板没有?”
“什么意思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说一句,令人丈八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们做出入口生意的,不是有很多货头货尾或样本吗?”’
“对呀!”
“我想你以平价卖一批给我!”
“那还不容易,可是,你心目中要的是什么货?”
“你有什么货?要有特色的,最好在市面买不到的。”
真没她好气,只得答:
“有特效保暖杯,有温度计兼原子笔……”
我如数家珍地数下去。
素莹立即截我的话:
“就那温度计兼原子笔好了!”
我笑问:
“素莹,你不像是个这么随便的人!”
“这与我的性格无关。”
“什么意思?”
“只不过挑一样比较趣致的礼品,逗那些区内的选民开心,帮一位参选街坊会理事的朋友拉多一些关系与选票而已,用不着太紧张。”
我听得发呆,忙问:
“什么?什么?这行得通吗?”
“楚翘啊,请别忘记,群众是有贪小便宜的心态的。上次本区街坊会竞选,那个胜出的人,帮他拉票者逢人都送赠一个设计新颖的衫夹,就是这样成功的了。”
素莹说的不会是假话,可是,非但言无感慨,且有认同感觉。这真是使人战栗的。
若真是如此这般的一人一票方式,就未免污辱民主的高贵了。
任何人际关系都是双程路。
笃行民主,需要有人倡导,更需要有人附和与支持。
所谓调兵遣将,纵使是泱泱大将,都不可能只有将而无兵,那又如何一呼百诺,前仆后继?
发起民主不难,难就难在响应民主,实行民主。不但需要强大的群众基础,且要求此等群众要具备很起码的正确民主观念,决不可人云亦云,断章取义,学时髦玩意儿跟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那一票权利换取个人物质享受。
要有理想的群众基础,是需要时间与教育,悉心栽培的。
宏伟的罗马,决非建于一日。
谭素莹的几句话,令我凄然黯然。
这以后,刻意地跟她保持了距离。
每次在电视荧幕上看到一些政客,不论是否民主派,都言之成理,各执一辞去拉拢民心时,忽然又看到谭素莹之为反对而反对政策与政府,完全的哗众取宠,更使我失望。
在野的反对派之所以要在野,其来有自。
轮不到我不感慨。
在大学里头,四个情同手足的同学,一起共度多少清早与黄昏,在校园内留下多少足迹与淘气的笑话,有过多少共患难、同喜忧的经验,也经历了多少做人相处上的考验,到头来,一脚踏出社会,各自选定自己的角色就立即出现分歧。
还不用候至在利益上头发生什么冲突,就已经不可能再沟通下去!
念真的一句话,有千斤之力,把我双肩压得益发沉重。
不能说她讲得不对。现今,只除她,再没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以供我吐苦水。
“念真,谢谢你的关怀。可是,当一个聆听者实在很痛苦,很烦躁。”
“听一个自己关心的朋友诉说苦衷,是愉快的责任,请别小觑了自己,也小觑了我!”
我不能不感动,因而轻声地对念真说:
“章德鉴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惊呼一声的是念真。
她也一时语塞。
当然,教她拿什么话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朋友的疑难只要坦自说出来,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况下解决掉。
业务上头的难题,或许可以抽丝剥茧,寻出根源,慢慢解决。
但,感情的千千之结,必是剪不断,理还乱。
谁都无可奈何!
念真是过来人。
可是,能以她的经验,得出个什么法宝来呢?
答案显而易见,绝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夹杂着感怀际遇在内。
念真强自镇静,讷讷地说:
“对不起,楚翘。”
“你没有必要说这句话呢。”我说。
“不,不,”念真眼有泪光:“我不该从旁怂恿你、影响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
“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们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仍深信离开钟致生是做对了的事,至于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鉴,那是另外的一个环节,不可混为一谈,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过:“我退婚一事,连我母亲都赞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
这世界也真是太难做人了。
看见朋友有困难,急切地劝她临崖勒马,谁又会想象到崖下是碧海?大难不死的话,竟还有什么好怕?
我若不承担责任,身边肯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这种朋友。
跟她分手之后,自己很有点啼笑皆非。怎么聚会里头,反倒由一个伤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对方了?
所以说,谁都不可以依赖谁的慰藉与帮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