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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冷眼观-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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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了这个咒语,再用那骰子掷起来,一定要三就三,要六就六。只是他现在客边,一时没有许多本钱,叫我那朋友替他张罗四五十两金叶子,让他好去把小姊妹的钱赢几个来贴贴开销。说也奇怪,那两粒骰子在他手里真是声叫声应,如同活的一样。我那朋友来告给我。我也就猜着他是用的吸铁石,但看不出他的机关安在何处。小雅,天下事千变万化,这就是一门不到一门黑了。”我笑道:“后来怎么样办呢?”柔斋道:“后来我教给我那朋友,索性把我们平时做老贵用的头牌,(内质铅片,外裹真金,为各种条叶式,翻戏党谓之头牌。)拿了去把他。及至他打开来一看异道『怎么你这么一个人,是哪里来的这件混账东西的呢?』我那朋友道:『做龙要像龙,做虎要像虎,你如今做的是这件混账事,就得用这混账东西呀!』他听了也不言语,依旧的欢天喜地。又过了一个礼拜的光景,说陪姊妹道里看戏,就此一去不回,连那包车夫也是无影无踪。现在我们托了许多侦探,都没有访出他的实在消息呢!此事要不是我脑气筋灵警一点儿,设或闹出乱子来,岂不是一场笑话么?”
  我笑道:“这也没有其么笑话,他也有个身体贴在里头,你那朋友就是用去几文零钱,也不算得吃亏。但是他做强盗,不应做到梁山泊上来,这就是他的不是了。柔斋,我实对你讲,你们道中的规矩,我不过记问之学,实在不是个里手。如今别的话,我也大致清楚了,就是还有你适才说的那句甚么出亏空,又不是领本钱做生意,我未免有点不明白。你千万一个情做到底,告给我罢!”柔斋笑道:“呆子!这句话有甚么难明白?你假如不闹出亏空来,怎么能开口请他帮忙呢?不帮忙,如何能输钱呢”总而言之,归拢一句,起先帮忙入局,也要拿交情去逼他自己开口;后来输钱,也要在他自己手中做错,始终都还他个自家坏事,不能埋怨别人。”我笑道:“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肯自己做错了呢?”柔斋笑道:“这个就叫做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了。我如明明的来伙你去骗人,你又怎能知道是我伙人来骗你呢”自然是没有疑我的心了。再者,做宝的规矩是一个人开,一个人数。我只要等你赢了几宝,然后在数的时候,轻轻儿的添上一个,或是除去一个。我如今不说破了,那时节连你自己也不得明白是怎么会做单开双,做龙变虎的!”我道:“你可学过仙人摘豆么(中国戏法名),不然,怎么能随你添添拿拿他不看见呢?”柔斋道:“这个更容易了,虽不是玩把戏,也须得借那张画摊路的纸做毯子遮一遮,任凭你有多少钱(指钱宝),添不上去,除不下来呢!”
  我听了心中才恍然大悟。正要再朝下谈谈,忽听外面警钟乱鸣,刚刚敲的是四句。柔斋忙道:“四句是大马路之南,我有个朋友住在格致书院后面,让我去望望,莫要烧掉了,不是玩的!”我想留他用点消夜,他再也不肯,只得随他走去。再看那报时钟,已是十一点半,我心里要想到素兰那边去逛逛,无奈我眼也糊了,腿也酸了,觉得十分困倦,只得放下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日十一句钟,茶房进来开饭,方将我推醒。我就赶忙的起来洗了洗脸,随便吃了点中饭,锁好房门,在栈外雇了一辆人力车,一迳往素兰那里去。才踏进大门,我一眼望去,见他那门帘未曾放下,我就知道是没有客人在内了。及走进去,素兰正在那里梳拢,望见我,忙握着发过来招呼我卸去外面长衣。房里大姐娘姨,见主人如此,也就起劲的拍马屁,装烟送茶,忙了个一团糟,我对着素兰笑道:“从来只有门生接先生的,哪有先生接待门生的呢?老师尽可奉请自便。这样的客气,倒叫我做门生的不安了。”素兰也笑道:“现在非比从前行八股子的时代,那受业师是很尊贵的,无如目下学堂里规矩,一个教习倒教了几十个学一生,人多嘴杂,动不动就闹罢课风潮,聚众挟制。前天听见人说,江阴有个甚么南菁学堂,里面的课程是很腐败呢!内中有个国文教习,他素有鸦片烟嗜好,那日在上课的时候,讲解《孟子》广土种民一章,他说孟子是战国时一个维新朋友,见西土为文王发起,他就教国民仿种广土以挽利权,好与人同,是要同胞有普通吸食广土的性质,乐取于人,这就是他老人家爱在烟间里过瘾,以取于人者,为乐的意思。不意他还未说完,就被那一堂学生子一拥上前,将他拖翻在地,几乎连老膏都捶下来。后来还亏提调到来,才将他老人家护救出去。当时那起学生,要有你这个纯静的程度,是断断乎不会闹出野蛮的举动来的。”我笑道:“打得好!谁叫他侮弄圣经,喜爱做人先生的呢!”说着,他也笑了笑,自去梳洗。
  忽见老二走进来,拿着小手巾揩眼泪。我向素兰问了问,方知昨夜敲四记警钟,正是他的小房子火着,说是一件物事都没有抢得出来。我听了,心中着实难过。又知道他同柔斋相好,不便直接用情,只得摸出一张二十两的汇丰银票来,交给素兰,叫他转赠老二,随便添点零星用物罢!当时他正在急处,得此二十余元,不无小补,不由的千好人万好人多谢不了。素兰不真不假的望他道:“你到如今才知道他是好人吗?前天我要信人的话,做中立国……”一句话还未说完,早引得老二又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我道:“素妹妹,你这又何苦呢?人家女孩儿家说错了句把话,晓得甚么?如今遭了不得意的横事,这时候是最容易伤心的。你欢喜拣这些尖酸的话来说,做甚么呢?来来,还是你我师徒们谈谈外间新闻好。”便一手拉了他在烟铺上,一个人一边躺下,就把柔斋昨晚要讨我的便宜,叫我做他的徒弟,并所谈的那段事源源本本背了一遍。
  素兰道:“照这样看起来,小穆虽然插身下流社会,还算是小人中的君子呢!他那件事,我是知道的。有个甚么另外朋友,却是句句都是他夫子自道也。现在他既已做了你的师傅,适才送老二的银票,只算是拜见师母的贽敬罢了!”我笑道:“你不说,我也有点疑心。那报上登的觉罗氏,不是明明是个旗人么?但你也是我的师傅,今日上课讲点甚么呢?”素兰道:“我就谈那徐怀礼可使得么?”我道:“很好!我正要问你,他是个甚么人呢?”素兰道:“你怎么在外面跑了许多年,连个徐宝山都不认识吗?”我道:“哦!我想起来了,敢就是那庚子年盐枭投诚的徐老虎是不是呢?”素兰道:“可不是呢!听说这个人的良心交关的不好,他从前有个同山弟兄,叫做蔡金标,在扬镇一带开堂放票,贩卖私盐。姓徐的从湖北犯案下来,就一迳去投奔他。当时众弟兄都是说,这个人收留不得,恐怕将来学宋江夺梁山泊的故事,反客为主。只有蔡金标倒很有义气,一见面就分一半私盐船与他带,从此长水走宁国府,短水走十二圩,生意异常发达。后来又遇着个教蒙馆的先生,名字叫做任春山。他们两人商议起来,开甚么『春宝山堂』,自称为红帮大爷。又编了许多的帮规,诸如行礼叫『丢拐子』,问好叫『请安道喜』,洋枪叫『牲口』,开枪打人叫『铳牲口』。同帮人遇见了,不是说甚么梁山上的根柢,就是甚么桃园的义气,瓦岗的威风,离了这些胡话不开口。但他们红帮里规矩甚重,非比安清帮(即安清道友)可以胡乱在外打巴掌敲竹杠的。倘若瞒着他,走一趟私盐,或是打一趟文武差事,(明劫为武差事,暗偷为文差事,皆江湖流口。)轻则剜眼睛,重则废命。所有扬州一带,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徐老虎的名头。也是他官星发现,可巧庚子那年,北京闹义和团,大局糜烂。其时刘忠诚做两江总督,深恐他乘危起事,就暗中嘱咐长江水师提台黄芍岩宫保,托他相机剿抚。时黄宫保有个二公子,向同蔡金标要好,就用了个反间计,怂慂姓蔡的杀徐老虎,以为进身之阶。无奈蔡金标不忍下手,踌躇未决。黄公子又送了他一匹川马,故意叫手下人在外面扬言,说蔡某已同宫保约定,好歹早晚觑便杀徐老虎的首级来请功。不到一二日,便将此信传遍了大江南北。先是徐老虎得了蔡金标一臂之力,饷糈渐裕,再加任春山、万忠良、时明斋、朱万全等一班亡命之徒,助纣为虐,言出令行,威权日重,只有蔡金标不在他属下。但徐老虎是个生性多疑多忌的人,一向同姓蔡的已成怨重仇深,两雄不并立之势了。及至听见这句消息,恨不得即刻就先下手,借姓蔡的脑袋去换大红顶子。又恐怕提台不准他报诚,岂不是白送了一个自家兄弟?后来,还是任春山替他想出个主意,去拜陈六舟做老师,一面请老师向黄提台把话说明白了,许他杀了姓蔡的,招安旧部,归他做新胜营的统带;一面就在十二圩把蔡金标整整的剁有十七八块,可怜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蔡金标,只因救错了个徐老虎,不但自己送了命,还连累了我的一个姊妹叫做大乔替他做寡妇呢!你想,还叫人将来敢救人吗?”
  我道:“蔡金标固有可杀之罪,但徐老虎非应杀蔡金标之人。况他有情在先,更不应如此的恩将仇报。不过他们本属强盗行为,不足为异。至于一位终日念阿弥陀佛的陈六舟,肯竟收盐枭做公门桃李,而且去替他运动升官发财的机关,这真是异事了。我终恐是杯弓蛇影,传言失实罢!”素兰笑道:“呆子!”正是:
    画虎从骨里描,
    知人谁识心中事?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叙。


  
  



                        


第十三回    死中丞误认大小马 活月老巧判前后夫


  素兰道:“呆子!我早经同你说了,越是官场做出事来,越会出人意外。我早几天听见一个湖北客人说的一件事,才叫人好笑呢!他说武昌有一位同知黄大老爷,到省没有一礼拜,就得了铁政局的坐办,还未到差,就闹出个乱子来,几乎把功名?误了。连头搭尾算起来,没有二十天。”我笑道:“古人五日京兆,他如今已加了三倍了,还算是长命的呢!”素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起先有人闹些谣言,猜他捐官的银子不是正路上来的;又疑他是冒名顶替,被人告发了的,谁知都不对。原来他的母亲黄老太,绰号乔国老,是镇江有名的一个老鸨,带着他两个妹子大乔、小乔,一向在镇江西门外小街上开私窑子。”我忙插嘴道:“这个大乔,就是你所说跟蔡金标的那个姊妹罢?”素兰摇头道:“不是!镇江人吃把子饭,最喜欢起这个名字。就照我耳朵里所听的,已经有十几个大乔、小乔了!”我道:“哪里有许多孙伯符、周公瑾来做他们的爱婿呢?”
  素兰笑道:“黄老太家的两个大小乔嫁的人,虽比不上江东坐领的孙伯符、赤壁鏖兵的周公瑾,却也大乔嫁了现仕湖北藩司王之春,小乔嫁了瓜洲镇军吴家榜。这位黄大老爷,仗了他大妹夫的势力,就在新海防报捐了一个大八成遇缺先的即补同知,指分湖北。其时两湖制台因库项奇绌,正想延访一位理财的老手相助为理,可巧他大妹夫在制台面前保举他这一门,所以一到省就破格录用,委了他的铁政局的坐办。中国官场恶习,大凡得了差缺的人都要受爵公朝,拜恩私宅,到各上司衙门去谢委。况这铁政局的差事是制台主政,那院上承发房、文武巡捕等的费用,更是一处少不了的。不意他自己仗着是藩司的小舅子,竟属铁公鸡一毛不拔。后来一连几次去禀谢禀见,都是照例的碰钉子,一面见不着,不是说大帅看公事,没有闲工夫是见客,就是说宫保才睡觉,不敢上去回。如此两下又死迸了几日。一天,制台向幕府里人闲话,偶尔说起前天委的本省铁政局坐办黄丞,怎么还不见他来禀知到差?这句消息传出来,那些巡捕知道不能再捺搁了,候他再来禀见,就有意同他拉交情,替他随到随回,随回随见。记得那日是制台衙门期,所有同城司道府县文武各局所的总会办,都在院上官夺里坐着未散。忽见里面出来一个戈什说大帅传江夏县进去,有话吩咐。又过了好一会,只见他光着脑袋,随了首县匆匆的走出来。连他的妹夫都被他吓了一跳,又不好当面去问,只得暗暗的派人去探听。接着,巡捕出来说:『大帅今日身体有点不舒服,请各位大人大老爷改一天再见罢!』众人得了这个信,都一哄而散。他妹夫也赶忙的下了院,回到自己衙门,正值江夏县来禀见请示,才知道那位黄同知上去禀见的时候,先时制台很同他要好,说了几句例行的话,便问他从前干过些甚么事,谁知他一句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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