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传选译-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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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纳女五人(39),怀嬴与焉(40)。奉匾沃盥(41),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42)。
他日,公享之(43),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44),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45)。赵衰曰:“重耳拜赐!”
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注释】
(1)及于难:遇到危难。(2)保:依仗,依靠。(3)校(jiao):同“较”,较量。(4)狐偃:重耳的舅父,又称子犯,舅犯。赵衰:晋国大夫,字子余,重耳的主要谋士。颠颉:晋国大夫。魏武子:魏诌(chou),晋国大夫。司空季子:名胥臣,晋国大夫。(5)唐咎(qianggao)如:部族名,狄族的别种,隗姓。(6)俦:读chou。(7)妻:嫁给。(8)适:去,往。(9)就木:进棺材。(10)处狄:住在狄国。(11)五鹿:卫国地名,在今河南濮阳县南。(12)野人,指农夫。(13)乘:古时用四匹马驾一乘车,二十乘即八十匹马。(14)蚕妾:养蚕的女奴。(15)姜氏:重耳在齐国娶的妻子。齐是姜姓国,所以称姜氏。(16)遣:送。(17)曹:诸侯国名,姬姓,在今山东定陶县西南。(18)骈(pian):并排。胁:胸部的两侧。(19)薄:逼近。(20)僖负羁:曹国大夫。(21)蚤:同“早”。贰:不一致。(22)盘飨(sun):一盘饭。置壁焉:将宝玉藏在饭中。(23)宋:诸侯国名,子姓,在今河南商丘。(24)叔詹:郑国大夫。(25)姬出:姬姓父母所生,因重耳父母都姓姬。(26)离:同“罹”(li),遭受。(27)靖:安定。(28)三士:指狐偃、赵衰、贾佗。(29)齐(chai):类,等。(30)楚子:指楚成王,飨(xiang):设酒宴款待。(31)波及:流散到。(32)治兵:演练军队。(33)辟:同“避”。舍:古时行军走三十里就休息,所以一舍为三十里。(34)弭:弓梢。(35)属(zhu):佩带。藁:箭袋。踺:(jian):弓套。(36)子玉:楚国令尹。(37)晋侯:指晋惠公夷吾。(38)后衰:衰落得最迟。(39)秦伯:指秦穆公。纳女五人:送给重耳五个女子为姬妾。(40)怀嬴:秦穆公的女儿。(41)奉:同“捧”。匾(yi):洗手注水的用具。沃:淋水。盥,洗手。(42)降服:解去衣冠。(43)享:用酒食宴请。(44)文:言辞的文彩,指擅长辞令。(45)《河水》:诗名,已失传,《六月》:《诗·小雅》中的一篇。
【译文】
晋国的公子重耳遭受危难的时候,晋国军队到蒲城去讨伐他。蒲城人打算抵抗,重耳不同意,说:“我依靠君父的命令享有养生的俸禄,得到所属百性的拥护。有了百姓拥护就同君父较量起来;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过了。我还是逃走吧!”于是重耳逃到了狄国。同他一块儿出逃的人有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和司空季子。
狄国人攻打一个叫唐咎如的部落,俘获了君长的两个女儿叔隗和季隗,把她们送给了公子重耳。重耳娶了季魄,生下伯俦和叔刘。他把叔隗给了赵衰做妻子,生下赵盾。重耳想到齐国去,对季魄说:“等我二十五年,我不回来,你再改嫁。”季隗回答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改嫁,就该进棺材了。还是让我等您吧。”重耳在狄国住了十二年才离开。
重耳经过卫国,卫文公子不依礼待他。重耳走到五鹿,向乡下人讨饭吃,乡下人给了他一块泥土。重耳大怒,想用鞭子抽他。狐偃说:“这是上大的恩赐。重耳叩头表示感谢,把泥块接过来放到了车上。
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给他娶了个妻子,还给了他八十匹马。重耳对这种生活很满足,但随行的人认为不应这样呆下去,想去别的地方,便在桑树下商量这件事。有个养蚕的女奴正在桑树上,回去把听到的话报告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把女奴杀了,对重耳说:“你有远行四方的打算吧,偷听到这件事的人,我已经把她杀了。”重耳说:“没有这回事。”姜氏说:“你走吧,怀恋妻子和安于现状,会毁坏你的功名。”重耳不肯走。姜氏与狐偃商量,用酒把重耳灌醉,然后把他送出了齐国,重耳酒醒之后,拿起戈就去追击狐偃。
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长得连在一起,想看看他的裸体。重耳洗澡时,曹共公走近了去看他的肋骨。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对她丈夫说:“我看晋国公子的随从人员,都定以担当治国的大任。如果让他们辅佐公子,公子一定能回到晋国当国君。回到晋国当国君后,一定能在诸侯中称霸。在诸侯中称霸而讨伐对他无礼的国家,曹国恐怕就是头一个。你为什么不趁早向他表示自己对他与曹君不同呢?”于是僖负羁就给重耳送去了一盘饭,在饭中藏了一块宝玉。重耳接受了饭食,将宝玉退还了。
到了宋国,宋襄公送给了重耳二十辆马车。
到了郑国,郑文公也不依礼接待重耳。大夫叔詹劝郑文公说:“臣下听说上天所赞助的人,其他人是赶不上的。晋国公子有三件不同寻常的事,或许上天要立他为国君,您还是依礼款待他吧!同姓的男女结婚,按说子孙后代不能昌盛。晋公子重耳的父母都姓姬,他一直活到今天,这是第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遭到流亡在国外的灾难,上天却不让晋国安定下来,大概是要为他开出一条路吧,这是第二件不同寻常的事。有三位才智过人的贤士跟随他,这是第三件不同寻常的事。晋国和郑国是同等的国家,晋国子弟路过郑国,本来应该以礼相待,何况晋公子是上天所赞助的人呢?”郑文公没有听从叔詹的劝告。
到了楚国,楚成王设宴款待重耳,并问道:‘如果公子返回晋国,拿什么来报答我呢?”重耳回答说:“美女。宝玉和丝绸您都有了;鸟羽、兽毛、象牙和皮革,都是贵国的特产。那些流散到晋国的,都是您剩下的。我拿什么来报答您呢?”楚成王说:“尽管如此,总得拿什么来报答我吧?”重耳回答说:“如果托您的福,我能返回晋国,一旦晋国和楚国交战,双方军队在中原碰上了,我就让晋军退避九十里地。如果得不到您退兵的命令,我就只好左手拿着马鞭和弓梢,右边挂着箭袋和弓套奉陪您较量一番。”楚国大夫子玉请求成王杀掉公子重耳。楚成王说:“晋公子志向远大而生活俭朴,言辞文雅而合乎礼仪。他的随从态度恭敬而待人宽厚,忠诚而尽力。现在晋惠公没有亲近的人,国内外的人都憎恨他。我听说姓姬的一族中,唐叔的一支是衰落得最迟的,恐怕要靠晋公子来振兴吧?上天要让他兴盛,谁又能废除他呢?违背天意,必定会遭大祸。”于是楚成王就派人把重耳送去了秦国。
秦穆公把五个女子送给重耳作姬妾,秦穆公的女儿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的器具让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便挥手让怀嬴走开。怀赢生气地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你为什么瞧不起我?”公子重耳害怕了,脱去衣服把自己关起来表示谢罪。
又有一天,秦穆公宴请重耳。狐偃说:“我比不上赵衰那样擅长辞令,让赵衰陪你去吧。”在宴会上,公子重耳作了一首《河水》诗,秦穆公作了《六月》这首诗。赵衰说:“重耳拜谢君王恩赐!”公子重耳走下台阶,拜谢,叩头。秦穆公也走下一级台阶表示不敢接受叩谢的大礼。赵衰说:“君王提出要重耳担当辅佐周天子使命,重耳怎么敢不拜谢?”
【读解】
先贤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焉,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历经磨难,才具有担当大任的资历。重耳的经历证明这一说法是有充分的生活根据的。
重耳由一个贪图享乐、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儿,到后来成为春秋时代显赫一时的霸主,几乎可以说全凭了他在国外流亡19年的经历中所遭受的磨难。当初大祸临头时的出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流亡中的屈辱、困苦、安乐的体验,使他明白了身在宫廷、耽于逸乐所不可能明白的人生真谛,在身、心两方面受到陶冶和磨炼。
人们注意到的,往往是开头和结果,从外出逃亡的灾祸,到成为霸王的荣耀显赫,让人感叹的是命运的沧海桑田的巨变,这似乎在证明着老子所说的“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对立两端戏剧性的变化,给人的命运无常的幻觉,以及人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的感慨。
然而,我们却忽视了过程这个巨大的环节。过程是漫长的,实实在在的,局外人可以从旁说大话,评头品足,而过程之中的冷暖甘苦,酸甜苦辣,欢乐忧伤,寂寞仿惶,唯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唯有当事人才有深入骨髓。刻骨铭心的体验。旁观者可以理解,却没有体验,而理解和体验则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两桩事情。无论从哪种意义上都不可能等量齐观。
从最根本的意义上说,生活本身是一个不断流变的过程,重要的是过程本身,人生的意义也在过程之中,而结果则是次要的。变化是绝对的,稳定则是相对的,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东西,浩瀚天空之中没有不落的太阳。
坎坷、折磨、挫折、不幸、苦难、痛苦、狐独、绝望、屈辱、失败、恐俱等等,全都构成了过程的内容;没有它们,也就没有了过程;没有它们,也不会有开始和结果。结果是在过程之中出现的,而不是在过程之外。
人们完全可以通过主动的选择或被动的接受,来有意识地为某一结果而奋斗。奋斗就是过程,结果是心中的志向和目标。奋斗总是有意识的,自觉的,而不是不知不觉的。在奋斗的过程之中经不起折磨,受不了坎坷,吃不了苦头,忍不住痛苦,耐不住寂寞,沉溺于安乐,迷恋于幻想,都不可能达到目标,不可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经受过磨难的人,不仅仅懂得生活的真谛以及应当珍惜什么,而且也懂得为了获取成功,应该怎么去做,懂得如何地主动适应和应付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不使自己被情境所左右。
在这个过程之中,忍耐是两个具有决定意义的字眼儿。在这方面,先贤们做出过不少示范。比如孔子,他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自己为了恢复周代的礼仪制度,不惜“克己”,力求用自己的行动来实践自己所信奉的理想。比如韩信,他在微贱之时,能够忍受淮阴少年的“胯下之辱”。比如公子重耳,在向农夫讨食时得到的却是土块,能够收鞭息怒,将土块当宝物收起。
真正的强者并不一定体现在表面上。真实情况往往是,外表上装模作样,恃才逞强,处处锋芒毕露,时时刻刻咄咄逼人,未必是真的强者,未必能成就大业。能忍受一时的屈辱,是气度博大、胸襟开阔的表现,这才是能成就大业必须具备的品质。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展喜犒齐师(僖公二十六年)
——依靠智慧和实力才能无畏
【原文】
夏,齐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师(1),使受命于展禽(2)。齐侯未人竟(3),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4),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5)”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磐(6),野无青草(7),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8),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9),大师职之(10)。桓公是以纠合诸候,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11),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12)。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13)!’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14),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而不恐。”齐侯乃还。
【注释】
(1)公:指鲁僖公。展喜:鲁国大夫。(2)受命:请教。展禽:鲁国大夫,又称柳下惠。(3)齐侯:齐孝公,齐桓公之子。竟:同“境”。(4)玉趾:表示礼节的套话,意思是贵足、亲劳大驾。(5)执事:左右办事的官员,用作对方的敬称。(6)县:同“悬”。磐:石制打击乐器。(7)野无青草:指旱情严重。(8)大公:太公,齐国始祖姜尚,又称姜大公。股肱(gong):大腿和手臂。这里的意思是辅佐。(9)载:盟约也叫载书,简称为载。(10)大师:太师,当为太史,主管盟誓的官。职:掌管。(11)弥缝:填满缝隙。这里的意思是补救。(12)昭:发扬光大。旧职:指大公的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