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样子-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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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样骂我是右派。我不怕,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有,你告诉萌萌,我也谅解她了。雨山,你记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你无关;不管你以后怎么揭发我,都和你无关。好了,我已经说清楚了。走吧,再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快走!’”
我听得心惊肉跳。他不会化作灿烂阳光下的一道黑色抛物线,李群也不会。宛如一块悬在心头的千斤重石落了地,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也太冒险了!你确信真的谁也没有发现?”
“确实谁也没有发现。我也明白这太冒险了。可昨天晚上,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溜进厕所了。萌萌,如果和你说了,你会阻止我吗?”
“我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你。哦,你是担心李群……”
“前些天脑子里一冒出这样的念头,心就怦怦直跳,冷汗直冒。我好像也下不了决心要找机会和他说话。下午,宋彬彬又找我谈话,我只能横下一条心,不管结果如何,必须和李群说几句话。不和他说几句,我的心就像鬼赶着似的。晚上,机会出现了,我想都没有仔细想就闪进了厕所。过后想想,心还突突跳个不停呢。”
“雨山,你真了不起!”我的心也还突突地跳个不停,“不过,冒险只能一次,到此为止!以后哪,我不准你再冒险了!还是多商量,谨慎再谨慎。李群真是个好人。”
夜黑沉沉的。我紧紧搂着他,仿佛我不搂紧就会失去他。鼻腔忽然酸酸的,只想哭。
放暑假的时间一再向后推,天天是大会小会。校园热得像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炉,而且火炉里还硝烟弥漫。立秋过后,还是一丝雨也没有,酷热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暑假只剩下最后的两个星期了,人人精疲力竭,个个掉了几斤肉。校党委终于召开了党团骨干大会,陈书记做了反右斗争总结报告。经验告诉我,这意味着反右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扫尾,落实政策。会议开了两天,宣布放暑假。我长长地松了口气:雨山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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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不成样子(35)
晚饭后,我匆匆走出校门。雨山在小河边徘徊,他那高大的身影映在晚霞的辉煌里,像一幅剪纸。看见我,他站住,双眼定定地瞅着我,原本闪着红光的脸颊显得苍白、憔悴。三个月了,他没有上过球场,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刮胡子了,胡子拉碴的,眼神恍恍惚惚。我不觉一阵心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们默默地走上公路。我竭力压下在心头弥漫的辛酸,显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亲昵地碰碰他的手。
“去南山公园!嗨,你已经自由了!明天上午再开一个会,我也自由了!”
他依然心事重重,丝毫没有经历了三个月的酷热、硝烟和胆战心惊的煎熬而终于平安无事的轻松。到小龙山上,我把身子偎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雨山,高兴一点嘛,运动已经过去,我们不是都好好的?有两星期只属于我们的假期呢!”
他伸出手揽住我的肩,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依然沉默着。
一轮圆月浮在灰蒙蒙的中天。月光灰蒙蒙的,湖面也仿佛笼着灰蒙蒙的雾气。从湖面涌来一阵阵带着浓烈腥味的热风,令人烦躁、窒息。也许天气太闷热,令情侣们望而却步,也许是运动的胆战心惊破坏了人们的闲情逸致,一路上很少碰到游人。偶尔碰到了,也都踽踽独行,在朦胧的月色下像影子似的无声无息。
我们又在那一小片属于我们的树丛中的小草地上坐下来。
“都三个月没有来啦!”我有一种解脱似的无比舒坦的感觉。
“我一个人来过。”他身子往后一仰,躺下去说,“那天,整个教室四周贴满了揭发、声讨李群的大字报,全班同学在大字报的包围中坐成一个圆圈,圆圈中央孤零零放着一张凳子,那是李群坐的。我答应宋彬彬在会上揭发李群。宋彬彬做了一阵动员,两个尾巴就押着李群进来了。全班同学都紧握拳头一齐高喊:‘李群是右派!李群就是右派!’谁都显出同仇敌忾的模样。我当然也跟着喊,心里却想,李群不是班里威信最高、群众关系最好的党员吗?还在一个月前,谁不对他翘大拇指,怎么一下子成了右派,谁都想在将倒的墙上加一把推力?过去越是和他关系好、越是钦佩他的,现在口号也喊得越响,表情也越气愤,使出的推力也越大。谁都想借着使出的推力表明自己和李群早已划清界限了。这就是人吗?人怎么是这样的?李群孤零零坐在圆圈中央,双手插在乱蓬蓬的头发里,两眼布满血丝。揭发的一个接着一个,个个龇牙咧嘴,像咆哮的饿狼。李群吃惊地盯着发言的人,仿佛突然不认识同班了三年的同学了。他梗着脖子为自己申辩,三十几个同学就一齐喊口号,三十几只拳头一齐指向他。我心里直打哆嗦,怎么也没有勇气开口。好在个个抢着揭发批判,我犹疑着,当然就抢不到机会。识别会后,宋彬彬威胁我说:‘给你机会,你不抓住,是不是想和李群一样下场?’晚上,我一个人鬼赶着似的到处游荡,后来就发现我已经站在这个树丛下了。我躺下来,想起你。第二天,我揭发了。”他的嗓音有些异样。哦,他流泪了。“我揭发了,陈建明随后也揭发了。听得出来,他和我一样,都是迫不得已的敷衍。宋彬彬也说,都是蒙混过关。”
“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也流泪了,“好在李群是谅解你的。敷衍也好,蒙混过关也好,反正运动已经过去了。委屈你啦,雨山。你在运动中所做的一切真了不起!我们经历了考验,我比什么时候都更爱你了,真的。”
“肃反的时候,我看着别的同学为了出身不好,为了一句牢骚,流着泪痛心疾首地检讨自己,流着泪可怜巴巴地恳求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可得到的只是大家更愤怒的痛斥。我明明知道,我并没有什么把柄让宋彬彬抓在手里,李群也明明和我说过多次,如果宋彬彬整我,他会为我说话的,可是,我仍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每天晚上,一个人在校园碰不到人的角落里徘徊。肃反过去了,向科学文化进军了,急风暴雨的阶级斗争结束了,日子也轻松起来,谁知道还有‘引蛇出洞’,还有‘让毒草大长特长’,还有阳谋!太可怕了,生活只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稍不小心走错一步,就会有灭顶之灾,真叫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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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不成样子(36)
“是呀!右派不右派,不就是一念之差的一句话、一个行动吗?如果许大姐的爱人不是王副部长,如果王副部长没有老首长,如果老首长也不知道‘引蛇出洞’、‘让毒草大长特长’,我就会召开学生会主席和系学生会主席联席会议,就会打出学生会的旗号请愿,我们不就成为校园里最著名的一对右派了?太可怕了!好在都过去了,不说啦!”
“真的都过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整整三个月哪,天天大会小会,夜夜加班加点写大字报,识别呀,揭发呀,斗争批判呀,揪出了这么多的右派,战果辉煌哪,还能不胜利结束吗?下学期开学,就是反右的结尾——落实政策,该戴帽子的就戴帽子;只是犯了严重错误的,就挽救他,帮助他汲取犯错误的教训。然后,陈书记就会向全校师生做反右斗争总结报告,然后是个人总结。这段时间我估计是一个月左右,然后就恢复正常教学秩序……雨山,我们自己也要总结总结教训,看看进入毕业班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教训是,但凡涉及政治的事情,千万不能出头露面!还有,我再不能三心二意了,我必须、也只能在专业上寻找自己的位置。”
“很好!我完全赞成!……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呢,我们可以慢慢讨论。现在还是先说点开心的事情吧。亚亚来信说,他没有什么麻烦,只是学校里的右派太多了,不放暑假,所有北京的大学都不放暑假,他不能回家了。妈妈也来信了,要我们一放假就回家。雨山,这可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暑假,明天就走,好吗?”
“明天就回家。”他说,依然没有我期待的喜悦和激|情。
这不能怪他。三个月日日夜夜的折磨,他身心疲惫,浑身散发的都是沮丧。我抓过他的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儿,然后拉进上衣放在胸脯上。一触到我的Ru房,他仿佛终于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激|情爆发了,一双大手紧紧握着我的双|乳。在久违的微微疼痛的快感中,我发出轻轻的哼哼声,身体里涌出一阵阵欢快的战栗。生活真是不可思议,白天的系反右领导小组会议的气氛和现在的气氛,是怎样的不同啊!可偏偏发生在同一天。
“胡子太长了,痒死我了,”我吃吃地笑着,“噢……雨山,到家里,妈妈上班了,小偏院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5
“我听得出来,嚓嚓嚓,是萌萌的,像一阵风;噔噔噔,是雨山的,富于弹性。雨山好像瘦了,没有碰到什么麻烦吧?”
雨山一手按在头上,困窘地笑着,仿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运动已经过去了,他依然惊魂未定。
“我信里不是都说了?妈,你真会瞎操心。”
“我疑心你们报喜不报忧。”
“你真好笑,妈!我们干吗报喜不报忧呀!”
“妈,你放心,我瘦了,全是天天大会小会忙的,都三个多月没时间上球场了。”
“没有麻烦就好。气象预报说今天就会有台风过境,这两天就格外闷热。雨山,喝点凉开水。”
“妈偏心!给雨山凉开水,不给我,我比雨山还渴呢。”
“到了家里,雨山是客人,这点道理也不懂。明天我参加巡回医疗队下乡去,半个月后才回来。萌萌,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你在信中可没有说。”我说,悄悄瞥了他一眼,脸上不觉泛起了红晕。
他仿佛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咕咚咕咚直灌凉开水。
“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雨山,你们快洗澡,我炒几个菜,沙锅里的老母鸡早炖烂了。”
我找出玫瑰红的连衣裙,在浴室里洗热水澡。他在天井里打井水往头上淋。大热天井水凉,他发出快活的吭哧吭哧声,仿佛马打喷嚏。我走出浴室,他坐在餐桌前,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咧着嘴笑。四盘炒菜已经在餐桌上摆开。妈妈从煤油炉上端下沙锅——香菇木耳炖鸡。这是雨山最喜欢吃的,每次雨山来,妈妈都要炖。妈妈不断劝雨山多吃点。
“明天我走了,雨山,你就再也吃不到这样可口的菜了!萌萌呀,能把饭烧熟就不错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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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不成样子(37)
“妈,不要门缝里看人嘛!你忘了,爸爸去世那会儿,你病了两个月,三餐饭不全都是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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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
“不就是做几个菜嘛,雨山,明天我就给你露两手。”
“怎么要揪三个月的右派?你们学校有这么多右派?”
“雨山班里就揪出来两个呢。”
“那个写《 宋彬彬外传 》的,叫马星吧,怎么样了?”
“他叫马晨星,是雨山班里揪出来的第一个大右派。”
“一看到你的信,知道你们学校要抓右派了,我就想,这个姓马的跑不了,非吃大苦头不可了。年纪轻轻,挺可惜的。”妈妈叹了一口气,忽然转向雨山,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雨山,你那位好朋友李群,是叫李群吧,没有什么麻烦吧?”
我和雨山早已说好,和李群有关的事情都不要和妈妈说。雨山本来就不大善于随机应变,加上惊魂未定,一时怔住,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又不自然地笑起来。
“李群是优秀党员,怎么会有事?萌萌在信中不是早说了,什么事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他呆了一呆,又解释说,“要不是萌萌来了个釜底抽薪,我的麻烦就大了。现在呀,萌萌是外语系反右领导小组成员,有她在后面支撑着,我就什么麻烦也不会有了。”
我的几封信都从来没有提过李群,他却说我信中说过李群什么事也没有,这就露了马脚,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接下来的解释更是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