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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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得罪了各位,确是贫道的不是,这里向各位谢过,尚请原宥!”
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放我们一马,不再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这下半辈子。”
丘处机给他冷言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半晌,站起来说道:“贫道这次坏了事,诚心认错,此后决不敢再向各位罗唣。焦木大师不幸遭难,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这口恶气。现下就此别过。”说着又团团行礼,转身出外。
柯镇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单凭这么一句话,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再予赐教。”
江南七怪虽行侠仗义,却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既高,又人多势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异常难堪。何况焦木是七怪的好友,无端丧生,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而起。但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郭啸天的遗孀,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自当认输。”柯镇恶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作个凭证,免得将来更有纷争。”他明知此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如留得对方兵刃,这一役江南七怪虽以七敌一,终究还是赢了。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 说道:“这是贫道护身的兵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盲吗?” 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
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也不必再比了。”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躺卧在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 “再比一场,又有何妨?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向来任由对方自择。”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问道:“不论如何赌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 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 丘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快说罢。”
丘处机坐了下来,说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但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
江南七怪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喝酒?”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
这番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敢想跟朱二侠比赛探囊取物,顺手牵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说。”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如何结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中,不住口的痛骂金人暴虐,朝廷职官无耻,心中也均暗佩丘处机侠骨义行,都觉大家心志相同,其实均是同道中人。
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世不会忘记。” 丘处机道:“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道:“还要怎地?”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醉饭饱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算再胜一场,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太大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给了一人,七位也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咱们赌了。”
全金发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办?”
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天老爷要贫道得胜,有甚么可说的?”
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就算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好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朗声道:“韩三爷说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朱聪道:“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心一十八年?”
丘处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与张阿生齐声问道:“怎样?”丘处机道:“只怕有点儿有名无实,见面不如闻名!”
江南七怪怒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所谓‘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只要是义所当为,就是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贫道虽然不肖,却也想学一学古人。”听了这番抢白,朱聪是读书人,知道史记《游侠列传》上所述古时的侠士行径,不由得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朗声道:“道长指点得不错,兄弟知罪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
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
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洞,从此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驹,急去追赶段天德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宝驹性子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才稍放心,奔到河边,见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常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敢违拗,当即解缆运橹,摇船出城往北。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时再回去作官不迟。”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脚程虽快,但他尽在旱道上东问西找,自然寻他不着。
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也换了衣衫。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人在向客店主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是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柜不大懂两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出,李萍张口欲叫,段天德伸手按住她嘴,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忍者自己断臂剧痛,忙雇船再行。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山湖畔的利国镇。
李萍是乡村贫妇,粗手大脚,容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念。两人日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段天德的右臂给丘处机打断了臂骨,虽请跌打医生接上了骨,一时却不得便愈,他虽是武官,但武艺低浅,又只剩单臂,李萍出力和他厮打,段天德也极感吃力。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极。
段天德带了她同逃,本来想以她为质,危急时好令敌人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脱,留着这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德搜去。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毫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下,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不放。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