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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额尔古纳河右岸-第17节

小说: 额尔古纳河右岸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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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都萨满最后一次的舞蹈。舞蹈停止的时候,吉田凑近火塘,把他的腿撩起,这时我们听到了他发出的怪叫声,因为他腿上的伤痕真的'E…B…小。说…t。x。t。下。载。站…分。享。w‘。w。‘w。。t。x。t。e。b。。c‘。n'不见了!那伤痕刚才还像一朵鲜艳的花,可如今它却凋零在尼都萨满制造的风中。 
              我们跟在尼都萨满身后,走出希楞柱,去看马。在星光映照的雪地上,在营地的松林中,我们只看到两匹伫立的马,吉田的那匹战马,已经倒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这匹战马让我想起我开始有记忆的那个时刻,倒在夏日营地的那只灰色的驯鹿仔。吉田抚摩着那匹死去的、身上没有一道伤痕的战马,冲尼都萨满叽哩哇啦地大叫着。王录说,吉田说的是,神人,神人,我们需要你!神人神人,你跟着我走,为日本效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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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都萨满咳嗽了几声,返身离开我们。他的腰又佝偻起来了。他边走边扔着东西,先是鼓槌,然后是神鼓,接着是神衣、神裙。神衣上缀着许多金属的图腾,所以它们落在雪地的时候,发出“嚓嚓”的声响。除了妮浩,我们都围聚在死去的战马身边,就像守着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呆呆地看着尼都萨满的背影,谁也没有起身。我们看着他在前面扔东西,而妮浩慢慢地跟在他身后拾捡着。尼都萨满扔一件,她就拾起一件。当他的身体上已没有一件法器和神衣的时候,他倒在了地上。 
              就在那个夜晚,因为来不及搭建一座专为生产的亚塔珠,我来到尼都萨满的希楞柱里,生下了安道尔。我知道,尼都萨满走了,可我们的玛鲁神还在,神会帮我渡过早产的难关的。我没有让依芙琳留在身边,在尼都萨满住过的希楞柱里,我觉得光明和勇气就像我的双腿一样,支撑着我。当安道尔啼哭着来到这个冰雪世界时,我从希楞柱的尖顶看见了一颗很亮的发出蓝光的星星,我相信,那是尼都萨满发出的光芒。 
              吉田离开我们营地了。他骑着战马来,返回时却是徒步。他把另外两匹马送给我们了。他无精打采的,就像一个拥有锐利武器的人与一个赤手空拳的人格斗,却吃了败仗,满怀沮丧。 
              达西喜欢这两匹马,他成了它们的主人。那个冬天,他每天都要把马放在向阳的山坡上,让它们能够吃到枯草。背阴山坡的草,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因为坤得以前换来的一匹瘦马没有养活,依芙琳对马是最反感的。她说既然来到我们乌力楞的第一匹马没有给我们带来幸运,这两匹日本人留下的马只会带来灾祸。 
              第二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安道尔还不会 
            走路呢,我就把他吊在营地的摇车里,让维克特看着他,我和拉吉达去做碱场。 
              堪达罕和鹿喜欢舔舐碱土,猎人们掌握了这个习惯,就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先把地面的土挖出一尺来深,然后再用木楔钻出一个个坑,把盐放进去,再把挖出的土培上,使土地碱化。这样鹿经过这里时,就喜欢停下来舔碱土吃。我们只需隐蔽在碱场外的树林中,就能把它们打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碱场就是鹿的墓地。 
              我们乌力楞有一大一小两片碱场,但连续两年,在雨后的夜晚我们去蹲碱场,都毫无收获。拉吉达说我们的碱场做的位置不太理想,太靠近水源丁。他说堪达罕和鹿都喜欢在向阳山坡活动,碱场应该做在那里。拉吉达偷着下了一次山,到乌启罗夫的许财发那里换来两袋盐,做了一片碱场。 
              我们用了两天时间,把新碱场做成了。拉吉达趴在我耳边说,这片松软的碱土就是最好的铺,我们应该在这里要一个女儿。他的话让我激动起来,我仿佛看见了像花蝴蝶一样围绕着我们的女孩,我说,这真是个好主意。春日的阳光是那么和煦,它们照耀着新碱场,那丝丝白光就像入了土的盐发出的芽,鲜润明媚。我们无所顾忌地拥抱在一起,为这春光注入一股清风。那是最缠绵的一次亲昵,也是最长久的一次亲昵,我的身下是温热的碱土,上面是我爱的男人,而我爱的男人上面,就是蓝天。在那个动人的缠绵的过程中,我一直看着天上的云。有一片白云连绵在一起,由东向西飘荡着,看上去就像一条天河。而我的身下,也流淌着一条河流,那是女人身下独有的一条暗河,它只为所爱的男人涌流。 
              夏日来临的时候,有一天清晨起来,我去给驯鹿挤奶,突然晕倒在地。等我醒来的时候,拉吉达笑眯眯地看着我,温存地说,那块新碱场真是不错,看来你的肚子已经守到一只小梅花鹿了。我想了起来,在怀安道尔的时候,我也曾晕倒在地,那次拉吉达被吓坏了。 
              就在我们给驯鹿锯茸的时候,营地来了三个人,其中的两个是我们的熟人了:向导路德,翻译王录。另一个也是日本人,不过他不是吉田,而是铃木秀男。他又矮又瘦,留着一撇八字胡,穿着军服,背着枪,一到营地就要酒要肉,酒肉落肚后又让我们给他唱歌跳舞,很嚣张。王录说,日本人在乌启罗夫的东部成立了“关东军栖林训练营”,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东大营”。铃木秀男这次来,就是召集男猎民下山接受训练的。凡是十四岁以上的男人,都必须接受训练。拉吉达说,我们是山上的猎民,为什么要下山呢?王录说,反正下山也就一个来月,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违抗他们只能是自讨苦吃,不如跟着下山去摆摆样子,喊喊号子,练练枪法,权当是去逛风景。拉吉达说,那不是让我们充军吗?我们就是充军的话,也不能做日本人的兵啊。 
              王录说,这哪是充军啊,就是受训,又不打仗,很快就会回来。 
              拉吉达叹了口气,说,真要是充军的话,我们就当海兰察那样的兵。 
              海兰察的故事,我还是听父亲讲的。 
              海兰察是鄂温克人,他幼年丧父,母亲早逝。他很小的时候就去海拉尔给一个商号放马。他没去放马前,那个商号的马常遭狼害,他去了以后,狼都不敢靠前了。据说他睡觉的时候,会发出虎一样的啸声,声音能传到几里之外。狼群自然是远远地避开他放牧着的马群了。乾隆年间,海兰察应征入伍,出征新疆,参加了平定准噶尔的叛乱,活捉了一名叛军将领,从此声名大振。乾隆帝很赏识他,又先后让海兰察率兵出征缅甸、台湾、西藏等地,他成了赫赫有名的鄂温克将领。父亲说,海兰察不仅勇猛过人,而且英俊健壮,他对我说,你将来要找男人,就找海兰察那样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就摇着头对父亲说,那可不行,他睡觉时发出跟老虎一样的叫声,把我的耳朵震聋了可怎么办哪?我的话让父亲笑弯了腰。 
              依芙琳“哼”了一声,说,要是海兰察活到今天,日本人敢来我们这里吗?海兰察赶跑过高鼻子的英国人,他还怕矮鼻子的小日本?他不把他们的肠子打得流出来才怪呢! 
              王录吓得嘴都哆嗦了,他对依芙琳说,这个日本人现在能听懂一点鄂温克语,千万不能当着他瞎说,要掉脑袋的。 
              依芙琳说,人就一个脑袋,别人不砍的话,它自己最后也得像熟透的果子烂在地上,早掉晚掉有什么? 
              铃木秀男感觉到谈话的气氛有点紧张,他就追问王录,这些“野人”在说什么?他不像吉田管我们叫“山民”,他称我们为“野人”。王录告诉他,野人们在说,下山受训是好事情,他们很愿意跟着去呀。 
              铃木秀男狐疑地指着依芙琳说,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上去不高兴? 
              王录随机应变地说,这个女人嫌受训的都是男人,她说山上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强壮,为什么不让女人去? 
              铃木秀男笑了,他连连说着,这个女人好呀,这个女人好呀,她的鼻子要是不歪就更好了。 
              当王录把这话完整地翻译完时、大家都笑了。依芙琳也笑了。依芙琳说,你告诉他,我要是鼻子不歪,他就不会在山中看见我了,我就当皇后去了!说完,她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坤得和金得,说,我乐得他们离开,让我清净清净。他们要是在兵营里把骨头锤炼硬了,也算我依芙琳有福气! 
              依芙琳愿意坤得和金得离开她,玛利亚可就不一样了。达西那时刚好到了受训的年龄,可她舍得哈谢下山,却舍不得达西。一想到达西可能要出去吃苦,玛利亚就忍不住落泪。铃木秀男指着玛利亚问王录,这个女人为什么哭了?王录说,这个女人一高兴了就哭,她是想自己的儿子真有福,年龄正好是十四岁,要不就不能去受训了。不受训就成不了男子汉了!铃木秀男赞叹着,说这个乌力楞的女人都很了不起!说完,他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妮浩就像一盏灯,而铃木秀男的目光像飞蛾,总是抑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扑。 
              妮浩长大了,她已被鲁尼滋润成一个丰腴的女人。她怀孕了,和鲁尼正处在最热烈最缠绵的时候,所以她也不舍得鲁尼下山。她很聪明,当她发现铃木秀男频频看着她时,就把胳膊搭在鲁尼肩头,她是在用这亲昵的举动告诉那个日本人,她爱的是她倚靠着的男人! 
              男人们集合起来,到乌启罗夫受训去了。我们送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见林中飞舞着许多白色的蝴蝶,虽然阳光灿烂,但感觉被白蝴蝶笼罩的他们是走在雪中。一般来说,夏季白蝴蝶多,冬季的雪就会大。我还记得拉吉达伸出手抓了一只蝴蝶,回过头对我说,送你一朵雪花吧。他笑着,撒开手,那只白蝴蝶果然翩翩朝我飞来,让送行的女人们发出快乐的笑声。 
              留守在营地的我们在最初的日子里,觉得无比的快乐。我们给驯鹿锯完茸角后,每天聚集在一起喝茶,吃东西,做活计。但我们很快就发现缺了男人,有许多事情是难以应付的。比如每天回到营地的驯鹿,总要少上几头,如果男人在,就由他们寻找。而现在这活儿却落在我们身上了。往往是为了找两三只驯鹿,我们就要集体出动,用上半天的时间。出去的时候,怕野兽来营地祸害小孩子,我要背着维克特,而把安道尔放在摇车里,高高地吊在树上,听任 
            他哇哇哭着。有一次我们回来,把安道尔放下来,发现他的脸上到处是肿包,看来黄蜂把他粉嫩的小脸当作花朵,狠狠地蛰了一顿。他早已哭哑了嗓子。还有,男人们不在,就无人出猎了,习惯了吃新鲜兽肉的依芙琳尤其不能忍受。男人们把枪都带下山了,不过就是我们手里有枪也是没用的,没人会使它。依芙琳想到了自己去打野兽,她记得我和拉吉达做了一片碱场,就从伊万那里取了一支扎枪,让身子不便的我和妮浩留在营地,她跟玛利亚去蹲碱场了。然而她们接连去了三个夜晚,归来时却是一无所获。她们早晨回到营地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就像没有日出的黎明。但依芙琳并不气馁,她做事是有韧性的,第四天的时候,她仍然跟玛利亚去蹲碱场。那天下了一阵小雨,而鹿最喜欢在雨后的夜晚出来,所以出发的时候,依芙琳是满怀信心的,她对我和妮浩说,准备好煮肉的锅吧,我的扎枪今天一定能派上用场。 
              依芙琳没有食言,次日清晨,她和玛利亚抬回来一只小鹿。扎枪正中小鹿的咽喉。依芙琳说,知道鹿喜欢顶风行动,她和玛利亚就埋伏在下风口的树丛中。后半夜,一阵“嚓啦嚓啦”的响声传来,碱场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鹿。依芙琳说她之所以选择扎小鹿,是因为它在碱场中侧身对着她,它的脖颈正好成为了靶子,而母鹿是背对着她的。玛利亚说,依芙琳抛出的那支扎枪就像闪电一样,“唰——”的一声飞向小鹿,小鹿一个跟斗栽倒在碱场上。玛利亚兴高采烈诉说的时候,我却觉得一阵阵心痛。因为我在那片碱场受了孕,我不想让一只母鹿在那儿失去它的孩子。 
              我们搭了一个三角棚,割下鹿头,挂上去风葬;然后取出内脏,把它们捧到希楞柱里,祭玛鲁神。尼都萨满的法器和神衣被妮浩捡起来后,一直留在了她那里。拉吉达说,从妮浩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将来可能要做萨满的,所以把尼都萨满敬奉的玛鲁神也供在妮浩那里。我从小就想看到的玛鲁神,终于在祭奠依芙琳打回的那只小鹿的时刻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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