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枪刺-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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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
狠狠地咬了下舌头,疼痛的感觉让眩晕减轻了点儿,我费力地从右臂的口袋里掏出了急救包,拽出一支止痛针扎在右臂上。吗啡良好的镇痛效果让后腰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可身体依然没什么力气,我能感觉到那块弹片随着我肌肉的每一次收缩而挠刮着我的脊椎。我苦笑,这么久以来,我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负伤,只是,这伤未免有点严重了些。
吗啡的致幻作用让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开始放松,我又开始想念我的硬板床了,那是我失去知觉前,脑子里最后的念头。
第四十章
2005年11月26日,北京时间6时55分,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的战斗,在朝阳的活力彻底照耀这片丛林时结束,薄薄的晨曦中,初升的太阳如一颗巨大的火球从遥远的地平线上露出了圆润红通的笑脸。温暖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撒下,在地面上画出了一块块班驳的图案。
太阳的热量让我因失血而冰凉的肢体慢慢有了温度。费力地撑开眼睛,视野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然后,我看见了杨中队那张犹自淌着汗水的花脸。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睛,发现周围的战友居然全是与他同样的神情。我不由有些疑惑,我身后有什么呢?
突然,一股肌肉被强行撕开的痛从后腰传来,让我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后腰被异物侵入的胀痛感消失,突如其来的轻松让我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猛然放松。这放松的感觉让我感到很尴尬,因为,我失禁了。
周围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这群混蛋显然都看到了我丢人的那一幕。脸有些发烫,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我干脆把眼睛闭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不然,非被这群孙子笑到撞豆腐不可。
不过,他们显然没想放过我。杨中队嘿嘿笑着说,小子,赶紧给我把眼睛睁开,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睁开眼睛,抬起头,战友们关切的却又带着些戏谑的笑落进了我的眼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我想从地上爬起来,这趴在地上被人观赏的感觉让我很难受。
可他们却没给我这机会,杨中队先一步按住了我的肩膀,他说,乖乖趴着,你的伤不轻,直升机一会儿就到。嘿,墨尘,看来你小子得去医院趴一阵子了。
感觉腰上被带子用力地勒了一下,然后,是秦歌的声音。“墨尘,你的运气还真好,弹片刚好被腰肌卡住了。这块弹片贴在你的腰椎上啊,如果不是被肌肉卡住……”
秦歌的话被杨中队的手势止住,他先是狠狠地瞪了秦歌一眼,再才笑着对我说,嘿,没事了,没事了,你小子是属蟑螂的那种,命硬着呢。
一群人正笑着,有个不和谐的音符却不自觉地插了进来。扭头看去,竟是那个被我打穿了侧腰的李JACK。他的伤口已经精细地包扎过,不用猜就知道是秦歌的手笔。很难想象,他那双和我们同样粗糙的大手,竟然能将一个绷带缠绕得精致异常,比起医院里的护士来,一点也不差。
杨中队回头看了看那正仰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家伙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冷。他冷笑着说,墨尘,你那一枪打得好,哼哼,没一枪打死他算便宜他了。
我摇头说,要真一枪打死了他,才真的是便宜他了。
杨中队先是一愣,接着才嘿嘿笑道,说的对,一枪打死他太便宜他了。你的伤不轻,好好歇着,不用理会那混蛋,死不了的。
我点了点头,不再去看那个从我手下捡了条命的家伙。向杨中队要了一根烟,点着,青灰色的烟雾被我深深地吸进肺里再吐出,那略带着些辛辣的烟草燃烧的味道让一瞬间觉得,活着的感觉真好。我还活着,所以我可以像现在这样懒懒地趴在地上感受阳光的温暖,可以在阳光的抚慰下静静地享受这烟草的味道。我们还活着,可那些已经离去的兄弟呢?
心猛地一阵抽搐,连鼻孔里喷出的烟雾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颤抖而断断续续。
小柯呢?我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可腰部的伤口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的动作,让我重重地趴回了地上,发出一声痛苦而又无奈的呻吟。
小柯?我的询问让战友们的神情瞬间黯然。对于那些离去的兄弟,那些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我们这些人继续享受阳光和烟草的兄弟,一直是我们竭力掩饰着的伤痛,那痛是如此的锥心和刺骨,让我们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泪流满面。
顺着战友们悲伤的目光,我看到了我的兄弟。他们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闭着眼睛,似乎也在享受这冬日里温暖的阳光。他们在熟睡,神情是如此的安详,可那安详的样子,却让我的身体又一次无法抑制地颤抖,剧烈地颤抖。
我对杨中队说,我想看看他们,抬我过去好吗?
杨中队先是猛地转过头去,用手擦了擦眼睛,这才回过头来说,秦歌、小洛,你们抬墨尘过去看看,过去看看……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颤抖,连同那魁梧的身子也跟着在轻微地抖动。然后,他抬头,目光穿过头顶那重重叠叠的枝叶望向了天空,那上面的浮云舒卷着,自由自在。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在朝阳照耀的丛林间站着,昂首,望天。朝阳的光辉穿过枝叶的间隙拍打在他的身上,编织出一片片斑斓的图案。那些阳光的碎片与他身上的血渍混在一起,如同战袍上精美的花纹。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披着战袍静静地站着,气势威严,仿佛是远古的战神重又回到了人间。
秦歌和小洛将我轻轻地放在了小柯的遗体旁,然后默默地转回了身。他们在抽泣,强行压抑着不出声的抽泣。而我,却在微笑,我轻轻地抚摩着小柯熟睡的脸庞,静静地微笑,在微笑中,泪流满面。
仔细地端详着小柯沉睡着的脸庞,目光从他尚未抹去的油彩上一寸一寸滑过。那张脸是如此的年轻,嘴角还又来不及刮去的细密的淡青色的胡茬。如果不是我的失误,他此刻应该和我们一样享受这初升的阳光,和我们一起抽着烟说笑。可是,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他走了,匆忙地走了,与每一个离去的战友一样匆忙。
目光渐渐地下移,停留在了他那被金属撕开了一个大洞的胸口上。那洞口血肉模糊,能看见里面暗红色的肺脏和白色的骨骼。我想,当时他也感觉到了危险了吧,所以他准备躲避。可是,就在他起身转移的瞬间,子弹呼啸着扑来,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胸上……
他当时应该也很害怕吧,在死亡面前,谁都会害怕的。可他的表情怎么会这么安详呢?甚至还带着微笑。难道,在那即将离去的瞬间,他想到的却是我?想到的却是我终于找到那个杀手了,终于可以除掉他了?所以,他走得如此的安详?所以,他能微笑着离开?
我的心又开始抽搐,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的兄弟,我亲爱的兄弟。你为什么不责怪我?如果不是我的失误,你又怎么会早早的离开?为什么你不但不责怪我,反而走得如此的安详?为什么啊?
我开始痛哭,去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去他妈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我的兄弟走了,我们朝夕与共的兄弟走了,我为什么不能哭?为什么不能?
2005年11月26日,北京时间8时15分。米17将我们带离了那片战后的丛林。人类文明的武器给这片丛林留下了深深的伤口,然而,用不了多久,这些痕迹又会被绿色掩盖,再看不出一丝硝烟与战火的痕迹。可我们呢?我们心里的伤口,又岂是时间所能抹灭?
2005年11月26日,北京时间20时31分,我被送进了军区总医院的外科手术室。杨中队说的没错,我得在这病床上趴不短的时间,什么时候结束,那得医生说了算。因此,我没能参加战友们的葬礼,但我知道,那安静墓园里鬼雄的方阵,又将添上六块崭新的墓碑。
第四十一章
转眼之间,我已经在这张病床上趴了七天了。这期间,大队的领导和中队的战友都先后来看望过我,都是说些希望我早日康复,早点回去的祝愿的话,但是,他们的笑容在我看来总有那么些不自然。尤其秦大队和政委来的那天,他们是先找我的主治医师曹医生询问了情况后才进病房的,虽然他们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可我总觉得,那笑容下面隐藏着什么。
我开始试着打听我的伤到底怎么样,为什么手术都做了一个星期了,后腰处还是有麻痹的感觉,而且连下肢的感觉都有些不正常,总觉得那两条腿好像是不自己的一样。但最令我尴尬和难受的,却是大小便无法自控。听人说,这种情况一般都只出现在下肢瘫痪的人身上,所以,我很担心,也很烦躁,我害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怕自己从此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趴在床上,一天天的数着日子等死。真要那样,我还真不如立刻死了算了。
可每当我问起时,曹医生总是说,没事,没事,这现象只是暂时的,等伤口愈合了就没事了。而秦歌则干脆找些什么打水啊,给我倒便盆啊,之类的借口躲了出去,可明明那壶水才刚打没十分钟,便盆也是刚倒过的。一次,两次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每次都是如此,我就感觉有问题了。他们,肯定有什么在瞒着我。然而,无论我怎么拐弯抹角的去套他们的话,到了最后的关头,他们却都死死地闭上了嘴巴,死活都不肯开口。
我很生气,甚至拿绝食来威胁秦歌告诉我实话,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比我更狠。他说,行,你不吃我陪着你不吃。而且,他还真的说到做到,硬是陪着我一天不吃不喝。最后,我看不下去了,一天没吃饭倒还饿不死,可一天不喝水会是什么样子?秦歌那干得起皮的嘴唇让我一阵阵心疼,可这小子就是这么认死理,我不吃不喝,他也绝对不会去碰一下杯子。
我俩就这么耗了一天,医生、护士都被吓坏了,先是给我做工作,见我不理会,又给秦歌做工作,可秦歌也是直挺挺地坐着和我大眼瞪小眼。最后,他们实在没辙了,只好向医院领导报告,说什么不得了了,T大队那两个战士绝食抗议啊,怎么做工作都做不通。医院领导开始还以为是医院有什么地方没做好,惹着了一向都脾气不大好的特种兵。赶过来一看,问明了事情缘由,院领导生气了,指着我俩的鼻子骂:你们这两个兵咋回事啊?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是吧?有你们这样折腾自己的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秦大队打电话 ,让他过来收拾你们。
一通火发完,这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院长又叹着气对我说,小伙子啊,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的病情,怕自己站不起来,再也摸不了枪,上不了战场了。可你也不能这样子折腾自己啊,你看看这个小伙子,好好看看,你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兄弟这样陪你受罪?我们中国军人是宁可自己挨枪子儿,也绝不让战友受伤害的,你说说,你这哪还像个军人的样子?你对得起你身上这身衣服吗?对得起这每天给你喂吃喂喝,给你端屎端尿的兄弟吗……
老院长的话还没说完,秦歌就“哇”地哭了,号啕大哭。他抓着我的手说,墨尘,当我求求你,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啊。我熬得住,可你有伤啊,你熬不住的啊!我求求你吃东西吧,你先吃东西好不好啊……
秦歌这一哭,那些医生、护士们也开始跟着抹眼泪,就连老院长的眼眶里也开始转起了泪花儿。最后,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说,小伙子,你是军人,是个战士,你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马上把这碗粥给我喝了。
我无法拒绝,也无法再用沉默来对他们隐瞒我的病情进行抗议。并不是因为这是个无法抗拒的命令,而是,当一位年纪足以做你的爷爷,一位同样是从生死战场回来的老军人、老将军含着泪,用恳求的语气让一个士兵,一个比他不知低了多少级的士兵吃饭时,试问,你如何能拒绝?总之,我拒绝不了。所以,我只好用沙哑的声音答:“是!”抬起我的右手,趴在病床上向老将军敬礼,用自己还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去回答那声“是!”他说的对,我是个军人,是个战士,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一个军人,一个战士应该做的。老将军向我还礼,一个将军还给一个士兵的标准的军礼。然后,他说,小伙子,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一个英勇的战士躺在病床上,你们是应该在战场上骄傲地去杀敌的,所以,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治疗你,让你重新变回高空的雄鹰、陆地的猛虎、海里的蛟龙。我泪流满面,一边流泪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秦歌喂给我的粥,那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