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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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这一日有个晦气进宫的人来寻他了,此人姓冷名桓,山西太原县人,在山西要推他首富。上代亦是书香人家,到了冷桓这一代,他白小不喜读书,说书要把人读迂腐了呢。带了数万银两入京捐纳,馁例得了州官;又闻得浙汀系富足之地,即掣签分省选至杭州,到省已有二年之久。上司知他是个富豪出身,都将赔补的疲缺与他署理。冷桓倒不怕赔贴,只恨边疲缺分地方甚小,不大尊严;须要在那通都大邑冲繁首要的地方做他一任,也好炫耀着自己手段,使上司知道我才凋不凡,非可小知的人,将来才可冀升擢。亦曾钻谋过许多门路,均未能打通。今日相巧冷桓也因无聊,出来闲逛了半天,到这茶坊内少息,听得柏成正在隔桌与人谈论他主人是世族名门,此地抚院是他世兄,又如何敬重他主人。
一番话,正碰在冷桓的心坎上,缓缓的站起,踱过来向柏成举手道:“请了。”柏成见冷桓衣履鲜明,不敢藐视来人,忙立起身,欠身道:“爷请坐。”又亲自奉了茶,问过冷桓姓字,冷桓也问了他主人名姓道:“我有句话要托你奉求你家主人,茶坊内却不便说。我的公馆离此不远,屈你到我公馆里谈谈。”柏成心内明白,知他是米寻找头路的,多分听着我适才所说的话了,暗暗欢喜,假作龃龉道:“我出来的久了,恐家爷要叫唤,改一日再到大老爷公馆里请安罢。”冷桓笑道:“不过三五句话,断不耽迟你,你主人使唤的人山多,那里偏偏问着你。”忙会了茶钱,起身同柏成出了茶坊。走过三四条街巷,柏成见迎面一座高人房屋,外面望去似有十数进的样式,门凳上坐着许多锦衣大帽的家丁,见了冷桓都垂手起立。冷桓道:“这位柏二爷,你们好生管待着,我进去有点事,少停要请他说话的。”又对柏成道:“屈你且坐一坐。”说着,入内去了。众家丁见主人如此优待来人,必是个大头脑,争着上来趋承,邀柏成至门房内吃茶。
柏成又细细问明了冷桓的家世,放在肚内。
过了半会,里面走山个小童道:“老爷请柏二爷书房内说话。”柏成起身,随着小童转弯抹角走了好几进房子,方至书房。早见当中设了一席,只安了对面两付座头。冷桓见了柏成,笑吟吟道:“有水酒一杯,屈你小坐谈谈。”柏成道:“小的怎敢陪大老爷用酒,有话即请吩咐,小的要早回去的。”冷桓道:“没有的话,你我切不可拘礼,我还有事要重托你呢,坐了好说话。”走近扯着柏成,硬推他上首坐下。又将酒壶放在自家面前,喝退众仆,将书房门掩上,只留下他两人在内。
柏成起身谢了坐,冷桓亲与柏成把盏道;“你主人是何阀阅,请教细说一遍。”柏成道:“我家主人是当朝首相,刻下告老在家。到杭州来的这位小爷,乃老主人的大公子,官名是个蕴字,表字仁香,亦系甲榜出身,做过台谏。因老主人致仕,他也告终养在家。老主人放过五次主司,京内大半朝都是门生故旧。现任的杭州抚院大人,即是我老主人会闱门生。日前有禀启到南京问安,顺请少爷来游西湖。不瞒你大老爷说。,我家少爷少年科第,人又风流,极喜玩耍,难得他世兄谆谆相请,禀明了老主人来的。又嫌他衙门里烦杂,特地赁这紫竹庵居住。这庵内当家姑子,前两年住在南京,常到我们府里去,是最相熟的,不然也住不到女僧庵里去。”
冷桓点首道:“如此说来,你主人必然爱友。我不揣冒昧,有一事奉求。”遂将自己署过几次疲缺,甚不惬意,意在寻条头路,不惜重酬,须谋一冲繁地方,施展一番。“不知你主人可肯照看?倘蒙应许,我定当酬谢你二爷进荐之力。可细访我姓冷的,即知不是个吝啬人。”柏成道:“原来大老爷为的这件事,极其容易,并非我夸口,似这样事不用吹灰之力,只愁我家小爷不屑对抚院去说。既承你大老爷见委,又殷殷抬爱,小的回去尽力在小爷面前说项。所喜平时说话,小爷还相信几分,可以斗胆先允大老爷个八分可靠。但是事成之后,大老爷切不可吝惜银钱,那也是坏自家的事。”冷桓忙道:“你二爷但放宽心,我拚着万金使用,分外再送你五百金酬劳何如?”
柏成暗喜道:“这事干妥了,有一年半载受用呢!”便道:“如人老爷肯舍万金使用,包管有成。今晚小的回寓先对小爷说明,明日即去面会抚院,拣那上等美缺,最冠冕的地方,委大老爷去署理。有了消息,小的再来报送喜信,以及该何处使用若于,开一清单来,好早为预备。此时大老爷即取信小的,也断不能先说私项,就是这宗银两,亦非我家小爷受用。抚院大人前可以讨个人情,那衙门里各色人等,何能克苦。俗云:可慢君子,不慢小人。大老爷做官的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不须小的细说。外余若干,却是小的同伙兄弟们领赐了。若是我小爷,再多个万金他也不放在眼里。”冷桓听说更加相信,喜的手舞足蹈,又殷殷勤勤劝柏成用了饭。柏成起辞,冷桓直送至大门外,又谆嘱再三,不可误事。
柏成出了冷家,一路跳跃而回,走入庵内,即将刘鲍扯到外间,把遇着冷桓托他谋为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说了。刘蕴亦甚为欢喜道:“据你说,事不宜迟,明日即当去见抚院。”柏成道:“可不是呢。”刘蕴即叫柏成取过纸笔,又叫他看守外面,不许闲人进来,“说我发家信呢”。刘蕴在灯下写就书信,作他父亲给抚院的口气,无非叙说前番承惠,又说冷桓是他远房表侄,托他各事照应,并将求委繁要地方的话,大概说了一番。所有细情,均着儿子面陈,复恳切委婉的写了几句嘱托话,封好臧于身畔。仍至后面,与众尼作乐。
次日,命柏成雇了轿子,来见抚院。到了衙前,投进名帖。少顷,传话进见。刘蕴入内,彼此请了安。抚院道:“世弟去未多时,又至杭州有何公干,老师近日身体还好?”刘蕴欠身道:“家君身体托庇平善,连日足疾少愈,并命问安。特着小弟趋前,有一事奉乞。”说着,双手送过书信,抚院拆开看毕。刘蕴又接口道:“舍亲冷某屈在僚窠,极蒙世兄提拔委以重任。冷某时中信家君,备述世兄爱人以德,刻骨不忘。无如冷某心性务为高远,每多顾盼自雄,家君亦常以是为饬,奈他秉性天成,难以劝改。.是以家君作礼来前,何妨俯如所请,以观后效。倘或才可胜任,即冷某之侥幸非浅,如不然渠亦无所怨尤。小弟因忝属世好,故敢冒昧直陈,谅世兄都能原谅。”
抚院道:“令亲冷某为人尚好,又有老师谆嘱,愚兄定当为伊谋一要缺,可以威重行权,以畅其欲。但是一时恐未能如愿,因新任藩司是个旗员,性情很为古怪,若竟对他直说,他定然不行,反要疑愚兄其中有不实不尽。况州县例归藩司升降调补,彼有专贵,愚兄虽是他上司,却不好过于屈他。总在我心上,容冉报命。”刘蕴打了一躬道:“诸祈世兄作成。”随即起辞回寓。
柏成道:“看来这件事,有九分稳当。我先去送个实信与冷家,叫他把银两预备齐全,一得了消息就要兑付。能再说通了,先取些过手更妙。”刘蕴道:“好!”众尼见刘蕴去拜本省抚院,更加倍敬畏。
柏成到了冷家,也不用通报,一径直入,至书房见了冷桓。遂将抚院的话,又描摹粉饰了多少,竟是指日即可委缺的光景。
冷桓听了,喜不白禁,千恩万谢。早间冷桓暗暗差人去打听消息,果见刘蕴主仆进了抚院衙门,谈了好半晌才出来。又听得柏成说的活灵活现,焉得不信。柏成又道:“你人老爷亦要预备着那项使用银两现成,这些事是闪电穿针,不可怠慢的。”冷桓道:“我的银子早已备了,如有一实在消息,你二爷即着人来发就是了。”柏成想了想,也不好说先付的话,怕冷桓起了疑心,反为不美。遂作辞出外,心内好生快活。这宗买卖一丝力气未费,稳然得了若干,我却不可浪吃浪用,带回去置备些田地,也可做个小康人家。又到城隍山各处,戏耍开心去了。
刘蕴在庵中亦百般得意,叫备了一席上等酒肴,与众尼任情酣饮取乐。正说笑得高兴,忽抬头见柏成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的进来,对刘蕴招手道:“请爷至这间来说话。”刘蕴也很吃了一惊,出席随着柏成到后面,忙问道:“你怎么了?”柏成拍手咂嘴道:“不妙,不妙!冷家的事不妥了。”这句话,把刘蕴如提入冷水里相似,急说道:“你有话快说罢,不要吓我了。”
柏成跺足道:“我才从城隍山回米遇见一个朋友,先与我做过伙计的,去年他进京跟了一位部曹官儿。我问他来此何干?他将我扯到僻静地方,说此地抚院被京中一个御史弹奏,参他私鬻外官,贪婪无厌,又拿着他一封私书为凭。现在放了两个钦差,悄悄的到杭州来抄抚院的家产,锁提入京治罪。又恐抚院得了风声把赃银运至他处,所以此事甚为机密,一路上改装破站来的,早间即进了城,连鬼都不晓得。我的朋友就是跟那位部曹来的。又说这件抄家差事,很有点沾润,因和我至好才肯告诉我实话,又因我是个局外人,断无走漏。你老人家听着抚院的自身尚在不保,那冷家的事不是没指望了么!”
刘蕴急得搔耳挠腮道:“这怎么了,冷家的事成不成也没甚希罕,我因待他这一宗款日好弥缝亏空呢!好几天的用度,都是庵里垫给的,若没了来款,真真是大笑话。”柏成也急的在地下团团的转,猛然笑道:“我倒有个脱空计策在此,因要济急,也顾不得丧心。我的朋友说,明口五鼓才发作呢,今日一夜,要知会合城文武官员等人,所以才耽搁到明早的。我想既然事甚机密,冷家也不得知道,好歹待我去撞个木钟,骗他过来。我们准备连夜溜走罢了。”遂附着刘蕴耳畔,低低说了—遍。喜得刘蕴拍手叫好道:“你快去,不可迟误,做成了我愿与你对分。”柏成笑道:“且慢欢喜,俟做成了再说太平话。”刘蕴又连连催促柏成出门去了。
刘蕴回到席间坐定,心内却万分着急,不知柏成此去如何,脸上又要装做没有事的样儿,恐众尼看出他破绽。究竟柏成至冷家没的是条刊‘么脱空汁策去哄骗他,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设机局骗人还自害叹报应怜旧复多情
话说柏成与刘蕴计议停当,去骗冷桓。柏成回房提盏手灯,急急的出庵去了:将至冷家门首,故意把脚步放慢了,平一平
气,装着从容不迫的样子,走进门来。见门房内灯火辉煌,冷府众家丁在里面吆五喝六的饮酒掐拳。见了柏成,齐齐立起道:“柏大哥来得正好,吃一杯去。”柏成陪笑道:“我有事来见你们贵居停的,烦那位上去回声。”早走过个小嘶,领了柏成来至书房。冷桓已吃过夜饭,在地下踱来踱去的想着事。忽见柏成进来,忙让他坐下,小厮送上两盏茶,退出。
冷桓道:“你晚间出来何事,莫非内里有了好消息么?”柏成道:“消息却没有得着,倒打听了一个好机会,也算是个好消息。适才少爷叫我上街买物,碰见抚院贴身的二爷,他与我相熟。我顺便问他的消息,他说现在抚院忙着筹款寄家信呢,料想是没有空闲料理你主人那件事儿。我问他筹什么款,难道若大一座抚台衙门,还没钱用,要筹款么?他说因我家大少爷回籍招亲,又要修理桕茔祠堂,至少也须带七八万银子回去,刻下已筹得七万多了,还欠几千两银子。敝上的性格古直,又不肯挪用库项,衙门虽人,一时那里借得齐七八万私款来。就是这七万多银,也很费了一口气力。此刻敝上叫我随便互那家铺子里去借兑几千银子,停两日算还他。我要去与铺子里商议借银子,明日打发他们动身,不得空儿陪你闲话,说罢他即匆匆去了。我想你人老爷正要谋干那件事,何妨先送几千银子去凑他个趣,岂不是好机会么?我回去禀明家爷,我家小爷也说我想得在理,又说那件事还未有实在消息,先叫冷爷出银子,怕的冷爷不相信。好在抚台又没有指明向冷爷借,你倒不要去说罢。我说那也不妨,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去告诉一声,行止听他老人家的便,我又不去屈他。小爷答应了,所以我特地送信过来,你老人家酌量而行。在我看迟早都要送的,当日原说讨抚院个白情,外面花费些儿。如今把外面的分送些进去,讨本人个欢喜,岂不更好!横竖我们只出一宗儿。”
冷桓听了,笑道:“你爷也太多心了,全是为我的事,他又不落己,我如果不相信,起先即不托你爷了。你家小爷太觉迂泥,还是二爷活套。真正倒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