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与梦-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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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口中喷着湿气,带着腐尸的味道,伸出黑色的手,拧起周璞。周璞拼命一挣,“哧”的一声,他的前襟扯破了,随手就将火烛砸过去。眼前的魔鬼没有移动分毫,但火烛落到屋外,灭了。这下意识的挣扎让恶鬼恼怒起来,深暗得没有一丝光线的屋子里,它十指一分,插了上来。
周璞身上顷刻被它黢黑纠结的手指捅下了七八个血洞,他感到有什么比刀更冰冷锐利的东西直插进骨头,与骨髓溶为一体……血液疯狂地涌出来,慢慢变成了幽蓝色,周璞疼得失去了知觉,衰弱无助地想,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
其实他不知道,如果一切真的都结束在这里,对他来说,倒不失为命运的慈悲。
秀秀一定也不知道这一点,否则,也许她就不会选择在这时出现。
这些千年的怨魂妖鬼,沉埋在阁中墙里,一旦被活人的气息惊动,便会暴虐发狂,择人而噬。然而,这最冷酷的恶孽,也有一样东西可以使它受到束缚,当秀秀念念有词地从外面走进,恶鬼猛地弃下了周璞,转而望向她,昏蒙蒙的眸子满布了凶残的热情。
秀秀的裙子在旋转,手指像白皙的蝶翼,翩飞在四下,所谓的“寂灭之舞”,是几千年前夏商时候祭祀最凶恶的鬼魂时歌舞,祭祀者必定是少女,被放出胸膛的热血,一直舞到一刻钟以上,让心尖鲜血溅满整个祭坛。
眼前这千年的僵尸,只有这样圣洁的舞才能使它们平息怨怒,秀秀的姿势忽如千朵白菊怒绽,忽如鸥鸟静停,有无形的节拍和无声的魅惑,而胸前淋漓而下的鲜血与几千年前的舞蹈有着惨烈的相似。
但秀秀知道,她是有一点点机会逃出生天的,只要她捉住周璞的手,将他拉出屋门之外。在此之前,她不能停下步子,即使血液涌出的再快。
恶鬼惊喜地发出“荷荷”的声音,竟放下周璞,从自己的躯体抓下泥泞的黏肉和恶臭的汁液,黑黢黢的抛向四周,沉浸在疯狂的快乐之中。这是献给它的祭祀,它在飞溅的腐汁中欣喜癫狂起来……秀秀转了个圈,裙摆如浪,她像浪里的白燕,逆着风朝下探身。
眩晕,眼前发黑,几欲跌倒。黑色的巨浪汹涌而来,要将她整个倾覆。
可是,终于,她拉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文笔很粗糙,回去改啊
挑拨
周璞不知道这一切,他晕过去时,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
他眼前青光乱冒,很久才黯淡了,好象群星坠落在黑暗的天际,他忽然觉得无比空虚,觉得心如死灰。
也许这是濒死的一刻,他想。有什么可悔悟的吗?没有。有什么可追忆的吗?但愿,也不要有。因为这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啊!
他意识模糊起来,曾经读过的书,曾经见过的人,都一起到眼前乱蹿。哭声,笑声,在耳边哄然作着鸣响。
周璞隐约觉得,自己的眼睛飘到了身体的上方,俯视着他即将冷硬的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
视线在半空里,原来竟还能在死前回到自己住过的屋子。他似乎看见秀秀止住了眼泪,伏在他身上,小心地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瓷瓶,用银钗将他的嘴唇撬开,灌了什么东西进去。她做得极其认真,眼睛瞪得大大的,手微微有一点发抖。周璞想,她不会是要把我做成僵尸吧?
这个念头让他想笑。可是这次他没有笑出来,一股液体由喉咙直涌进肠胃,像清冷幽暗的地下之河,无比洁净,无比流畅地淌了过去。周璞的视野仿佛突然从半空降落到他自己身上,意识又一阵恍惚,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秀秀摇了摇他,急道:“怎么样,你还好吗?”周璞全身痉挛似的蹿过一阵剧痛,痛得他竟清醒了起来。他以为秀秀想了什么法子要夺去他神志,无力地挣扎,碰了她的胳膊,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秀秀低低地尖叫了一声,抢着将不小心摔下的瓷瓶从地上捡起来,地面上已经溅了青碧透明的几滴。她胀红了脸,双目雪亮,猛地将剩下的药灌进周璞口中,道:“这是鹤鸣春雪啊!只有它,才能救你的命!”
听得这一句,周璞几乎将要咽下去的药吐了出来!他神志已经基本恢复了,然而即使在这一刻,他所想到的仍然是他与严罡政的约定。当初他那样说,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现在鹤鸣春雪没有了,难道他还是只有去把那个制尸术弄到手?
然后,他才想到秀秀。——这样的仙药至宝,她怎么就能毫不在意地喂给他呢?于是他怀疑地道:“真的是鹤鸣春雪?你怎么可能拿这么珍贵的东西来救我?”
秀秀手一滑,空空的瓷瓶跌在地上,发出寂寥的一声响。她叹道:“我喜欢你呀。”
她的叹息低而细,但就像入骨的伤痕一样深刻。仇恨克制住瞬间在全身轰然奔涌的血液,周璞窒息了一阵,眼前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秀秀的凝视。
这无言的凝视,让人心烦意乱、伤感无限、又无可奈何的凝视。
一点腥咸的味道慢慢从秀秀喉中泛起,她看见周璞逐渐变好的气色,已经放下心来。但是同时她也看见,即使在这时,他的头也是朝另一侧偏去,背对着她。至始至终,她一直感觉得到他的拒绝,和他回避的姿态。他不知道,为了他,她可以舍弃和已经舍弃的都更多。
为什么还要爱他?难道只是因为和他一样的执著?
第三天的时候,周璞醒了过来。
一开始,他躺在床上不愿意睁眼,喝下“鹤鸣春雪”的那一幕,梦里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很多次,秀秀那凝视也一直山一样压在他心口。不知为什么,周璞开始觉得自己非常害怕再看见这个女孩子,就像他不敢正视玉鸾的行尸。
终于赖到了不能再赖下去的时候,周璞张开眼,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瞬间,他感到很高兴。
碎瓷瓶的残渣还留在地上,周璞因之又回忆起秀秀那一夜的叹息。他想起秀秀平日说话的神态,一幕一幕,乃至初见时那动人的娇嗔,一时竟有沉迷的感觉。
周璞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讨厌看到秀秀。
如果他肯更深地探究自己的内心,他就会知道,那是因为每当她不在的时候,他才能清晰、自由地去回想她;而当她出现的一刻,这所有的一切又都只能被仇恨的冰雪重新覆盖,永无翻身之地。
在他走到琅儿那边,看见秀秀的时候,顿时,熟悉的憎恶又开始翻滚,“杀了她”的念头也在欢欣鼓舞,这念头甚至伴随着一点儿自残的快意。
琅儿正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向秀秀说着什么,她眼角瞄见了周璞,瞪了他一下。周璞知道,昨天她发现他遇险后便逃得无影无踪,原本担心她为了撇清自己而出卖他,但这时他明白她没有。
因为琅儿的眼神仍那么轻佻,那么不安分,与其说在警告他小心,毋宁说是在催迫他再次动手。
秀秀扭过头,也看见了周璞,她嘴唇翕动了一下,道:“你……来了啊。”周璞没有说话,于是秀秀又道:“总算没事了。你好了,我就放心了。”
她在笑,在日光下,不太看得出她已经接连两三天没有休眠,但是一旦走到阴影里,她嘴角下和眼睛上的轻微摺皱就显了出来,以往光丽鲜润的肌肤也显得有些苍白和干枯,好象流失了什么,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周璞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虚伪的谢意,还是真诚一点儿的表白。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些对眼前的女孩子都没有意义。
既然是她将他救回来,那她也一定知道他终究还是要背叛她,不是吗?
他已经成功了,成功地拮下了这枝百合,又扔在地上任她枯萎。然而,这一次,他不再能感到报复的快意,心底有柄刀子割了几下,为了掩饰,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隔夜茶,喝在口中是苦涩的味道,却那么回味悠长。然后,他走出了屋子。
——为什么要认定是她救了他呢?就因为她给他喝了鹤鸣春雪吗?哼,说到鹤鸣春雪,要是没有他周璞,现在还沉睡在那李淳风的墓中呢,秀秀他们又怎么能得到?所以,毋宁说是他自己救了自己吧。
更何况,在曹四方和盐叔犯上作乱的时候,若没有他,秀秀又哪里对付得了呢?所以他也是救过秀秀的,不是吗?
周璞这样对自己说着,可是并不能打消心中的梗塞和不快。因为他心里太明白了,秀秀永远是真心要救他,而他时时刻刻都在害她——至少是在图谋害她。天色晦暗下去了,风很大,极目尽头是白森森的层云,像海浪一样翻滚着。
也许,应该趁着这时候,永远地离开,周璞疲倦地想。
互欠性命,如果能够相抵的话,那该有多好!可惜,她为什么要多欠他一条呢?玉鸾的性命,是世上任何人和事都万万无法相抵的啊。
结婚
到了第二日天明时,周璞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昨夜他在外面庭院中立了一夜,几乎被呼啸的风雪冻僵了,灼热的头脑终于又冷了下来,心里仍然满是犹豫。他早晨经过自己卧房窗口时,发现里面有一个白色的人影。
“为了你,他永远都躲着我,我……真的好恨你!”
低低的声音,是秀秀。她坐在地上,光着脚,披着头发,神情是恍惚的。
玉鸾的行尸被平放在地上,手腕上的肌肤被秀秀的手掐得青里发白。周璞吃了一惊,秀秀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无害的、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女孩,除了爱他,她根本不会有任何激烈的念头,可是现在,她的语气就让他毛骨悚然。
她怎么可能不恨呢?夺了她的所爱,她当然要恨!
周璞好象恍然大悟一样,这世间,原本就不存在首鼠两端,能做的只是按着旧路走下去。一切的一切,都要到有结果时才能真正心安。
有一种幽远,沉默,深邃的心疾,能在任何时候将人猝然击垮。在你已忘记它存在的时候,在你自以为已彻底克服它的时候,它发作起来就如一场癫痫。周璞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屈服于这样的仇恨,今后也迟早会被它夺去一切。
他太爱玉鸾了,那个女人就是他的一切,她的惨死就是他永远的心疾。
周璞为他昨夜想到的最龌龊卑鄙的、也是惟一可行的念头引诱着,宿命和爱情都是无法逃避的。于是他进屋,道:“秀秀,你在做什么呢?”
秀秀抬起头,用那样恍惚的神情望着他,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秀才,我们把它埋了好不好?”
周璞看了看地上玉鸾的行尸,暗想,她曾经是云雾缭绕的姑射仙人,怎么会愿意自己被变成这种样子。于是,他道:“把它烧掉吧。”
时间像流水一样,两人面对面的,却都不知说什么,仿佛隔了无形的阻壁和遥远的距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还是想问,你嫁给我好不好?”
秀秀怯生生地看着他,周璞也直视她的眼睛,不是因为不屑掩饰,而是因为不能让她觉得他有所掩饰。过了好一阵,秀秀道:“好。”
周璞暗中苦笑。她和玉鸾多么不一样啊,玉鸾是那么神秘,神秘得诱人;而她则是这么的坦然,坦然得近乎乏味。可周璞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感动,于是他抱住秀秀,尽量诚恳地说道:“谢谢你。你答应了,我真高兴。”
秀秀转过头来,看着他。她明星一般的眼睛从来没有离他如此如此的近,周璞的心战抖了一下,她褐色的瞳人里流露出的纯洁无辜的愿望,就像一点星星的火焰,狠狠燎伤了他。
周璞觉得这很可怕,因为他竟然会在复仇的同时怜悯。但要说的话他还是得要说:“你可不可以把《玄冥经》给我?”
秀秀默然,过了好一阵,道:“可以。”
他不知道,就在他抱住她的时候,她的眼泪涌出来过,但只是顷刻间,泪水就干涸在了眼眶中。
周璞以为他都知道,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
消息传出之后,琅儿再看到周璞的时候,就立刻走得远远的,不敢和他搭话了。她想必以为自己已经准备老老实实去当秀秀的男宠了吧,周璞笑了起来。
他拿出从秀秀那里得到的上、下两本《玄冥经》,盐叔的那本是上册,周璞还记得他说过,里面并没有关于制尸的真正法门,于是他拿起下本,细细翻阅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入了迷。
一直到结婚的那一天上午,他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时,他合上书,吁了一口气。
婚仪很简单,唯一让周璞动了动心的是,秀秀穿了大红的百摺裙子,像一头美丽的凤的模样。串串珍珠遮住娇颜,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