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第1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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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体,物资基因,也就消失了。而灵魂是永存的。
就在去年,三毛还不能如此平静地在人前谈荷西,可是现在,三年四个月快过
去了,她已可以和人讲这事还相当的平静。“这就是时间了,它可以帮人做很多功
课,不知不觉中。时间的可贵,不在帮你克服,而是替你化解。很自然的,不刻意
的,不强求的。”
可是最可悲哀的,也是时间。它必定要去的。不生便无死,一生即有死。可以
说人一出生就被宣判了死刑。但在时间的流程里,一个人成长了。
“我今天有个体验。把人事关系处得和谐我不讲周全,因为周全是不可能
的尤其在中国,是个很高的艺术。但也无法强求的,无为而治,以心换心。但
寻常的人际关系,并不把它看成生死之交。”
中国人喜欢说杓生死。三毛也曾想过和一个共生死,“可是那是违反自然的。
一个人生是孤单,死也是孤单。一辈子跟定你一个的就是自己,再没有别人。没有
父母,没有丈夫,更没有儿女。《红楼梦》<好了歌>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
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
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时间流掉了,古今多少事,皆付笑
谈中。”
对于死,三毛已无盼望,也不惧怕。一个月前,她甚至还有点盼望,可是,现
在对她,死就是生,生就是死,见是不见,不见是见。到这个境地,三毛可生可死
,无所求了。
“可是血肉也愈来愈少,这真糟糕。以前是哭哭笑笑,现在很难哭难笑,很难
有什么委屈、苦痛、悲哀而想哭。有时候难得流下了一滴眼泪,哈哈我又开心
得不得了。”
现在的三毛对钱财没有观念,需要的时候,向妈妈伸手拿一点,很像又回到小
孩子时候了。写作也不为别人,绝对为自己的快乐。“我喜欢再做一次小孩子。”
前个月,有一晚全家围桌吃晚饭的时候,三毛的父亲用筷子比了个“人”字,说,
人的一生可以做两次小孩子。一次在小时,顺著左边的那一撇达到顶峰,然后下来
,老年,又是小孩子了。
三毛说∶“爸爸,不对,不对,人可以做一百次的小孩子。一百零一次就不行
了,因为人只有一百岁。”怎么说呢?“那就要完全看自己怎么变了。孙悟空有七
十二变,而人以一百年来说,可以做一百次小孩子。”
“这句话从那里来呢?从我弟弟的小孩来。而他才十岁。对啊,人可以有一百
个童年,所以我现在又是小孩了。小孩做任何事都很专心,他们是原人,没有对错
,只有阴阳。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多少从先圣道德书里没有学到的故事。”
其实,童话是写给大人看的。三毛举例说∶“像白雪公主死了,父母救不了,
小矮人救不了,来了一个白马王子,真好,轻轻一个吻公主就活了。还有人鱼公主
,人鱼没有灵魂,只能活三百年然后就化成泡沫。可是公主为了爱,不惜将尾巴变
化人脚,每跨一步就像走在刀上,因为爱情是疼痛的!”
但人生的苦痛全在于己。因为人生有血有肉,要想无心大不容易。喜怒哀乐也
是很合自然的.就像月有阴晴圆缺。
“我的人生也不刻意,一切顺其自然。说宿命,太悲观了,说是大自然的定律
比较好。老子里有一句话∶“万物作焉而不辞”,天地万物都循著自然运作而不推
辞。我是个自然主义者,一切发生的事都是合乎自然的定律的。顺其自然,没有意
外。
过去我随缘,但现在比较入世,喜欢广结善缘。”
三十余年心路历程,三毛喜不喜欢做三毛?
“三毛从来没有做过三毛,你们都被我骗啦。我做我!”她大乐。
“三毛”只是个笔名,可是“我喜欢三毛,喜欢她的真。喜欢,很喜欢。尤其
笔下的三毛,觉得她很可贵。如果不喜欢她,我相信我就不会写她了。可是并不喜
欢三毛带来的一些劳累,也不喜欢被访问、座谈会时的三毛,但,她还是可爱。”
台湾的生活对三毛,又是一份新的历练。她期望自己在里面时时保持自己,做一个
永远宠不坏的三毛。
至于别人如何看三毛,她喜欢大家“雾里看花”。文学的美丽在于它的再创造
。三毛,也不给她实体。每一个人可因自己的个性而想像三毛的样子,然后,可以
有千千万万个不同的三毛。
三毛还教不教书?
“这是我一直在文章里问学生的啊!”
下辈子呢?
三毛喜欢再做一次荷西的太太。“我这生有过很多的男朋友,可是从来没有这
么自然过。全使我变成一个最纯洁的小孩子。当然来世不会再是今生的荷西、三毛
了。可是没有关系,我们会懂。”
荷西过去后,叶曼女士曾送给三毛一个牌子∶“GONERNEVERWIN
WINNERNEVERGONE”。再没有多讲话。
三毛说∶“我和叶曼叶老师只做过三次简短的谈话,但她句句真理,我一生受
用无穷。有一次,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我告诉她,我要出家了。她说,出家不是一
件虚幻的事。如果有一天,你在佛学里看到的是红红的太阳从海里升起,而不是退
隐山林,你才了解什么是佛学。”
那时候,三毛不懂,可是现在晓得了。一别三年,她现在可以打电话给叶曼了
。三毛要说∶“谢谢你,叶曼教师,我看见红红的太阳了。”
就是这句话。
访问三毛,就好像读一本万壑千峰、一路奇花异树、令人莫辨虚实的书。她敏
感、忧虑、没有安全感,是个同时喜欢查泰莱夫人和芸娘的一个女人。
她说,她一生不写爱情故事,只写自己的故事。然而她的故事,就如同爱情一
样的奇妙。
陈 老 师(跋)
子菁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在台湾做一个中国的孩子,就要在沉重的书包下奋斗
十几年,做无谓的体力透支。从小,我们就很温顺听话,大了难道就不了吗?我们
是不会听话,但是学校定要叫我们剪一个西瓜皮的头发,露出耳朵来叫我们听话。
于是我们变成了一个只会听话的孩子,而没有了自己。
做了十几年的学生,到今天总算熬出头来,在大学的窄门里占有一席之地,我
不敢说做学生不好,至少今天的我,仍受到国家、社会的抚育,坐在台下安心的听
老师上课。
做学生是没有权利批判教师的,打从做小学生时开口闭口“老师说”开始,老
师的形象就是一个权威,小小的个子在他的面前唯唯诺诺的,连大气都不敢哼一声
,因为老师就代表了尊严。但人是会长大的,于是我们学会了用眼睛观察、用心灵
去体会这个老师是不是一个好老师,他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墨水,他有没有爱心,
教书对他是兴趣、是义务抑或是一个铁饭碗?
学生不是石头,而是有血有肉的个体,打了会疼骂了会哭的孩子。
大学生更难教也就是因为我们有了更明显的自我意志,有了自己的一套价值观
,除非教师的确有教学上的方法和爱心,有实质上的内容让人心服,否则空有老师
之名,站在台上,在学生的眼里,也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三毛第一天来华冈上课,可以用行动这两个字来形容,因为来一睹其风采的学
生,像是一颗颗软糖装在大肚小颈的瓶子里溢了出来,是的。教室太小了些,但这
不是准备做演讲,而是要上课。
“后面站著的同学,我的一个椅子也可以搬去坐,快要开始了。”她说。“好
了,现在请各位把情绪安定下来,文艺课是自由的,各位请随便坐,不要拘束,肚
子饿的可以吃东西,只要不妨碍到上课的专心,心情不要太紧张,这一堂课心情不
放松是听不来的……”定了定神,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吃东西讲话,大家都盯著
她打量,只为了看一看她、听一听她。
一身素白的过膝长裙,薄施脂粉,媚而不浓,头上挽了一个髻,清爽怡人,白
色的短裙套进咖啡色的平底皮鞋,直挺挺昂昂然地站在台前。
“我叫陈平,今天我们要上的是”小说研究”课……”从她的眼神、声音、气
息和手势里,可以感觉到这堂课将不会给人带来任何心理压力,不用强迫自己呆呆
地坐在那儿不住地看表。
等到那一声下课钟响时瞄了一下时针,才感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好像还没听
过瘾,怎么就这样结束了?”意犹未尽的感觉让我们再做期待下礼拜再见。这
位新老师,全新的形象和态度。
见了一次面,我们之间已不再是作者与读者间的关系,所以不再称她三毛,而
唤她做“陈老师”。第一个学期飞逝而过,第二个学期就这样又来了。
师徒间的缘分绝不是偶像式的崇拜,而是一天天被驯养,就像《小王子》书中
那只狐狸与小王子的接触一般,是渐渐批判与接受,而不是偶然惊鸿一瞥,就马上
在心中把老师用自己的想像塑造出完美来,那种感情是浮动的,不实在。我们不会
欺骗自己,更不容易被老师所迷惑的。
多一份了解,也就多一分真实,老师在学生面前是不能做假的,陈老师用真挚
的情感来薰陶我们,我们既不是顽石当然亦受所感,因此我们相信学生与老师之间
是可以沟通的。
老师有时住在学校的菲华楼宿舍,房门前有个美丽的牌子,上面几行小字∶“
我喜欢跟朋友先约定时间 见面。如果您突然好意上山来看我,而我恰好也在家,
很可能因为正在工作,而不开门,请您原谅。请不要敲门,除非我们已经约好,谢
谢。”
我想或许每一个人跟我当初第一次瞥见这几行小字的感触一样,既震惊而不知
所措。中国人的喜悦是有朋友自远方来,但这么有原则的拒人于门外也是罕见。
不要不相信你的眼睛,但也不要不相信你的冲动,细细地想一想,如果我们都
是闲人,天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当然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是今天如果您是
三毛或是陈平老师,请您再思,做一个文字工作者,三更半夜爬格子是习惯,做一
个老师也不易,起早睡晚改作业是责任。今天三毛已不是往日迦纳利群岛上三毛,
在台湾,有无数的人等著见她,信件、电话和面对面。她有多少时间和体力?她不
是神,是人,和你我一样,我生怕她做了“三毛这笔名下的牺牲者”而逃离中国,
再也看不到、听不到、见不到她的人,声音、和文章。她会的,因为她很明白生活
的意义。门上挂的牌子,已说明了做三毛的不胜负荷。
老师一篇文章里说矣自己有时感到是一个小丑,为许多人的欣慰而沿著。要知
道小丑灸台前笑,在台下是不好笑的。
老师是所有她关心的人,和关心她的人的特别天使,别以为天使是好当的,相
对的付出未必会有令人释然的感觉,只是我们无法拒绝,拒绝她那无尽的鼓励、爱
心与强悍的生命在学生良知背后的催促,直到每一个人的心版上刻进三毛的名字。
但是她也失去了所有的自由和时间,只是为了三毛能带给人们一些东西,所以付出
了无尽的体力心血投入人群。我不敢问她我们的老师,她快乐吗?
老师今天站在讲台上,开的课是“小说研究”,而我们所得到的又岂只是小说
来已,三毛的非小说故事就活彤生地映在我们眼前。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往往给我们一个死板的模式,让我们向里套,合适的
衣服穿在合适的人身上是舒服,若是不合适呢?就成了束缚。
今天师道之不存也,久矣!为什么?因为中国的孩子愈来愈听话了,不再有任
何怀疑,因为多一份存疑就多一份反抗,也多一份苦难,不说话!先是不敢,再是
不愿,到后来也懒得去说,什么是麻木不仁,去问一问这一代苦闷的学生。
可是在“小说研究”课里你是看不到沉默的,今天全台湾只有中国文化大学中
文系文艺创作组开了这堂课,研究的是一个启发创作潜能的课题,探讨的是一个又
一个人性的问题,所有的小说情节也逃不过描写人类的问题,让我们学著如何去观
察,来解释人之所以存在的价值。
当然,陈老师也分析起、承、转、合的小说技巧。她能够将理论的东西,经过
完善的表达,使那份艺术的特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