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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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羲和一踏上扶桑岛就从神殿里取出一面镜子,拿到炀谷里去浸泡。炀谷可是普天上下最热的所在,它在扶桑岛的正中央,是个深不可测但光明永生的大峡谷,峡谷下面有一个湖,名叫甘渊,甘渊的水是一湖融化的金子,传说太阳就在那里洗澡。整个炀谷里面原来只有两个神灵,一个是太阳神的女儿魃,另一个是高可参天的扶桑树,它也叫若木,因为它从树干到树叶每一部分都是金灿灿的,人们怀疑它其实是用甘渊里的金子铸造出来的活像一棵大树的巨大灯具;它昼夜发光,从甘渊的中央出生,撕开大峡谷直上云霄,天气晴朗的时候,扶桑岛和周围的所有岛屿上的人都能看见它,海上的渔民还习惯了在晚
它当作引航的灯塔。扶桑树和昆仑山还是仅存的两个通天的梯子,区别在于被冰川包围的昆仑山太冷,而这个又太热。传说第一个从扶桑树登天的是伟大的伏羲,此后就是那九位高贵的羲和,他们升天后把黄帝遗留的那九面镜子浸泡在甘渊里,洗炼出和太阳一样强大热烈的神灯。人们后来相信,九颗神星的诞生是黄帝的计划,而魃则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因为她希望这世界上能有更多的太阳,好让她去制造更多的沙漠和干尸。魃就这样帮助一个又一个羲和在甘渊里冶炼那些镜子,当第九个羲和到达扶桑岛时,正好是这个家族第一个羲和称为天照大神的五百周年,而最后一个镜子也在那时变成了第九盏光芒万丈的神灯。同时,他们发现所有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五百年过去了,最后一个羲和带来了大地上的野蛮人对一个神圣家族的侮辱,就像当年蚩尤人对黄帝所做的那样——九个羲和因此带着九面镜子在天上聚会,他们要证明此前这个高贵家族在大地上接受崇拜,那是有道理的。
那些隐匿在民间的羲和门徒在灾难降临前就发布了预言,他们说,有穹王羿是来自归墟的魔鬼,人们如果不杀死他,就会有十个太阳出来。很明显,这是个颇具威力的恐吓。人们对此将信将疑,不过,他们同时也认为,无论是天上普照世界的真神,还是地上统治世界的魔鬼,他们哪个都惹不起,因此人们唯一的反应就是去挖地窖。
羿从暗杀他的几个刺客和被捕获的羲和门徒那里听到了这个预言,但他认为这不过是一些疯子的幻想。那些日子他正试图摆脱没有夫妻生活的苦闷,因为胤死了之后,恒娥就开始按照有穹人的传统为她的父亲守孝,宫里那些巫儿也都陪着,时间要长达半年,而且这没法商量。恒娥自己倒是对充实地度过这半年信心十足,从搬进阳都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致力于重新翻修山巅上的王宫和庄园。她花了一些日子巡视各个宫殿和庄园的每一个角落,把那些她认为庸俗不堪的陈设和装饰一一记下,然后自己亲自画出蓝图,还请求羿为她的工程招募工匠。羿认为她不应该再搞什么名堂,因为这地方已经足够奢华了。恒娥说她就是嫌它太奢华了,以至缺少天界的品位。羿同意她的说法,但他还是不想折腾,因为那阵子他正忙于跟有扈人和羲和九世斗争。恒娥只好先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改变,直到她和羿的寝宫被一群杀人怪鸟掀掉房顶之后,在一连串接踵而至的不幸事件当中,她唯一的慰籍就是她可以借盖新房子的机会实施她的翻修天堂计划。宫殿按照她的图纸重新建造,形状才一出来,人们就发现这位王后是个设计天才,她的建筑就像草丛中的一朵鲜花那么瑰丽。但是,这样一来,恒娥又对更多的地方看不顺眼了,她觉得山巅正中央那座明堂式的天照璇宫周围应该是一片湖泊而不是狭窄的水渠,庄园里的几片树林长势不对,有些树需要移植。那时,面对她心中更加庞大的工程计划她不免忧心忡忡,因为她不知道这回怎么向羿开口。就这么过了她父亲的葬礼,在她守孝最初的那段日子,世界好像平静了下来,她失望地认为她要一直守着那些令人遗憾的建筑和园林这么住下去了。有一天,她从几个宫奴和祭司那里听说了那个可怕的预言,在大家都被吓得直哭的时候,她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振奋,她说:“我们也需要挖坑!”于是她组织王宫里的宫奴、祭司和一些无家可归的侍卫到她的庄园里挖坑,干了两天,人们发现这位王后要的不是避难的地窖,而是个巨大的浴池,大得可以让一百匹马在里面跑个痛快。一个老祭祀走过来提醒她说:“尊贵的王后,您是想让大伙在这里晒太阳吗?”恒娥说:“不,这是养鱼和划船的地方。”老祭司说:“人们说的可是十个太阳,而不是云彩啊。”恒娥说:“我知道,这个世界正需要它们,好让大家都像凤凰似的浴火重生。”这时候巫儿们把王后的反常行为告诉了老巫婆鬼婆,老太太一看这情景也担心起来,她赶紧摸了摸恒娥的脑门儿,在确认她没有发烧之后,她生气地说:“人们都在挖井呐,只有疯子会在要出十个太阳的时候还等着下雨!”恒娥说:“我没疯,不管有多少太阳到后来只会剩下一个好的,那时候所有死去的树都会活过来,它们会长得更好,还有那些动物;因为——会下一场大雨。”那些干活的人可不相信这个,他们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说如果王后认为他们该死,那就给他们拖出去来个痛快的,他们不想在被晒死之后还把天子的地方弄脏了。恒娥说:“给我干活的人不会死的,因为不管有多少太阳出来,你们都会有水喝。”有几个大胆的人立即嚷嚷起来:“我们现在就渴啦!”恒娥于是叫人在工地边上支起了一排大伞,拿出一个盛满水的罐子,让所有人都灌了个饱,罐子的水还是满的。他们舒坦地打着水嗝,凉快得觉得自己可以把最毒的太阳给吃掉。这下人们都放心了。恒娥命令姑娘们拎着鞭子,催促所有男人抓紧干活,不准偷懒。
羿借口施工的动静太大,和那个刚被他封为羲和十世的傻孩子景需要他的关照,因此去了嵩山。临走时,恒娥在他怀里塞了一个玉瓶,说里面装着她采集最清纯的露水酿造的美酒,让他永远也不会口渴。羿正为全世界都在挖井而恼火,他说:“我不需要这玩意儿,因为我可不信那套鬼话。”恒娥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希望你别去喝陌生人的水。”她闪动着明眸绝朗的大眼睛意味深长地补充说,“因为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但是羿就是抱着寻找闪光猎物的幻想出来的。他住进了嵩山顶上的羲和庄园,打了一次猎,又逛荡了一天,他对嵩山很满意,在这个天气反常、流言如火的非常时期,他觉得这儿一定是天底下最清净的度假胜地,至少没有人在这儿刨坑挖井,因为这个庄园下面有一个足够清凉、应有尽有的大山洞。羲和的男女门徒们也从来没这么清闲自在,那些最年轻的善男信女们甚至开始跟他们的新领袖——那个弱智的侏儒一起去树林里张网捕鸟了。羿就这么安静了两天,第三天晚上,他叫来一个管事的道士,让他把羲和九世最漂亮的女门徒给他找出来。结果超乎他的期待,一下子来了两个,还是对儿姐妹,真是姿色皎洁,漂亮得让他觉得好像在梦里见过。她们还有两个仙女般的好名字,大的叫融冰,小的叫融雪,她们一进来就温顺娇柔地说要给有穹王弹一支叫《升天》的曲子。她们弹得很好,可惜那位欲火如焚的听者完全没这份雅兴,他直截了当地说:“把你们的琴放下,我带你们俩一起升天去。”姐姐融冰颇解风情地建议要喝一些酒才行,羿答应了,因为他也觉得喝酒能让她们在床上更来劲儿。两个姑娘捧出一罐子酒,说那是羲和庄园里最好的藏酒,这时他想起怀里有更好的货色,就把恒娥的玉瓶拿出来,请她们一起分享。但两个姑娘还是希望喝她们自己带来的酒,羿就说:“咱们要是把这更好的酒喝光,再喝你们的酒。”——他就这样救了自己一命,因为姐妹俩带来的酒里掺进了足以害死他一百次的毒药。她们是来要他的命的,而且是如此坚决果敢,带着跟他同归于尽的气魄。然而这个美丽的毒蛇计划被另一个女人破坏了,恒娥那瓶子里的酒滔滔不绝,姐妹俩为了把它喝光不幸把自己灌成了醉美人,结果一场由兽性和绝望制造的淫乱真的难以遏制地发生了。仇恨也许加深了醉意而淹没了羞耻,况且这个年轻雄壮的漂亮猛兽身上确实有一种强大无敌的魔力,因此,两个姑娘只好把这场放纵的狂欢当作死刑和死亡的一部分,就像祭坛上的祭品在享受光荣的同时也要接受毁灭一样。这大概是她们原来计划中的下下策,但在此时却成了任随情欲主宰的随波逐流,她们旖旎成双,柔媚捉对,动作娴熟,百依百顺,而且大有风月手段,把她们要谋杀的仇人真的伺候上了极乐世界。后来,或许是为了减少他那令人艳羡的满足感,在看来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之后,她们不胜悲伤地供认她们当下跟他做的事情,也正是她们跟羲和九世经常修炼的升天术。羿的反应很难说是出自宽宏大量还是放荡成性,他骂了一句:“想不到老乌龟也玩这套!”接着他反倒劝慰姐妹俩忘掉这个老乌龟,并发誓说将让他变成连坟墓都找不到的死鬼。就这么折腾到深夜,羿左拥右抱着姐妹睡去。两个姑娘随后下了床,一个从琴下面抽出一把匕首,一个举起那个盛满毒液的酒罐子,她们回身扑向床上的时候,一盏灯在她们头顶亮了,只见羿赤条条地飘浮在半空中,手里端着那个闪光的玉瓶,正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她们笨拙的举止,他说:“小骚货,这么死掉可真不值!”姐妹俩把手里的凶器向他投掷过去,匕首被他接住了,那个酒罐子摔在墙上,一会儿就把木头墙壁烧出个大窟窿。羿的侍卫们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把两个姑娘捆结实了,他对卫兵们下了命令:“把所有道士都绑起来!”然后他坐到那对儿付出惨重牺牲的刺客姐妹面前,说她们太想让他喝那罐子酒了,这很愚蠢。“另外,”他又遗憾地说,“那个老乌龟让我难以入睡。”两个姑娘眼含热泪,但是毫无惧色。当他问到他和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时,她们回答说,至少有一件事她们猜对了,那就是像他这样的魔鬼或者畜生一定已经忘了昔日有虞城中有两个失去了父亲和兄长的姊妹。羿于是认出了她们——他不是和她们在梦中见过,而是七年前就差点和她们在床上出生入死地大干一场;那时他跟随一伙蚩尤人把她们的父亲和哥哥钉死在一块门板上,这种仇换了谁都是报的。他为此禁不住心虚了,还流出一身汗。但姐妹俩接着说,她们这次可不是为了报杀兄弑父的家仇,而是为了羲和门徒和天下人除害,因为如果不杀死他,就会有十个太阳出来。
“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罪过而让全世界跟着遭殃!”她们大义凛然地说。
羿因为这句话又恼火起来,他认为顽固的羲和门徒正在绑架全世界来要挟他,而那个失踪的羲和九世易尊就在他四周,像个卑鄙怯懦的鬼魂一样跟他纠缠不休,这件事必须马上了断,否则他简直找不到一张能让他睡安稳的床了。
天亮后,他让卫兵们把羲和庄园里的男女道士集中在院子里,逼迫他们供出行刺的主谋。他那时斜靠在一张大椅子里,声称假如他找不到那个主谋,他就把这个院子变成刑场,男人会被杀光,而女人则会被交给奴隶贩子。道士们显得很无辜,他们安静了一阵,羿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一个卫士拖出来那个管事的道士,把他踢跪在地上,举刀照头就劈。就在这时,一阵闪着雪亮光辉的清凉微风飘过人们的头顶,一个羿从没见过、也从没梦见过的女孩儿——一个说不上艳丽但却非常端庄典雅、灵韵卓绝的少女,亭亭玉立地落在这个曾被人们称为圣地的刑场上,她晶莹剔透的就像一个玲珑的冰雕,清纯的模样就像昆仑山上的玉女,她给炎热血腥的空气中带来一股让人感激涕零的神圣味道,使这个刑场一转眼又像一块不可侵犯的净土了。那时,她手里拿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把刽子手的刀隔在半空,刀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跟着变成了一条冰棍,哗啦一声碎了一地,那个发懵的士兵随后蹲在地上东捡西捡,最后捧着一堆湿漉漉的冰碴儿像梦游似的走了回来。羿那时突然觉得胸口抽搐,一阵他这辈子从未感到过的紧张让他立即把那歪扭的身子在椅上坐直了,他似乎还知道自己的灵魂藏在哪儿了,因为它正从他最柔软的心脏深处飘荡出来,人们称之为灵魂出窍。接下来的审问是在他喉咙发紧的干渴中开始的(他一个劲儿地吮吸手里的瓶子),在差不多三句话之后结束了。他遭到沉重打击,因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