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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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婆后来回到阳族人的土地上。现在,她和落天儿站在断崖上的废墟前,他们看着那个穿着肥大长袍的女人扶着废墟的残破的墙坚定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落天儿问:“她在找什么?”
鬼婆说:“她在找另一个鬼魂……可怜的明娥,她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个孩子,但世界欠她一场婚礼。”
这老巫婆还让落天儿不要去打扰她,“因为你天生克父母。”
落天儿从断崖那里回来后有点精神恍惚,鬼婆从这天开始成了他的宅院里的管家,她给他张罗的第一顿早餐仍然是在那棵老槐树下,老太太从罐子里倒出来新鲜的牛奶命令他喝下去。然后她又说:“你的屋子得有人收拾,乱的就像个猪圈,哪儿有你这样的王呀?”落天儿说:“巫儿的事先不提了。”鬼婆说:“阳族王要是认你就好啦,那儿的漂亮小妞儿多得是,够你们挑的。”落天儿说:“阳族王欠我很多东西。”鬼婆说:“他是你的外公啊,照阳族人来看,他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因为他对神虔诚。”落天儿说:“我会让他死得好看点,尽管我从来就不认识这家人。”鬼婆还想说什么,但是她看了一眼落天儿的眼睛,这巫婆意识到这个跟随蚩尤人长大的孩子不是来寻找什么亲情的,而是来决定别人命运的。她摇头叹气一番,进屋给他拾掇房间,当她把落天儿的那些衣甲、梭枪、马背上的兽皮垫子、起居用的瓶瓶罐罐、巫师写的竹简、蚩尤人的羊皮纸、成箱的珠玉布帛和其它稀奇古怪的东西——收拾利落之后,这老巫婆抬头看见墙上挂了一张大弓和箭壶,弓和箭朝相反方向倾斜,呈交叉状,她的脑袋跟着箭壶倾斜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一亮,从屋子里跑出来。
“哎呀,你瞧瞧,我总算想起来了,那个字是这么写的,我要是想不起来,死了都不会闭眼!”
她在桌上蘸着奶画了一张弓,搭着两支箭。落天儿看了看鬼婆,说:“这是字儿吗?”
鬼婆说:“你妈妈把它绣在了鞋上、衣服上和被子上,简直到处都是,可惜都给烧啦。她跟我说,这是一个神在你出生之前给你起的名字,是两支神箭,也是两个翅膀,一个是风的翅膀,一个是闪电的翅膀——她说得可真是一点不差,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满天都是这两样东西——这个字念‘羿’,就是你的名字。”
11。
原来城堡上粗糙的旗帜焕然一新:旗帜上神鸟和蚩尤人的面具中间,又多了一张弓和两只箭,它绣得精美神气,此后成了有穹人的标志。
这年夏初,阳族人的军队在风族人的边界上看见了这面旗帜。之前的落天儿,此后的羿,认为他们来得太慢了,他在边界上足足等了一个月。他之所以在这儿等着打仗,是因为这里的平原适合他的骑兵驰骋,林野相间的地貌又适合他们埋伏。他现在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军,虽然没有一辆可以冲锋的战车,但他从玄族王伯益那里调来了经过训练的上百只猛兽,他觉得这些力量足够他打败全世界的人。阳族人的军队从边界那头开过来,展开的军阵横竖看不到头,人马浩瀚,旗帜如海,旗帜都是金黄色,上面绣着太阳、月亮和一条生着双翅和双腿的怪鱼。这军阵的前列是一排坚固的战车,十几个气势汹汹的阳族首领轻蔑地看着前方的一队骑兵,打量着那面花哨的旗帜。
羿骑着黑马狂驳看看他身后的风族骑士,这些最勇敢的武士有好多人都吓得够呛。羿对他们说:“有尿裤子的吗?”武士们说:“还没呐!”他说:“喝几口酒。”武士们在马上咕咚咕咚地喝酒,然后说:“好啦,现在我们都疯啦!”羿于是率领这些人向阳族人的兵阵慢跑过去,在他的弓箭能够到敌人的地方,骑士们停下来,羿骑着黑马在阳族人的军阵前左右驰骋个来回,人们只看见一阵黑风呼啸了两趟,军阵前的十个阳族首领全被他们根本看不到的箭射穿了脖子。骑士们欢呼:“羿王万岁!”他们这样喊了几声,阳族人的统率在盾牌后面挥了一下手中的刀,他身后的战车扬起盾牌呼啸启动,向骑兵们冲锋。羿率领骑兵们一边射马,一边引着他们兜了个大圈子,他们马快,但有时候就像走投无路似的在树林和草地之间来回折腾,最后他们钻进一片树林里。阳族人的战车在树林前停下来,奇怪地看着不远处有一只豹子趴在地上,正在生吞一只鹿,这畜生看见一大片兵马过来,气哼哼地围着它的猎物踱来踱去,拴在树桩上的绳子让它烦躁不安。接着传来一声牛角号响,树林中野兽咆哮,成群结队的虎豹豺狼一拥而出,更多的骑兵随后呐喊着从两边高地上的树林里冲出来,骑士们的脸上全都带着恐怖的面具。阳族人这时发现他们拥挤在两个高低之间的洼地里,车轮子陷在杂草和松软的烂泥中行动困难,士兵们因此跳下马车在四散奔逃中拥挤成一团。阳族人的统帅大声咒骂他的士兵,直到他的脑袋突然飞到了空中,人们看见这颗脑袋在天上停止了咒骂,但是换了个语调仍然叫唤个不停,谁也听不清楚他在叫什么。接着,这颗脑袋又被拴在黑马狂驳的脖子下面,在这场战斗结束之前,他一直在说话。那时,兴奋异常的黑马从一面又一面的旗帜上踏过,羿手中的噎鸣刀掀起了满天的血光,他的骑兵们把越来越多的头颅拴在马脖子上,这些头颅最终在战场上形成了一场大合唱,人们终于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了,他们在喊:“羿王万岁!”活着的人也开始喊:“羿王万岁!”血色的夕阳沉没,野兽在满足地咆哮,所有活着的人都在喊:“羿王万岁!”上万阳族士兵就这样靠呼喊万岁活了下来,做了俘虏,他们在此后很多个夜里仍然会在做梦时呼喊这句话,好像不喊上几声脑袋就得搬家一样。
羿在尸横边野的战场上巡视,他抬头看着自己的旗帜,心里满意地说:“羿,这名字很好。”
12。
这场战役后,羿又接连攻下了两座城堡和几个村庄,再往后,他的军队在阳族人的土地上几乎不需要作战了,一个又一个城堡和村庄向他打开,整城的阳族人跪在地上迎接他的军队,他麾下的阳族人也开始四处宣扬他是阳族人的后裔,因此有越来越多的阳族人加入了他的队伍。到这年五月,阳族人的土地上只剩下阳族人的王城还插着那面绣着日月和怪鱼的黄色旗帜,羿的造反大军开进到这里,将它四面包围了。阳族人的王城建在树木茂密的高地上,面对平坦开阔的平原和一条大河,这是个壮阔的城堡,但在这个夏天,它成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孤岛,城堡上那面黄旗显得气息奄奄。
阳族王昭的宫殿在城堡的东侧,占地很大,正殿和两侧的偏殿围成一个宫院,宫院后面套着一个庄园,庄园的树丛中有一座巍峨的神庙。
昭是一个瘦高的老头儿,虽然老了,但身子挺拔结实,花白的胡子看上去很硬,支楞着向上翘,他眼睛基本上瞎了,眼珠红彤彤的。他出现在宫殿后面的庄园里,那里有一片矮种松树,地上落了一些松塔。一个仆人在他身边哈着腰,一路上给他指着地上的松塔让他踩。昭脚踩着地上的松塔,发出噼啪的声音,老头喜欢听松塔碎裂的呻吟。但他此时心情悲凉,充满困惑。不久前,人们才告诉他阳族人的军队吃了败仗的消息,那时他身边的人实在无法隐瞒这个瞎老头了,因为他在宫殿里已经能听到城外军队的喧哗和城里居民的恐慌。
昭穿过松树林,来到庄园深处阳族王室的神庙前,他摆手让仆人在门口等着,自己从正门走进去,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即使眼睛瞎了,也能在这个神圣的地方找到任何一个香炉。他通过外殿的一个门,进了开阔的正殿。灯火朦胧,一个巫婆正跪在正殿中央的神坛上用拂尘四处打扫,那里其实纤尘不染。这神坛高出地面有三层,底下两层是玉石砌的,方形,最上层是一个圆坛,用紫红色的檀木打造,就像一张巨大的圆形大床,上头铺了一张淡黄色的席子,绣着太阳、月亮和生着双翅双腿的怪鱼,四面摆放雪白的垫子。席子上方吊着金色和银色两盏灯盘,圆坛四周的台阶上摆着鼎器和灯柱。圆坛正上方的天棚有一扇圆形的大天窗,它会在天气晴朗时打开,使日月星辰的光辉伴随神灵降临——这是阳族人神的席位,除了王室的巫婆、巫儿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走上这座神坛。巫婆看见昭进来,从圆坛上下来,点了一炷香,交给昭,昭在神坛下面跪下来祈祷。然后他绕过圆坛,来到正殿靠南的墙下,那儿有一个大鼎,鼎内有一个描画着蛇和牢笼的罐子,罐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着飞鸟,是原来风族人的旗帜,它挂在这里,作为供奉阳族人神灵的祭品。昭摸了摸这面旗帜,一把将它扯下来。他回身对那个巫婆说:
“老鬼婆,你是从风族人那里来么?”
出现在神殿里的巫婆正是鬼婆。当羿率领军队抵达阳族王城的时候,他就派人返回风族人的土地上把鬼婆接过来,因为他认为现在是他认一门亲戚的时候了。鬼婆这天早晨被一队骑兵送到城下,守城的人用一个篮子把他吊上来,阳族人都认识这位王室里的老巫婆,也知道她跟随移民去了风族人的土地,但他们不知道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会出现。鬼婆进了王宫后面的神庙,有人替她通知了昭。就这样,当昭听说鬼婆回来时,老头儿有一种不祥之感。
鬼婆把那面被昭扯下来的旗帜掸干净了,又挂到墙上,她说:“应该结束啦。”
昭说:“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神是仁慈的,”鬼婆说,“您丢了自己的女儿,但她给你留下了一个外孙子。”
第二天中午,阳光很好,城堡南面的原野上列开一排骑白马的骑兵。骑白马的骑兵前头,站着骑黑马的羿。羿穿着蚩尤人的披甲,是猎手模样,手里摆弄着一幅柔软的面具。他看着阳族人的骑兵从城堡里出来,虚张声势地打了一大片旗幡,就像个仪仗队,他知道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不过他觉得一个快要完蛋老家伙用这种办法来炫耀他的高贵,显得很愚蠢。
昭坐在华丽的车驾上,赶车的人是他的长子介,未来的阳族之王,中年人,相貌像昭年轻时的模样,但是神情温和一些。车仗边有两个骑马的武士,老武士名字叫狐父,著名的神射手;年轻的武士名字叫逢蒙,有一张豺狼一样的脸,是狐父的徒弟。另外一辆车上坐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穿着羲和门徒的黄袍子,气宇不凡,显得傲慢高贵,他名字叫胤,是昭的女婿。此人正为昭感到不幸,同时又对自己出现在阳族人这里感到倒霉。不过,用不了几天,他就会为这一切感到庆幸了。
武罗和熊髡跟在羿后面迎着昭的马车走去。车和马近在咫尺,羿打量昭,介在昭的耳边低声说着,他在向昭描述羿的相貌,昭面无表情。
以下是这对儿各怀鬼胎的祖孙俩的对话:
羿:你是个瞎子?
昭:从前不瞎。你的马很特别,脑袋上有一支红犄角?
羿:它眼珠也是红的,和你的一样,不过它可不瞎。
昭:它名叫狂驳,吃老虎的。你一定去过玄族人那里。
羿: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昭:噢,我去过伯益那儿,那是十几年前的秋天,我带着人去买马,这家伙从海上跑来了。所有的马看见这魔鬼都颤抖三下,我还记得,我和伯益坐在一辆车上,车子跟着抖了三下。伯益说,马看见这魔鬼,抖第一下是害怕,第二下是喜欢,第三下就兴奋啦;因为它是所有马的神,在它面前,没有人敢骑马……刚才这马车也抖了三下,我就知道这魔鬼又来了,但是我的马车接着又抖了一下,这一下可能是因为奇怪——没想到这魔鬼也被人骑啦,命运很有趣。听说你是跟蚩尤人长大的?
羿:他们说咱俩是亲戚。
昭:我是你外公,你妈妈的父亲,你身上有一半的血和我的一样。
羿:这种事对你和我都没什么用处。
昭:你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杀过很多人,就像魔鬼的孩子。
羿:我明天要进你的城,你打算开门吗?
昭:我的武士都背叛了我,因为我老啦,我的孩子都不中用。我不打算让他们抵抗你,一个老头儿不能跟自己的外孙子打仗。你知道,在我们阳族,娘家人最亲啦。但是,你进城后打算干什么?
羿:他们说我父亲被烧成了灰,装在一个罐子里,也许你知道它在哪儿。
昭:蚩尤人应该告诉过你敬祖的礼仪。
羿:他们教我诅咒和复仇更多些。
昭:你一定知道了,我杀了你父亲……因为他是个混蛋。
羿:他们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