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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相思门-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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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如玉一指那块大石头,语气平平地道:“幻主有令,凡来一幻境者,都得在此止步,不许越过这方大石。如有违者,生死自负。”
  这一群来人,皆是武林中人,其中不乏经验老道者。这些人也都知道月相思以大石为记严禁外人踏入一幻境的传闻,正与这病汉所言相符,当下不由得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疑道:“前面那几人,怎么就能进去?”
  君如玉嘿然,阴阳怪气地道:“幻主要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难道还要你们来管?那几位中,有天下堡的韦长歌、洛阳的苏妄言。你们哪一个自认有资格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的,也大可以出来求见幻主。”
  他这几句话,确然没有一句假话,但这些人听在耳里,便都把他认做了一幻境派出来的人。当下更没有人怀疑,他说不能越过大石一步,当真没人再敢往前走。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阵,便听有人扬声问道:“前面穿红衣服那个女人明明就是花弄影!难道她也是一幻境的座上客?今日不报父仇,誓不下山!”
  君如玉面上陡地一冷,漠然问道:“你见过花弄影?”
  那人一顿,片刻才道:“虽然没有见过,但武林中谁不知道,只有花弄影才是一身的红衣红裙?”
  君如玉仰头大笑,直笑得那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赧然无语。
  君如玉笑罢,淡淡道:“哦?那我要是穿了一身红衣服,难道就也变成了花弄影?难道说老兄你洞房花烛的时候,跟你上床睡觉的也是飞天夜叉?”
  人群里爆出一阵窃笑。
  那人面如土色,恨恨一跺脚,转身疾奔而去。
  君如玉一拱手,沉声道:“各位也都请好自为之吧。莫听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大仇未报,先枉自送了性命。”语毕不再多说,转身负手,慢慢走上峰来。
  便看结集在大石旁的那一大群武林中人彼此争论不已,再过得一会儿,便渐渐散去了一拨儿。还剩了一小半不死心的,依旧在那大石处逡巡观望,不肯离开,却不敢越过那大石一步。
  众人见君如玉谈笑之间便阻住了这一群人,心里都佩服不已。
  苏妄言看看峰下,又看了君如玉一眼,笑道:“都说公子机智非凡,果然名不虚传。”
  君如玉似有似无地一笑,回过头,却极凌厉地扫了凌霄一眼。
  韦长歌看在眼里,若有所悟,却不道破,见远处风波暂息,便含笑向花弄影问道:“骆夫人,那日核桃林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花弄影没有说话,那本就苍白的脸色,渐渐地愈发白了,但在那惨淡的苍白中,却又隐隐流转着一种无以名之的光华,不知为什么,叫在场的每一个人心跳都异样起来,看着她美丽而苍白的脸,无端突然就有种“她活过来了”的感觉——
  “他说,我真后悔救了你。”
  良久,花弄影缓缓开口,说的,却仍是这一句话。
  “……那时候,他冷冰冰地望着我,说了这句话,我一时吓得呆住了。他这句话,像是一个惊雷,瞬间击中了我,在那一瞬间,叫我又死了一次!他不知道,他说出这一句话的那一刹那,花弄影就已经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当我终于清醒过来,有了知觉,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我想着,完了!我完了!一切都完了!这个人不是我丈夫,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他是假的!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魔,占了我丈夫的身子,用我丈夫的脸,用我丈夫的声音,对我说了这么绝情的话!我要杀了他!”
  花弄影停了停——事隔二十年,她一忆起这段往事,仍然语调失常,嘴唇不住颤抖,手指拧成一团,可以想见当年她乍听到丈夫说出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韦苏等人心中不由得都是五味杂陈,为她难受不已。
  “……他像是也被自己的话吓倒了,也怔住了。我们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望着对方。他的目光交织着愤怒和歉意,但我心里的恨意却越来越浓!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城身子摇了摇,颓然地叹了口气,大步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牵着我沉默地走回了客栈。表面看来,我们又和好如初,他再也没有提过核桃林的事,依旧温柔对我。但我在他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就早已经动了杀机!不管他怎么做,都已经没用了——或者说,他越是温柔地待我,我的杀意就越浓——他和凌霄暧昧在前,对我绝情在后;他叫我在苦海里挣扎,在我就要溺毙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末了却又亲手毁掉了这希望!如今他再怎么温柔地待我,也不过是为了再一次的羞辱我!我再不会相信他!我日夜思量,终于下定了决心。”
  花弄影幽深的瞳眸里,慢慢升腾起了一股叫人胆寒的恨意。
  事隔二十年,那深刻入骨的恨意,再一次在这个红衣女子漠然而骄傲的面孔上,疯狂地燃烧着——
  她一字一字地道:“我,要,杀了他!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能杀了他!”
  围坐成一圈的人们,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凌霄哑着嗓子道:“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别人也害不了他!你是怎么害他的?”
  “凌大小姐,你记不记得我的那只小鸽子?”
  花弄影似笑非笑地问着,却不等凌霄回答,自己接着道:“那只小鸽子,就是那次我在核桃林看到你们亲热,怒极出走,在路上救回来的。它雪白雪白的羽毛,红彤彤的小嘴,宝石似的眼睛,都叫我喜欢极了……我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饮水吃食,都是我亲手喂给它——凌大小姐,你还记得么?”
  花弄影话音柔柔的,韦长歌、苏妄言听在耳里,却不由得都是一惊。花弄影眉眼含笑,轻声道:“那时候,他终于有了决定,想和你说清楚。在来归客栈,他约你出去,叫你回家,不要再跟着我们。你气急败坏,一句话不留就走了。但我知道,你绝不会死心,一定还会回来,所以那天晚上,我把那只鸽子做成了下酒菜,给他送了去……”
  韦苏听到此处,都是恍然,皆在心中暗道:不错,那日赵老实送了毒酒上去,骆西城根本不放在眼里,跟着骆夫人就在厨房做了几道菜,说是端进去给骆大侠下酒,莫非毒就下在那几道小菜里?
  便听凌霄问道:“你在菜里下了毒?”
  马有泰略一迟疑,惑道:“骆夫人,我听说骆大侠天生能辨百毒。蜀中唐门曾用了一百多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来试他,却每一种都被他尝出来了——你在菜里下毒,又怎么瞒得过他?”
  “我是下了毒,却不是下在菜里。当年,水月宫曾有一种毒药,名叫‘暗香’,鸟类只要吃过一次就会上瘾。这暗香还有一个好处,鸟类吃了只是上瘾,没有实在的危害,可人若吃了,就是剧毒。我每日把暗香混在鸟食喂那小鸽子,日子久了,那只鸽子从骨到皮都带了毒性,只是那毒,就是唐门的大当家来了一样也是分辨不出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是用那只小鸽子做了菜给他吃,果然他也没有发觉。”
  凌霄愣怔许久,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从那时候,就有了这打算了……”
  花弄影冰冷冷地笑了笑:“说来也是阴差阳错。当日王大先生和马总镖头让赵老板送来毒酒,我和西城还都以为是你派人送来的,所以才动了手,亏得后来你真的带着将军府的人来了,不然,岂不是叫我白忙一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弄影讥讽似的凝视凌霄:“你还不明白?就算那天他没有自尽,最后也会毒发而死,我早已想好了,我就是要让你看着他死在面前。我算准了你不会甘心就这么离开,我算准了他死后,你会用和当年一样的法子去救他,我也算准了,那时的情况下,你找不到藏魂坛,又怕我自己救醒他,独占他,所以一定会带走他的头。”
  花弄影轻叹一声,惋惜似的摇了摇头:“你素来是这样,自己若得不到,便怎么也不愿便宜了别人——若不是你怕我独占了他,早些把他的头还给我,我早已让他活过来了,你也何必受这么多年的折磨——唉,凌大小姐,你看,我岂不是很了解你吗?”
  “凌大小姐,这二十年来,你是不是每一次看见他的脸,都觉得钻心地疼?这二十年来,你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怕他活不过来,怕我会打碎那藏魂坛……你是不是总要盯着他的脸,看他没有变成一堆腐肉,你才安心?这二十年,你可曾睡过一个好觉?”
  花弄影淡淡一笑,慢慢地,却斩钉截铁地道:“我就是要你煎熬难受,要你一日都不能好过!你莫要忘了,你有多恨我,我只会更加恨你!他明明是我的,你却总要和我抢!我便是毁了他,也绝不遂你的意。你可知道,是你害了他。你若不这么爱他,他就不会死。”
  韦长歌和苏妄言听到此处,终于都渐渐恍然——花弄影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丈夫,为什么不让凌霄救活骆西城,为什么故意让凌霄听到脚步声带走人头……许多疑问,到此时,终于找到了答案。
  苏妄言轻声问道:“骆夫人,那当年骆大侠究竟为何突然自尽?”
  花弄影望了他半天,悠悠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防得了天下人的明枪暗箭,却防不了与你同床共枕了多年的妻子下毒害你,你会不会也心灰意冷,一死求个干净?”
  “疯了……疯了……疯了……”凌霄脸色苍白得骇人,口中不住喃喃自语,突然爆发似的,嘶声喊道:“你疯了!花弄影你疯了!”
  花弄影脸上一沉,怨恨、嘲讽、不屑、愤怒、痛苦、绝望,种种神情一时间都写在眼里,只一瞬,却又敛了回去,只剩了淡淡的悲悯,却不知是为了凌霄,还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那个死别了二十年的爱人……
  “是啊,疯了,我早就疯了!从我第一次听到你和他说话,从我不杀他一个人离开洛阳,我就已经为他疯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他不知道,我有多恨他!我已为他疯了,我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了他!可是他却不明白……他不明白——我已不是飞天夜叉,我已不是花弄影,我已不是父亲的好女儿、兄长的好妹子,我甚至已经不是人!若我不是他的妻子,那,我又还能是什么呢?
  “他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却又背叛我,他若真心爱我,便不该答应凌霄的要求,我只求他一心一意的对我,我就是死了,又有什么打紧?他怪我滥杀无辜,是不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飞天夜叉?我纵有不是,总是他的妻子,他难道不知道,他既然爱我,就永远也不该怀疑我?
  “你天真烂漫,我蛇蝎心肠;你善解人意,我咄咄逼人;你千般好,我万般不是……”
  花弄影轻轻闭上了眼睛,忽地,那眼泪就成串滚落下来。
  “他只记得你怎么为了他弃家出走,却忘了我也曾为他手刃了亲生的兄长!他舍不得你半点伤心,却宁愿从没有救过我!我抛下杀父之仇,破家之恨,我放弃了一切,换来的,难道就只得他这几年虚情假意?他那一句话杀死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我又怎么才能不杀他?”
  花弄影颤声道:“我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恨不得一块一块撕下他的肉来,剜出他的心来,看看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可是我越恨他,也就越爱他……我已经站在了绝路上……我本想一死解脱,却又求死不得,唯一的法子,就只好杀了他……”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哑,再也说不下去,目中淌泪,却不擦不拭,任眼泪流了满面……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谁也没有说话。
  耳际只闻风雪吹送之声,更觉这崔嵬群山的落寞孤寂。
  风忽忽地刮着,擦过两颊,生冷的疼。可那风分明是吹在身上,却是为了什么,叫人从心里冷起来了?
  “……凌大小姐,你问我的,我都回答了你,现下该我问你了——你说句实话,这二十年,你真的就只是到处找他的藏魂坛?你来这里找月相思,又把王大先生他们都找了来,又是想做什么?你的目的,真的就只是想让他活过来?”
  凌霄呼吸一促,咬了咬下唇,没有答话。
  花弄影定定看着她,轻声道:“凌大小姐,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你见到月相思,除了想让她帮你找出西城的藏魂坛,是不是还想求她帮你把我的藏魂坛一起找出来?你从始至终想的不是如何让他活过来,而是怎么除掉我,让他活过来和你在一起。你这次终于想到了办法请动月相思,可是又怕我死了,西城活过来,你没办法跟他交代,所以才劳心费力地把所有人都找了来。你不是找他们来对质,你是找他们来作证。你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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