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文学史-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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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后,别林斯基写了《乞乞科夫的游历或死魂灵》(1842)等文,指出《死魂灵》这类长篇小说并不像斯拉夫派所说的是古代叙事诗的再现,而是复杂的当代社会生活的产物,是生活的一面镜子;《死魂灵》也不像御用文人所说的是对俄国生活的诽谤,而是对它的黑暗面的有力批判。别林斯基在这些论文中开始强调作家的思想对创作的意义,指出思想内容是衡量一个作家的尺度。
《亚历山大·普希金作品集》(1843…1846)是一部包括十一篇论文的专著,它阐述了俄国文学中现实主义形成的过程,发挥了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和社会意识的表现等观点。他认为《叶甫盖尼·奥涅金》忠实地反映了俄国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矛盾,同时,从普希金的作品中处处可以看出,他还站在贵族阶级的立场,“这是使《叶甫盖尼·奥涅金》在今天有许多陈旧的东西的原因。”
《一八四六年俄国文学一瞥》(1847)和《一八四七年俄国文学一瞥》(1848),论述了“自然派”的形成过程和它的特色,并提出对俄国文学的系统的看法。别林斯基认为“自然派”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的康捷米尔。十八世纪以来俄国文学的发展是从模仿走向“靠近现实、靠近自然”,走向“独创性和民族性”的过程。普希金汇集前人的文学成就,奠定了“现实的诗”的基础,但未完全摆脱西欧文学的影响。果戈理对俄国现实的真实描写,开辟了俄国文学的批判现实主义道路。四十年代后半期,以果戈理为代表的“自然派”形成,影响日益扩大,决定了俄国文学的方向。别林斯基指出,“自然派”首先要求艺术描写的真实性。他反对反动文人把艺术当作撒谎和粉饰现实的工具,揭露他们害怕表现现实的真相。接着又说,“自然派”要求作家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贵族文人所不屑描写的大众和普通人。他强调农民也是人,他们甚至“在智力、情操和性格方面”比贵族更高。他竭力为农民在文学中争取一席地位。别林斯基又指明,“自然派”还要求“表现社会问题”,批判和否定专制农奴制的黑暗现实。他揭露了“为艺术而艺术”论的虚伪,说道:“剥夺艺术为社会服务的权利,不是抬高艺术,而是贬低艺术,因为这意味着夺去了它的生命——思想。”
《给果戈理的信》(1847)体现了别林斯基最主要的政治观点和文艺观点。在这封信里,他批驳了果戈理《与友人书信选集》中的错误。他认为,俄国社会的进步决不能依靠果戈理晚年所宣扬的神秘主义、禁欲主义和宗教虔诚,俄国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废除农奴制度;要促进文明和教化,在人民中间唤醒几世纪来湮没了的“人类尊严感”。别林斯基还批判了果戈理对俄国人民的看法,指出俄国人民并不虔信宗教,拥护专制政体。相反,“他们有着太多的常识、清醒与肯定的理智”,因此他们是有伟大的历史前途的。别林斯基强调,俄国社会的形势要求作家反映人民的情绪和愿望,表达进步的思想,只有这样的作家才能受到人民的尊重,读者“可以宽恕作家写一本拙劣的书,但决不能宽恕他写一本有毒素的书”。这封信概括了别林斯的革命民主主义信念,列宁称它是“一篇没有经过审查的民主出版界的优秀作品”,它表现了“农奴的情绪”。这封信在当时虽然未能发表,却在进步读者中流传很广。
别林斯基以文学评论为武器向专制农奴制度进行顽强的战斗,这个战斗传统对五十至六十年代的革命民主主义者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罗留波夫产生过很大影响,并为他们所继承和发扬。
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赫尔岑(1812…1870)出身贵族家庭,少年时代受到十二月党人起义的影响,立志为废除专制农奴制而斗争。在莫斯科大学学习时,他同奥加辽夫一起组织小组,研究和宣传革命思想。因此,大学毕业后曾两次被流放。1842年,他结束了第二次流放,回到莫斯科,立即开始大量写作哲学论著和文学作品,对俄国社会、对“官方民族性”理论和斯拉夫主义进行揭露和批判。他主要的哲学著作有《科学上的一知半解》(1842…1843)和《自然研究通信》(1845…1846)。列宁指出:“他领会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他懂得辩证法是‘革命的代数学’。他超过黑格尔而跟着费尔巴哈走向了唯物主义。”列宁又说:“赫尔岑已经走到辩证唯物主义跟前,可是在历史唯物主义前面停住了。”此后,赫尔岑又写了《谁的罪过?》、《偷东西的喜鹊》等文艺作品。1847年,他为了更好地展开革命鼓动工作而前往西欧,从此再未回国。侨居国外期间,赫尔岑因为1848年欧洲革命的失败,除精神破产的状态。他开始转而批判资本主义,逐步形成他那独特的“俄国农民社会主义”的思想。五十年代时,他和奥加辽夫在伦敦创办《北极星》丛刊(1855…1869)和《钟声》报(1857…1867),秘密运回俄国传播。这些报刊大力揭露俄国社会的黑暗腐朽,宣传解放农民的革命主张,打破了国内的沉闷窒息的空气。但是他还没有彻底摆脱贵族革命家的局限,活动圈子狭小,不完全相信人民的力量。他曾经在《钟声》上登载他写给沙皇的书信,幻想感动沙皇,使其自动把土地发给农民,因此遭到了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的谴责。六十年代初,农奴制“改革”的骗局和农民运动的高涨使他丢掉了幻想,站到车尔尼雪夫斯基为首的革命民主派一边。所以列宁指明:“尽管赫尔岑在民主主义和自由主义之间动摇不定,民主主义毕竟还是在他身上占了上风。”1869年即赫尔岑逝世前一年,他同无政府主义者巴枯宁决裂,把视线转向马克思领导的第一国际,承认了国际的革命领导作用。
赫尔岑创作过许多别具一格、带有浓厚的政论色彩的小说。中篇小说《偷东西的喜鹊》(1848)写一个农奴出身的女演员一生的悲惨遭遇,深刻揭露了贵族对农奴的压迫。长篇小说《谁的罪过?》(1845…1847)是他最著名的作品。贫寒的大学毕业生克鲁采费斯基到一个退伍将军的庄园里当家庭教师,和将军的私生女柳邦卡由恋爱而结婚。他们离开庄园,去过一种独立而平庸的小康生活。这时,贵族青年别里托夫闯进了他们的家庭生活。这是一个“多余的人”的典型。他渴望有所作为,但脱离实际,以致一事无成。别里托夫对社会的不满赢得了柳邦卡的爱慕,而他也恋上了对农奴制充满怨恨的柳邦卡。但是为了避免破坏别人的家庭,他终于远走国外。小说以三个青年的消沉和苦闷告终。这究竟是“谁的罪过”呢?作者通过三个青年的悲剧性遭遇,以及对他们周围人物的描写,实际上回答了问题,指出罪魁祸首是封建农奴制的俄国社会。
《往事与随想》(1852…1868)是赫尔岑的一部回忆录,长达七卷,内容极为丰富,包括作者在俄国和国外经历的许多历史事件。书中记录了他一生的思想探索过程,描写了形表色色的人物,文笔活泼生动,对了解当时俄国和西欧的历史、社会思想、文学艺术等方面很有价值。
俄国在1853…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中的失败,充分暴露了农奴制度的腐朽。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农民暴动席卷了大半个俄国。同时,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一批平民知识分子活动家登上政治舞台。他们主张通过农民革命去推翻农奴制度。他们的圈子比贵族革命家扩大了,和人民的联系密切了。俄国解放运动从此进入第二阶段,即平民知识分子阶段。1861年实行的农奴制“改革”,仅仅把农民从对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中解放出来,为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却保留了许多农奴制残余。因此,改革以后,被“解放”的农民遭受了封建地主和新兴资产者的双重剥削,农民暴动更加频繁,声势更加浩大。革命民主派进行了广泛的活动,揭露改革的骗局。贵族资产阶级自由派则赞美改革,掩饰改革后更见尖锐的社会矛盾。
这一时期,社会矛盾在文学中有着鲜明的反映。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和涅克拉索夫所代表的革命民主派主张文学应该成为“生活的教科书”,要求文学为反对专制农奴制度的斗争服务,从而促进了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繁荣。他们的杂志《现代人》在当时进步知识分子中间起过重大影响。相反地,德鲁日宁(1824…1864)等自由主义作家和费特(1820…1892)、迈科夫(1821…1897)等“纯艺术派”诗人,却贬低“自然派”文学的意义,宣称文学的唯一目的就是创造“美”,鼓吹“为艺术而艺术”,力图引人脱离现实斗争,起着维护沙皇反动统治的作用。
在农奴制改革前夕,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进入空前繁荣的时期。许多作家如屠格涅夫、奥斯特罗夫斯基、涅克拉索夫等继承“自然派”的传统,从各自的思想立场出发,在作品中对现实生活作了比较深刻的艺术概括,提出许多迫切的社会政治问题。五十年代登上文坛的托尔斯泰也开始揭露贵族社会的腐朽与堕落。
农奴制改革后,在沙皇政府的高压下,革命民主派受到残酷的迫害。1862年,《现代人》杂志被查封,车尔尼雪夫斯基被逮捕。屠格涅夫、冈察洛夫等人的自由主义倾向更加明显,他们创作中的批判精神也逐渐衰落。但涅克拉索夫、谢德林等仍然坚持革命民主主义观点,利用锐利的讽刺武器,继续揭发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1863年,涅克拉索夫恢复了《现代人》,并登出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此外,评论家皮萨列夫(1840…1868)主编的《俄国言论》杂志也属于进步阵营。他的观点接近于革命民主主义,但过分强调普及自然科学知识的启蒙作用,带有改良主义色彩。
伊凡·谢尔盖耶维奇·屠格涅夫(1818…1883)出生于贵族家庭,彼得堡大学毕业后到德国留学,研究黑格尔哲学。早年醉心于浪漫主义诗歌。随着俄国农奴制危机的加深,他在别林斯基的思想影响下,发表了反农奴制的《猎人笔记》,走上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他曾担任《现代人》的撰稿人,但始终是一个温和的贵族自由主义者,拥护沙皇政府的农奴制改革。正如列宁在1918年所指出的,“六十年前屠格涅夫羡慕温和的君主制的和贵族的宪制,而厌恶杜勃罗留波夫和车尔尼雪夫斯基所主张的农夫民主制,五、六十年代之交,他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人发生分歧,终于在1860年脱离《现代人》。屠格涅夫长期侨居西欧,自七十年代起定居巴黎,和流寓西欧的民粹主义者往来,并时常资助他们,把他们看作一种能迫使政府实现渐进性政治改革的力量。1883年,屠格涅夫在巴黎病逝。
屠格涅夫的第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猎人笔记》(1847…1852)包括二十五个短篇。作者采用一个猎人到乡村行猎时所写笔记的形式,描叙了农奴制度下的外省城镇和乡村各个阶层的生活,如不同类型的地主、农奴、磨坊主妇、县城医生、在草原上看守马群的农家孩子,直至脱离现实、脱离人民的贵族知识分子等。其中也有纯粹描绘大自然景色的抒情散文,如《树林和草原》。这部作品的题材多种多样,但大都贯穿着一定的反农奴制思想。作者着力突出了农民的天赋智慧和坚韧性格,他们的多才多艺和丰富的内心世界(《霍尔与卡里内奇》、《歌手》、《孤狼》等)。他怀着人道主义的同情心,揭示了他们在农奴制度下所受的摧残和贫困屈辱的生活,虽然没有充分写出农民对地主的愤怒和反抗,但揭露地主阶级的罪恶本身,也就是对农奴制的抗议。
屠格涅夫的主要作品是长篇小说。《罗亭》(1856)和《贵族之家》(1859)反映了三、四十年代俄国社会特别是贵族知识分子的生活。罗亭是“多余的人”行列中的新典型。屠格涅夫力求在五十年代新的历史条件下,探索“多余的人”性格的社会根源,评价三、四十年代进步贵族知识分子的历史作用。他肯定罗亭在三、四十年代的黑暗时期热忱宣传资产阶级启蒙思想,起了进步作用。但他又从五十年代要求采取积极行动这一高度,指出罗亭脱离实际,徒尚空淡,已担负不起改革现实的任务。他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然而作者又对罗亭们的悲剧命运十分惋惜,再三为他们辩解。《贵族之家》进一步写到贵族庄园的衰亡和贵族知识分子历史作用的消失,充满了挽歌的情调,并宣扬了恋爱至上的人生观。
在写作《罗亭》和《贵族之家》的间隙,屠格涅夫还创作过